中国传统科技伦理思想的基本精神
2009-04-05陈万求苑芳军
陈万求,刘 灿,苑芳军
(长沙理工大学 科技与社会发展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4)
中国传统科技伦理思想的基本精神,即是指在中国历史上不同时期科技发展过程中人们所普遍推举的根本道德理念和各个时代人们在科技实践中所普遍信奉的科技行为伦理准则。它是从古代传统科技道德的具体内容中抽象、概括出来,能够体现传统科技伦理道德的核心和一般特点的东西。就其特点来说,它是相对稳定、深入人心和起作用的;相对于传统科技伦理的具体原则与规范来说,它是抽象、一般性和共性。基于这些理解,我们发现,中国传统科技伦理思想呈现出以下基本的精神特质:天人合一、以道驭技、以人为本和经世致用。其中,以天人合一作为哲学基础,以道驭技为理论核心,以人为本为价值归依,经世致用为突出特点。这些主要精神是中国传统科技伦理的菁华,是我们今天处理好当今世界科技发展过程中诸多问题的历史依托。
一、天人合一
早在公元前二千多年前,中国人就开始了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的活动,逐渐形成了“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古代“天人合一”的内涵和外延相当宽泛,就传统科技伦理意义上,“天人合一”是指科技活动不是孤立的,而是人类在改造客体的过程中,以“科技与自然和谐”为最高原则下展开的,它提倡科技活动不要破坏自然秩序,追求科技活动“与自然协调一致”的最高道德要求。
为什么它成为传统科技伦理思想的基本精神?究其缘由,第一,从理论层面看,天人合一论本质上探讨天人关系问题。而科技正是联结天人关系的中介。第二,从实践层面看,天人合一论为传统科技伦理思想奠定了深厚的自然哲学基础。正如古希腊科技伦理思想是奠定在泰勒斯和毕达哥拉斯的自然哲学基础之上一样,传统科技伦理思想则建构在天人合一论的自然哲学基础之上。事实上,在不同时期,在论述和探讨其科技伦理问题时候,思想家们往往是从这一理论基石出发,把传统科技伦理思想的各个方面和各个层次,用天人合一思想把它们贯穿在一起。第三,从影响层面看,“天人合一”对传统科技伦理思想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它决定了传统科技伦理思想的基本走向和理论旨趣。不把握和理解这一特色,就没有抓住传统科技伦理思想的根本点。
科学技术作为人类实践的基本活动方式,可以分为科学研究活动、技术实践活动和工程实践活动等三个层面。基于这种理解,可以从以下三个层面来分析“天人合一”的科技伦理实践活动。
科学研究活动中的天人合一。传统科学伦理意义上的天人合一是指科学研究和科学活动必须遵循天道与人道统一的原则,科学活动作为人的活动,必须合符天道,“科学——自然”和谐是其突出的特点。在传统中医学上,“科学——自然”和谐表现为“天人相应”、“人与天地相参”,它们也是传统中医理论的中心内容之一。中医强调人与大自然是统一与协调的关系,而天、地、生、人共处一个统一的整体,人体知识构成大自然的一个子系统,人的个体与人类组成的社会只能顺应自然规律和服从自然法则,反之,所有无节制地掠夺自然资源,违背自然规律,打破自然平衡的物欲横流,必然给人类带来“天谴”和厄运。在传统农学中,“科学——自然”的和谐表现为“天地人三才”理论。中国传统农业强调不违农时和因地制宜,把天时、地利、人和看作农业生产中相互制约的基本因素。第一,在天与人的关系定位层面上,天人一体,天人构成完整的一个系统。趋向在合,而不在分。第二,在目标层面上,天人共生共荣,自然生态和谐,人类才和谐。第三,在伦理准则层面上,人应遵循自然规律,道法自然,不违背客观规律。可见,在科学研究和科学实践活动中,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人们普遍推举的原则之一。
技术实践活动中的天人合一。在技术伦理意义上,传统天人合一强调技术及其活动不能扰乱自然,更不能破坏自然,技术在人与自然的和谐氛围中生长,凡是有利于提升人与环境协调的技术就得到传统文化的认可,反之,就被传统文化排斥。“技术——自然”两者合一是其突出的特点。在不同学派那里,“技术——自然”两者合一意义稍有不同。儒家总体上并不重视科学知识和技术活动,而是聚焦于人伦物用,只要技术活动不违天道和人道就行。在技术的运用过程中,儒家要求技术活动不违天时,应该与自然、社会和伦理活动相一致,“志于道,据以德,依于仁,游于艺”。道家的“技术——自然”和谐观是最为突出的。道家认为,技术的进步不能破坏人的生活和生态平衡,换言之,“技术进步——人——自然”三者之间应当保持必要的张力,如果三者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人们就应该抛弃这种技术。“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不用舟车,废弃文字,使技术水平退回到与小国寡民的社会环境相协调的程度,也即只需要保留最原始简朴的生产生活技术,最后与自然合一,技术复归于道,道法自然。
工程实践活动中的天人合一。在建筑工程伦理意义上,传统建筑工程恪守天人合一的建筑信条和建筑哲学,要求人们尊重自然,亲近自然,顺从自然,人工的东西要与自然的东西相协调,切不可以人工而破坏自然整体的和谐性,破坏人与自然的有机统一。“建筑——人——环境”三者合一是其突出特点。西方建筑工程文化的逻辑起点是“天人相分”,即人与自然是对立的。与此不同,中国传统建筑工程文化的逻辑原点是“天人合一”。由于东西方历史文化背景不同,中国传统建筑与西方建筑有着不同的情趣与模式。一般说来,西方建筑由于受人与自然对立思想的影响,较为重视实体本身,强调人工雕饰。而在中国传统建筑中,由于受“崇尚自然”思想的影响,在创造人工环境的同时,更为强调人工建筑与自然环境的融合,注重建构“山色湖光共一楼”的意境,以达到人与自然和谐的目的。
二、以道驭技
技术与道德的关系是现代科技伦理学的基本理论。而在中国传统科技伦理学中,也始终伴随着“道”、“技”的关系问题。对此问题的思考所形成的基本观点即“以道驭技”,构成了传统科技伦理思想的光辉的一面。
在科技伦理文化层面上,“道”指道德,而“技”、“艺”是同等程度的概念。在古代,“技”、“艺”不分,各种实用的以至艺术的器物(如陶器、青铜器等等)的制作技巧统称为“技”或“技艺”。自原始社会晚期到近代,几乎所有的中国传统思想家都主张科技的发展必须用道德来制约。儒家的以道驭技观的特点是:把技术放在伦理道德的驾驭之下,道德伦理是规约科技行为的尺度,凡是符合伦理道德的技术就是善的技术,而违背伦理道德的技术,就是恶的。儒家的“以道驭技”观在传统社会的技术实践中始终占据主导地位,从汉代开始一直到清末,工程师、技术工匠以此为圭臬而不敢逾越,造就了中华民族独特的技术伦理。道家“以道驭技”观的特点是:技术要与道合一,一旦技术导致社会和自然的破坏,就要克制技术,控制技术。道家以“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为世界观基础,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为基本原则,认为“好于道”则“进于技”,表达了其认为理论比技术更根本、对技术的限制性理解的技术观,并且成为中国古代有代表性的技术伦理观。
“以道驭技”作为中国传统科技伦理的基本精神,在传统科技实践活动中大放异彩。
科学研究中的以道驭技。其主要表现在传统的科学研究主要是为了证明伦理道德的合理性,伦理道德成为科学研究的价值指向和目标定位。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传统的四大科学中得到证明。天文学是传统四大科学中发展较早也较成熟的学科。传统天文学的研究的主要目的有二:第一,农业生产需要观察天象,掌握了天文知识,就可以利用自然规律为人类的生产服务;第二,从事天文学研究主要是为了政治伦理的考虑,为了论证君主统治的伦理合法性制造神秘的外衣。其中,第一个目的从属于第二个目的,即传统社会从事天文学研究主要是出于政治伦理的需要,统治阶级需要借助于天文学的研究把握天象,从而可以帮助皇帝君临天下。可见,封建政治伦理需要成为天文学发展的晴雨表和定向器,天文学的研究被道德约束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了。从医学的发展看。传统医学研究的动力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伦理的力量。《灵柩·师传》指出,掌握医术,即可“上以治民,下以治身,使百姓无病,上下和亲,德泽下流……”。也就是说,研究医术医学,通过治病救人,最后达到“上下和亲,德泽下流”的伦理理想。张仲景把从事医学研究活动与“疗君亲之疾”这种“尽忠尽孝”行为联系起来,所以宋代以后大批儒生进入医学领域从事医学研究,出现了“医儒同道”的文化奇观。此外,从事农业生产也与孝联系在一起,所谓“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 从事算学研究可以实现儒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抱负。总之,在传统科学研究中,伦理道德始终与传统科学的发展联系在一起,成为科学研究的指示器和发动机。
技术实践中的以道驭技。下面从中国四大发明及其命运来分析。早在战国时期就有关于指南针的始祖“司南”的记载。《韩非子·有度篇》里有“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的话,说明祖先很早就知道磁石指南的功用。但是它一直用于看风水,为什么直到1000多年后的宋代才开始改进指南针并用之于航海事业?原因恐怕可以解释为中国人是以农业立国,对航海从事商业活动不感兴趣。被称为“文明之母”的雕版印刷在唐代时开始出现,其用途主要在三个方面:用于宗教活动;用于刻印诗集、音韵书和教学用书;用于历法、医药等科学技术书籍的印刷。[1]而火药的发明及其利用更是值得玩味。中国宋代以前就知道硝石的功能,在宋代改进后,也曾用于战争。如曾公亮就在《武经总要》中记载了各种用火药配方制造的毒药烟球、蒺藜火毬、火炮等武器。但是,中国人主要不是把火药用来制造杀人的武器,而是用于非战争的其他用途。利玛窦记载:在中国,硝石“这种东西相当多,但并不广泛用于制造黑色火药,因为中国人并不精于使用枪炮,很少用之于作战。然而,硝石却大量用于制造焰火,供群众性娱乐或节日时燃放。中国人非常喜欢这类表演,并把它当作他们一切庆祝活动的主要节目。他们制作焰火的技术实在出色,几乎没有一样东西他们不能用焰火巧妙地加以摹仿。他们尤其擅长再现战争场面以及制作转动的火球、火树、水果等等,在焰火上面,他们似乎花多少钱也在所不惜”。[2]火药发明后,中国为什么主要不是把它用于战争,而是发展用于制造喜庆的鞭炮呢,而西方人却用火药赶走了封建主,这是中国传统以道驭技的鲜活事例。中国人不把火药技术用于制造威力无比的杀人武器,而用于人文活动,恐怕就是直接由于“道”的力量的制约。
上述分析表明:道德伦理成为技术的运用的方向指示器。当一种传统技术出现背离伦理道德的技术时,就限制或停止这种技术的使用。
三、以人为本
在传统科技伦理思想中,以人为本是指在科学技术活动中应该遵循以人为对象,以人为中心的思想,以造福人类为最高宗旨,强调对人的生存意义和价值的全面关怀,它是以追求科学本性即真善美的崇高品格为核心的一种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双重关怀。从本质上讲,科技伦理思想中的以人为本,是个人在科技活动中,人的地位、权利、能力、价值、尊严所采取的一种态度。传统科技伦理思想中以人为本的包含以下几层含义:(1)从产生以及轻重看,传统文化认为,主体人先于和重于科技活动;(2)从价值观上看,传统文化认为,主体人是科技活动的目的,科技活动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主体人,人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人不应该为了科技活动而被损害或无条件地被牺牲。质言之,传统文化认为,人是目的,科技是手段。
在中国科技伦理思想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于欧洲中世纪神本主义时期,以人为本在整个中国古代都大行其道。由于思想家们的强力推荐和贤明政治家的积极推行,以人为本也深深根植于科学家和技术工匠的心灵之中,以至于他们对在科技实践中对有害人性、践踏人权、侮辱人格的行为和措施本能地反感和坚决地抵制。科技“以人为本”是中国古代科技发展史上极为重要的思想观念,它影响了中国古代科技发展两千多年,几乎渗透到天文、数学、医学、农学等各个科学领域和各种技术活动中。
科学中的人本主义表达。在古代的四大科学中,蕴藏着极为丰富的以人为本思想。中国古代形成了特有的以“人”为研究重心的科学传统,而西方近代形成了以“物”为研究重心的研究传统。古代数学着重是从生产生活实践中产生数学问题,形成数学概念,提炼数学方法,经过数学达到解决数学问题,从而为人的生产和生活服务。在天文学中,古代天文学对日、月、星辰的观测和研究,也都是为了定时、定节气,制订历法,以为农、牧、狩猎及祭祀之用。至于纯粹研究日、月、星辰的天体运行规律由于偏离了以人为本思想而不为人民所触及。农学也是如此。《吕氏春秋》指出农耕理论中,指出人是发展作物生产的首要因素。“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③认为庄稼首先靠人,其次是靠地,再次是天时气候,肯定了作物生产的三个主要因素,并将人的作用置于首位,这种思想成为农学的基本理论,用以指导农业生产。在医学中,以人为本表现为“医乃仁术”的人道主义观。《汉书·艺文志》记载:“方伎者,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医学的性质和医生的作用在于“生生之具”,在于靠开方用药或针刺等科学手段来治病救人。在以儒家思想为主的文化背景下,“医乃仁术”成为中国古代医学伦理的基本原则。正如南怀瑾指出,“人本生命的价值与人类智慧的功能,对于缺憾的天地,悲苦的人生,生灭的生命,都可以弥补天地物理的缺憾,于是便确立人生的目的与价值,是有‘参赞天地之化育’的功能”。[3]总之,在传统四大支柱学科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以人为本思想的表现和作用。
以人为本的技术实践。在技术活动中,涉及到技术主体与技术工具、技术对象,也就是人与物两个最基本要素。这两者的关系如何?传统技术伦理在此表现为重人力而轻自然力,重技艺而轻工具,这同西方技术“重物轻人”的技术观念形成鲜明对照。(1)重人力轻物力。其中,“人力”是指在各种技术活动中利用人自身体力直接参与完成各项技术任务;“物力”即自然力,包括借助于器械工具或由各种自然能源转化为动力完成各项技术任务。中国古人很早就意识到“善假于物” 的必要性,然而,世代中国人仍不在意更多地依靠自己的体力。如煤、石油和天然气是我国汉代在世界上首先发现的。然而我国先民并没有把它们用作可以储存、运输和普遍推广的能源。采煤主要是为了冶炼,开采天然气主要是为了煮盐,开采石油主要是为了制墨。[4]这些都是我们祖先重人力轻物力突出事例。(2)重技巧轻工具。孔子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很强调工具的作用。然而,在我国传统技术发展中,人们更看重的是工匠的技巧。《考工记》中说:“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人们在此四者中,更强调工巧。古代的制陶、冶炼要靠经验和技巧把握“火候”,缫丝染色要靠经验技巧把握水温和时间,建筑业要靠经验技巧把握构件性能的组合搭配,这里有许多难以言说的技巧,而这些东西才是最可宝贵的东西。我国自古以来对技巧的推崇,实际上是一种所谓导向。它使人们把聪明才智更多地用于发掘自身的生理和思维潜能上,从而在手工业和工场手工业水平上把技巧发挥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四、经世致用
李泽厚把经世致用作为中华民族的集体性格特征和普遍的文化心理结构之一,并阐发出这种特性所包涵的深广而具体的内容。他认为中国人不用“某种神秘的热狂而是用冷静的、现实的、合理的态度来解说和对待事物和传统;不是禁欲或纵欲式的扼杀或放任情感欲望,而是用理智来引导、满足、节制情欲;不是对人对己的虚无主义或利己主义,而是人道和人格的追求取得某种均衡。……不厌弃人世,也不自我菲薄,‘以德报怨’,一切都放在实用理性的天平上加以衡量和处理,……这种理性具有极端重视现实实用的特点,即它不在理论上去探求讨论、争辩难以解决的哲学课题,并认为不必要去进行这种纯思辨的抽象,重要的是在现实中如何妥善的处理它”。[5]
笔者认为,李泽厚先生的上述概括是比较准确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经世致用首先指的是一种理性精神或理性态度,这种理性具有极端重视实用的特点。即在理论上不去探求,争辩难以解决的哲学课题,并认为不必要去进行这种纯思辨的抽象。重要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如何妥善地处理它。具体说来,传统经世致用具有以下几个伦理特质:重理性轻感性;重人事轻鬼神;重实用轻思辨;重实际轻幻想。
中国传统文化重于应用、学以致行的特点,奠定了中国古代科学技术以解决实际问题见长的风格。中国古代的大多数科技成就,都与当时社会实际的生产和生活密切相关。
科学研究中的经世致用。传统天、算、农、医四大学科中蕴藏着厚重的经世致用思想。当代数学家吴文俊曾经对传统数学方法的一般模式做过非常精辟的概括:“我国古代数学基本上遵循了一条从生产实践中提炼数学问题,经过分析综合,形成概念与方法,并上升到理论阶段;精练成极少数一般性原理,进一步应用于多种多样的不同问题。从问题出发而不是从公理出发,以解决问题而不是以推理论证为主旨,这与西方之以欧几里得几何为代表的所谓演绎体系旨趣迥异,途径亦殊。”数学上的经世致用表现在:(1)强调实用价值而忽视纯理论探索。与古希腊把数学看作纯理念的精神活动、热衷于纯理论的推导和证明,抹杀数学的实际应用形成鲜明对照,中国传统数学往往偏重于具体问题而对纯理论的推导和证明不大感兴趣。最具权威且在中国数学史上最有影响的算学经典《九章算术》便是一本解决246个实际问题的应用题集,它为中国以后数学的发展树立了一个以应用为目的、计算为中心的范式。中国数学史的许多重大成果,如圆周率的计算、多元高次方程解法等,有都与实际应用紧密相关。(2)以算为主、寓理于算、不证自明。如果说古希腊数学家以发现和证明几何定理并建立严密的公理化体系为己任的话,那么中国传统数学家则以构造一系列算法(即“术”)为乐事,以至于在中国古代,数学被称为“算学”和“算术”。纵观古代进行数学研究的重要原因就是由于数学与历法、土地丈量、谷仓容积、堤坝河渠的修建、税收、兑换等有关,对数学的这种需求显然极容易使人们注重量的计算而忽视严格的逻辑推理。而在天文学中,中国古代天文学的发展完全是为了制定历法和修改历法的需要。传统天文学的飞跃和突破之所以往往发生在每次改历之时,就是因为改历的实践提出了许多新的实际问题,而这些问题的全部解决或部分解决推进了天文学的发展。至于医学以实际治愈病人为宗旨,农学以实际收获庄稼为目标,则都是这种应用的风格的具体体现。
技术实践中的经世致用。我国传统技术发展中经世致用的氛围相当浓厚。梁漱溟指出:“带应用意味的道理只是术,算不得是学,凡是中国的学问是术非学,或说学术不分。”[6]梁漱溟所说的“重术轻学”,其实就是指传统科学技术重视应用。受此影响,技术在整个传统科学技术体系中的比例占据了大半江山。吴大猷先生也提出,古代中国赢过西方的“大多是技术,不是科学”。④中国古代科学技术成果中,技术成果积分可达80%,理论成果积分占到13%,而实验成果只有7%。此其一。其二,我国传统技术体系中蕴藏着经世致用的精神特质。[7]一方面,实用理性将稳定和促进传统社会政治体制作为基本的实用标准。技术要“经世”,应该考虑社会的稳定。历代统治者之所以强调“重农抑商”、“重本抑末”,目的在于巩固传统农业的自然经济基础,抑制工商业活动对自然经济的冲击。尽管工商业活动更有利于财富的积累和技术的进步,却始终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而对于社会政治体制稳定不利的技术,即使对于国计民生十分必要,也会被统治者加以限制。另一方面,传统技术的经世致用特征表现在技术标准的实用倾向。由于受直观经验思维方式的影响,我国古代技术体系缺乏相应的科学理论支撑,缺乏对技术原理穷追不舍的精神,其实用标准往往是经验的,有很大的局限性,甚至只适用于特定的场合,是建立在“只要不出事”的基础上。此外,传统技术经世致用的特征还表现在有些技术并不实用而被错误地认为是“实用”的技术。例如古代“炼丹术”以丹砂、水银、黄金、铅粉等为原材料,服用后对人体实际上有慢性毒副作用。但是,历史上包括皇帝在内的很多人视其为得道成仙的通途而大量服用以致丧命。这种“实用”的技术完全是一种异化现象。
工程实践中的经世致用。我们以传统的建筑工程实践为例来加以说明。中国传统建筑提倡节俭与实用,“实用先于审美”、“有用即美即善”。这与西方建筑是明显不同的,如果说西方建筑是体现着科学的“纯粹理性”精神,则中国传统建筑则是洋溢着浓厚的“经世致用”的理性精神。中国古典建筑是建立在一套完备的木框架结构的技术体系之上的,一直十分注重结构逻辑的真实性表达与传递,每一个构件的目的明确,自得其所,不多不少,各有各的用处,没有可有可无的构件,非常真实,体现出结构上的经世致用。而中国古代建筑装饰艺术千姿百态,非常生动感人,然而,不管是室内装饰,还是室外装饰,都表现出很强的经世致用精神。中国人不喜欢没有目的、出之无据、缺乏结构逻辑的装饰。无论是屋顶装饰艺术、斗拱艺术、梁架装饰艺术、柱础台基栏杆装饰还是室内的藻井艺术、彩画艺术,都无不是在具有一定实用功能。传统建筑中的经世致用还表现为传统建筑文化中的节俭之风。中国古代在建筑问题上有一种强烈的抑制性倾向。无论是普通建筑的营造,还是帝王的宫室,乃至于宗教建筑,常常采取弱化的态度。相反,欧洲历史上将建筑看作一种艺术,强调建筑的纪念性与精神品格,建筑往往容易建造得高大、雄伟、装饰华丽。在欧洲的历史上,几乎看不到类似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土木建筑营造的抑制性因素。
[注释]
①见《老子》第八十章。
②见《孝经》。
③见《吕氏春秋·审时》。
④见中国科学报,1996年10月2日。
[参考文献]
[1]杜石然.中国科学技术史稿(上册)[M].北京:科学出版社,1982.335-337.
[2]利玛窦、金尼阁.利玛窦中国札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3.19.
[3]南怀瑾.禅宗与道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5.197.
[4][美]罗伯特·G坦普尔.中国:发明和发现的国度(陈养正等译)[M].南昌:21世纪出版社,1995.30-33.
[5]李泽厚.中国思想史论[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34-35.
[6]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6.
[7]王前,金福.中国技术思想史论[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4.58-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