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缘
2009-04-02讴阳北方
讴阳北方
“金玉良缘”的说法在《红楼梦》里总有人在意着,无奈,敌不过“木石前盟”让人梦绕魂牵怦然心动。于是,这“金玉良缘”终是一出悲剧。这里要讲的“金玉良缘”和《红楼梦》自然扯不上关系,这是一对实实在在现代男女的实实在在故事。
金海峰和颜小玉在同一个酒店打工。那时候同事们戏称他们为“金哥儿玉姐儿”。颜小玉称“玉姐儿”还不为过,她虽在后厨,做的是洗碗择菜的粗活,可真要拉出来往那儿一站,那高高挑挑的个头儿,黑黑大大的眼睛,皮肤还是一种天然的白,虽说两颊的颜色过于红润了些,可是润在二十二三岁的脸上,更显出了生动和活泼。按照大堂经理的话说,那些坐台小姐们如果洗去脂粉浓妆,和小玉站在一起就要逊色多了。小姐们便撇嘴,不服气,用手划个大圈比在腰上:“水桶那么粗的腰,什么样的胳膊搂得住?也就配活动活动手脚做个厨娘吧。”金海峰听了忍不住站出来替小玉打抱不平:“那是劳动的腰,那叫健美!懂不懂?”“健美个鬼,给我们提鞋都不要!”杨柳细腰的小姐们更是愤愤不平金海峰对美的鉴赏能力,她们挺着小衣服里呼之欲出的胸脯捍卫自己。金海峰便和小姐们辩论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总被淹没在小姐们一片嘲弄的笑声里。小玉对此却没有任何表示,从来不为自己争辩一句。她不想做小姐们那种活就是不想做,犯不着跟谁去解释什么,更不用说给她们去提鞋。她是主动要求留在后厨的,每天高高兴兴干得很卖力。虽说工资一个月只有四五百元,可是小玉很满意,她说在家里种一年的地,累死累活不说,除去种子钱化肥钱农药钱,再除去必须交的提留钱农业税,能剩下的也就这么多。小玉的知足让她自己很快乐。
说到金海峰,这“金哥”的名却只是应了他的姓罢了,他不但个子矮,一张黑黑黄黄的脸使他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像刚从沙尘暴里走出来的,三十岁的人,走在街上,常有人管他叫大叔。但金海峰配菜的手艺好,刀功在那一带很叫响,脾气也随和,谁爱开玩笑就尽管开,谁要有个七灾八难的,你只要跟他说一声,保准有求必应。不像大厨“胖大海”,空得了个清热去火的外号,脾气暴得像吃了五十斤红辣椒,鼻孔冲天仰着,嘴巴向天撅着,肚子向天挺着,尾巴向天翘着,小服务员们见他都赶紧躲着走。
大家“金哥玉姐”地叫着,颜小玉笑一笑不说什么,金海峰心里却实在高兴。他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没跟女人亲热过,娶媳妇的事更只是在梦里才有。虽然平时女服务生都爱跟他拍拍打打笑笑闹闹,他知道人家那是把他当大姐大嫂一样的放心,他管这个叫妹妹那个叫妹妹,也只是过过嘴瘾。而小玉不和他笑闹,也从不和任何一个男人笑闹,他也就从来不开小玉的玩笑。不觉间,这姑娘在他心里倒显出和别人的不同。大家叫他们“金哥玉姐”,他觉得心里很受用,也只当过过“耳瘾”——人家姑娘上上下下年轻得像棵水葱,干净得像棵茴香,他可半点想法都不敢有。可是过耳瘾也是过,金海峰一想到自己的名字能和小玉姑娘的名字排在一起,高兴。
开始的时候,金海峰对小玉只是欣赏,远远地看看就高兴的那种。说来可能让人不太相信,金海峰对小玉的欣赏并不在她的相貌和身材上,他欣赏的是她干活的样子。每每一晚的酒宴齐毕,厨房就像个打完仗扔在那里的战场。大厨抹着白手巾跑到宿舍看电视去了;传菜的小伙计们去另一间屋子吃撤下来的酒席,那是他们的晚饭。只有金海峰和小玉留下来。金海峰本是想帮帮忙,他母亲在世的时候家务活都是他帮忙,都干习惯了。可多数时候他竟然连手都插不上,小玉三下两下就把个偌大的厨房收拾干净了:锅碗刷了,案板擦了,架子抹了,刀铲归位了,那个利索劲儿让他只有张大嘴傻看的份儿。他心里只有一个词儿:劳动人民,这才叫劳动人民!
让金海峰的欣赏更深了一层的是有一次看小玉提水——有天中午,突然停水了,厨房只有用外面大缸里的储备水。大厨胖大海正准备熬一锅汤,急赤白脸地喊小玉:“水,快拿水,多多地拿,这汤都能拔丝啦!”小玉撂了手里的活,回身抓了两只空水桶就跨出了屋,金海峰追了出去,手里端了一个盆,想帮小玉舀水。他刚跑到水缸那儿,小玉已经灌满两大桶水往回走了,一手提一只桶,居然身不摇步不晃,面不改色,双脚如飞,水却没洒出半点儿。金海峰又是吃惊地张大嘴,这回眼光里已经满是痴迷。他痴迷地看着小玉那健美的腰健美的臀健美的背健美的腿……他提着个空盆走回来,差一点说出心里那句话:“乖乖,这样的媳妇谁能娶到家,还不美死!”
可是痴迷归痴迷,热爱劳动人民的金海峰自知对小玉只有偷偷欣赏的权利,他和小玉是绝没有缘分的。金海峰来这个酒店之前在窑上烧过砖,在船上做过伙计,前两年才在一家亲戚开的小饭店学配菜和炒菜的手艺。他没钱,老家又在农村,论年龄论长相,从哪方面讲他也配不上小玉。
快过年的时候小玉回了一趟老家。过完节回来人足足瘦了两圈,比最标致的小姐身材都苗条了。金海峰一瞧那身材,第一感觉就是心疼。他心里慨叹着:那健美的腰啊,哪里去了?
他料定小玉一定是遇到事儿了,想找机会问问她。可是小玉没给他机会,她再也不到厨房来了,她要求和那些小姐们一样去坐台。
小玉第一天坐台就喝醉了。一个传菜的小伙子跑下来说:小玉吐了客人一身,人家正揪着她,让她赔衣服呢。金海峰听完,扔下手里配菜用的刀,三步两步就跑到楼上雅间去。那个房间里又吵又闹,金海峰推开门,领班和副经理正给一个客人道歉,小玉歪在一把椅子上,衣服领子还在那客人手里攥着。那马脸男人不依不饶地骂:“我这西装可是名牌儿,三千多块钱呢,让她这一吐还他妈能穿吗?赔钱,赔钱!不赔钱,我把这破酒店一把火点了!”别的客人也嗡嗡地起哄。
领班和副经理好话说了一卡车,马脸男人总算把价钱降到了一千五。领班捅捅歪在椅子上脸色蜡黄的小玉:“怎么样?一千五,客人已经给足了面子,你赶紧给人家吧!”
小玉苦着脸:“打死我也没那么多钱啊,我回老家,我男人把钱都抢走了!”
马脸男人瞪大了眼:“男人?你有男人?他妈的,我还以为……刚才那个小姐不是说你今天……哼,这小姐的话就他妈的不能信!”
小玉摇晃着想站起来:“你不要骂别人,他们根本不知道。”
金海峰也愣了,他也一直以为小玉是个没结婚的姑娘。
马脸男人没好气地一拍桌子:“不管你是啥,赔钱!你赔不了,酒店也得赔!”
副经理眉头一蹙:“酒店可不管这个,酒店只提供小姐们住宿,她们不领工资只挣小费,一切责任她们自负。”
领班看看小玉:“要不,你先找别的小姐借借,把钱先垫上?”
小玉摇头:“没人借给我,小姐们都、都和我不熟。”
马脸男人不耐烦了:“想不出办法,那就把你送派出所,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小玉听到要送她去派出所,脸吓白了,身子也不晃了,酒大概全醒了,一个劲地直摇头,却说不出话。
大家正僵持,站在门口半天的金海峰说话了:“这钱我给,你放了她。”
众人都愣了,小玉也转过头呆望着门口的金海峰。
“嗬,有意思。”马脸男人说着,松了手,小玉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他是谁?”马脸男人斜眼问领班。
“我们酒店的一个伙计。”
“哟,伙计也想当英雄,想英雄救美?呵呵,相好吧?可是,不般配呀……”马脸男人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着金海峰。
“你别胡说,我们是亲戚。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你去拿,拿完走人!”金海峰说着转身就想出去。
“嘿,哥们儿,是亲戚就不一样了,”马脸男人提高了嗓门,“那得两千,一分不能少!这有人心疼和没人心疼就不能一样!不然,”马脸男人拽拽小玉的领子,“你这亲戚我今晚就带走,反正她也答应过我……”
谁也没想到马脸男人会来这么一手,两千可不是小数了,金海峰也收住了脚,转过脸定在那儿。
“你这不是讹人吗?”小玉哭起来,“好,跟你走就跟你走,反正都一样!走啊!”说完,小玉反手一抓,竟抓住了男人揪她的手腕,拖着他往前走了好几步。
金海峰突然涨红了脸,厉声说:“小玉,你给我老实呆着!”又对那被抓疼了直哎哟的男人说,“先生,麻烦你等一会儿,钱,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不过,不许你再碰她,以后也别打她的主意!”说完,噔噔噔地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说,“这位先生,你可以向我们领班和副经理打听一下,我的刀功可是出了名的,就是再难拾掇的鸡呀鸭呀牛啊羊啊的,我十分钟就能把所有的骨头都剔干净,别的畜生,我想也差不多吧!”众人都大眼瞪小眼地听着,金海峰笑了两声出了门。
客人拿上钱,什么话也没再说就走了。副经理拍拍金海峰:“小子,真有你的,看不出啊,我都担心我们这酒店庙小……”
金海峰抓抓后脑勺,“嘿嘿”一笑,截住副经理的话:“咱这酒店是不大,可它不是咱的家嘛,谁让我是这酒店的员工呢,领导说是吧?我这可不是管闲事啊,你想,要是谁想在这儿闹就闹,那还成?咱这不成了摆地摊儿的啦!”
副经理指点着金海峰:“你这张嘴呀!可话说回来,你别拿着为酒店着想把今天这钱赖在酒店上,她颜小玉已经不是咱酒店的员工了,是她自己要坐台,酒店对她不负这个责任。”
金海峰摆摆手:“我自己做的事不会推给别人!不过,说小玉不是咱酒店员工可不对。”
“怎么不对?”
金海峰脸上现出认真的神情,低声说:“明天她照旧回后厨上班,你瞧着吧。”
此时小玉还没回过神来,金海峰使劲拽起她:“闻闻,都什么味了?还坐在这儿!”说着,连拖带拉地把小玉弄回她原来的宿舍。厨房墩儿上还有活,他让小玉在床上躺好,给她沏了杯热茶放在桌上,急忙又跑回去配菜。
收工吃饭回到宿舍,一推门,金海峰吓了一跳。小玉直挺挺地坐在他床上,衣服已经换了干净的,脸也像是刚洗过。小玉单刀直入地对金海峰说:“我现在没钱还你,就拿我自己还吧,今天晚上不够,你说多少天都行!”
金海峰忽地涨红了脸,吭哧了半天没说出话,一摔门就要走。
小玉跑过去拉住他:“别走啊,我欠你的就得还,你们男人还不就图这个!”
金海峰一推小玉:“算我看错人了,我真后悔拿钱救你……小玉,我、我图的,不是你自己拿自己不当人!”
“那你图什么?图我能嫁给你?你以为,别人说我们是金哥玉姐我就得嫁给你?你以为,你拿两千块钱救了我,我就得嫁给你?告诉你,你趁早死了心吧,我女儿都三岁了,她,她还等着我去救她呢!”说到女儿,小玉突然眼圈红了,直挺挺的背软下来,没等金海峰再说什么,一下捂住脸哭了起来。
小玉一哭,金海峰倒手足无措了,张了半天嘴没说出话,拽了条毛巾递给小玉。
小玉没接毛巾,用手背抹了几下眼泪,刹住了哭声,恨恨地骂自己:“我发过誓不哭了,真没出息!”
金海峰瞅着小玉,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你肯定遇到事了,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我当个邻居的大哥,把难处跟我说说,兴许我能给你出点儿主意,真的,我真的没别的意思,金哥玉姐那是他们乱叫的。”
小玉沉吟半天告诉金海峰:她十八岁就结了婚,这在他们东北农村很平常,不领结婚证,办几桌酒席请请亲戚朋友就行了。她男人在铁路机务段工作,叫徐五金,家里有四个姐姐,他是独子。那时候村里人都管他们叫“金哥玉姐”。小玉十九岁生了个女儿,婆家所有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从里到外变了颜色,几次让她把女孩送人,不然,徐家就得断香火,因为铁路职工只准生一胎。可小玉舍不得,徐五金就对她说:“你去外面挣钱吧,多挣点钱回来,咱再生个儿子就不怕罚了,我也不怕被单位开除了。你看,咱村有那么多女人都在外面挣钱,你不能天天坐在家里吃白饭。”小玉跟着同村的姐妹到了这个城市,在酒店干了一年。回到家,徐五金却嫌她挣回的钱少,怀疑她一定留了私房钱,要么就是给了哪个相好的。小玉发誓一直做工挣工钱,他不信。小玉要看孩子,徐五金说早把孩子卖了,如果小玉想要孩子就挣够了钱回来赎她。小玉跑去找村长评理,村长媳妇告诉她,徐五金早就有了别的女人,就是用小玉寄回的钱养着,劝小玉不要再傻了。小玉伤心透了,质问徐五金为什么又有了别的女人,他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她:“男人嘛,还不就图这个。”小玉欲哭无泪,跑到法院去告他,可人家说他们连结婚证都没领,根本不受法律保护。
金海峰终于明白了,长出了一口气。他告诉小玉,刚才那客人一贯是个白吃白拿的主儿,很有一点泼皮无赖的功夫,酒店的小姐们都认识他,平时能躲的都躲着他,今天他一来,小姐们那么热情地介绍你去招待,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小玉听得半天没做声。
金海峰趁机说:“小玉,那样的钱好挣吗?你能挣吗?你就是将来见了你女儿又怎么样?她长大了要是知道你干过这个,怎么想你这当妈的?”
小玉使劲抹了两把眼泪:“我不管,我就是想挣钱,我就是要把我女儿赎回来!”
金海峰不再劝她,沉默了片刻,说:“那好吧,那你先把那两千块钱还我。”
小玉盯了金海峰一眼,冷冷地说:“那还不容易,你容我几天。”
金海峰点头:“缓几天可以,可我,只要干干净净的钱!”
小玉张口结舌。
金海峰不看小玉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我给你算过了,你在后厨再干四个月,每个月工资五百,足够还我。至于四个月以后,你再想干什么我也不拦你。”
四个月后,小玉还清了金海峰的钱,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别的地方做小姐。金海峰真的没拦她,还要帮她介绍一个好地方。他打了车,亲自送小玉过去。
出租车停在一个小饭店门前。
小玉抬起头,看见饭店门匾上写着“金玉饭店”四个烫金大字,牌子看上去很新,像是刚挂上的。走进饭店里面,铺面不大却干净整洁,二十几排座位都是清一色的火车座。
小玉奇怪地问:“这样的小饭店也招坐台小姐?”
金海峰说:“这里还没开业呢,就等你来。”
小玉眨着眼,不明白金海峰唱的是哪出戏。
金海峰这才告诉小玉:这几个月他一直在办一件事,前几天才凑齐钱盘下这家饭店,饭店原来是他的一个亲戚开的,他就是在这儿学的手艺,现在亲戚去承包大饭店了。金海峰说,这里靠着几个住宅区,生意不错,那边酒店的工作他也辞了,自己来当老板。他请小玉先和他一起干两年,每年分给她两万红利,这样,她救女儿的钱也就够了。
小玉惊愕了一番,想不到其貌不扬的金海峰还有这样的大手笔。她问他有什么条件。
金海峰说:“你只要一心一意在这个饭店干,不再想做小姐的事。”
小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金海峰说:“我不想看见一个会干活的人就这样毁了,可惜。”
小玉看了看金海峰那张灰灰黄黄的脸,眼睛一湿。在小玉模糊的泪眼里,金海峰那张像是刚从沙尘暴里走出来的脸竟有了几分生动。
金玉饭店开起来了,买卖干得很红火,周围的人都愿意到这个干净便宜口味又好的饭店来吃。小玉里里外外忙着,迎送客人、柜台记账、打扫卫生、点菜端菜,满屋子都是小玉的身影,都是小玉恢复了健美的身影。人们都戏谑地称小玉“老板娘”,小玉不好意思,反复更正,可是下次人们还是那样叫。金海峰天天听着人们这样称呼小玉,天天看着小玉干净利索的身影——那健美的腰健美的背健美的臀健美的腿,眼里的痴迷也浓了一层。这回,他是真动了心思,再不能想象这样的女人被别人娶了去。他决定主动出击了。
这天,金海峰学着电视里的样子,买了一大把花。晚上,等饭店关了门服务员们都休息了,他拿着玫瑰花敲开了小玉的门。小玉看见玫瑰花,眼睛亮了一下又暗淡了。金海峰把花放进小玉怀里便直奔主题,问小玉愿不愿意嫁给他。
小玉放下花,坐回到床边,半天,轻声说:“你的好,我一辈子都记着,可……我拿你当大哥。”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说过的,让我把你当邻居大哥。”
金海峰失望了,眼睛红红的,可还是不甘心地问:“你对我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小玉看着金海峰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就推说顾不上想这些,一心想着救女儿呢。
金海峰说:“孩子,我帮你一起救!”
小玉咬了半天嘴唇,最后还是说:“让我好好想想,我心里很乱。”
小玉这一想就想了几个月。金海峰天天像寻不到食的麻雀,脸上的灰黄更重了。可他没有勇气再问小玉,便请店里的一个服务员帮忙探问。小玉告诉这个已经结婚有孩子的大姐,以前她娘给她问过卦,说她不能嫁给独生子,也不能嫁外乡人。小玉说:“我后悔当初没听我娘的话,非要嫁给徐五金,他就是个独生子,这个王八蛋,他差点要了我的命!你看,算命先生是准的,我不能再错一次了,不能再嫁个外乡人苦一辈子。可这个话我又不能说给金大哥,怕他说我迷信,说我弄个幌子骗他。”
金海峰听了服务员的转述,一点都没有生气,好像就把这事撂下了,跟小玉绝口不再提两个人的事。
这样又过了两个月,忽然有一天,服务员从街上回来,对小玉说碰到个算命先生特别灵,她刚刚算了一卦,就连她身上有多少颗痣都能算准,她撺掇着小玉也去算一卦,看看她的女儿什么时候能找回来。小玉动了心,跟着服务员去了。
算命先生先算小玉的过去,说得准确无误。小玉问及自己的女儿,算命先生闭着一双瞎眼,脸上的麻点生动地轻跳着,用一种沙哑却不容置疑的语调说:“找回孩子没问题,但需要贵人相助,这个贵人就是你将来的男人。”
小玉细问,算命先生抓着小玉的手使劲摸了几遍,点着头说:“姑娘,根据命相,你最好的姻缘就在此地。那个男人相貌平平但心地仁厚,年纪应该大你几岁,这样才能压住你头上的噩运,让你犹如蛟龙翻身,不但能儿女满堂,还能家业兴旺。姑娘,这叫金玉良缘,此良缘难得一见啊。”
小玉被说得将信将疑,正愣神儿,服务员一拍巴掌说:“这个贵人不就是金海峰吗?先生说的真准!”
小玉反问:“哪有这么巧?”
服务员拍打着小玉:“金海峰就是这样的贵人!你可能还不知道,他答应每年给你的两万红利差不多就是这个小饭店的全部收入,他图的啥?还不就是想帮你早点救出你女儿!现在,老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大姑娘他都看不上,等的就是你!这样的男人不贵还有几个是贵人?”
小玉又惊愕。
小玉回到饭店,坐在柜台后面思绪翻滚了半天。有客人来了,小玉魂不守舍地招呼了他们,就到后厨传菜。金海峰正亲自上灶,小玉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了好一阵。金海峰个子小,干活的时候却喜欢把力气都使上,脸上流汗才痛快,所以左右肩膀各搭了一条毛巾,这条擦湿了再换另一条。小玉看着灶前满头大汗热气腾腾的金海峰,看着那一左一右两条手巾,看着看着眼睛湿了。金海峰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到小玉,眼睛里立刻迸了一下火花。小玉不再躲闪,用眼睛迎住他的眼睛……
金海峰把自己和小玉的事情告诉了家里的老父亲。金老汉高兴得满村子转悠,逢人就说他家海峰要娶亲了,还特意跑到老伴儿坟上告诉她这个消息。金老汉怀里像揣了个金元宝,睡也睡不踏实,坐也坐不安稳,想着非要到城里亲自看看这没过门的儿媳妇,才能放心。他盼这一天盼得眼都花了。
那天中午,金老汉为了看儿媳妇来到城里。他东张西望地看着城里五光十色的商店高楼,觉得真是到了好地方,怪不得他的海峰能在这里结下一段好姻缘呢。金老汉高兴地想着,一边跟人打听金玉饭店。眼看和金玉饭店只隔了一条马路,金老汉加快了步子。突然,迎面开过来一辆卡车,老汉躲得慢了点,被车一下撞到一丈开外。当时,金玉饭店里正是客人多的时候,金海峰忙着在后厨亲自炒菜,小玉忙着记账、招呼客人。熟客里有人知道了他们要结婚的消息,不住地嚷着要喝喜酒。小玉跑到后厨,向金海峰转达客人们的热烈要求,金海峰笑得咧着大嘴:“没问题,替我告诉老顾客们,喝喜酒哪个也少不了他们!”
被撞飞了的金老汉送到医院已经昏迷了。医生从他口袋里找到了写着金海峰饭店地址的信。等到金海峰和小玉匆忙赶来,医生叫他们到老人跟前见最后一面。
金老汉听到哭声,拼命地睁开眼,等看清了面前白白胖胖的小玉,老汉竟胡子一抖一抖地笑了,望着金海峰说:“海峰,这回我死了能闭上眼了。”
金海峰哭着说:“爹,你放心,我马上就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你还有个孙女呢,我们一结婚就把她接来。”
“好,好,我死了还有个孙女给我烧纸……”金老汉喘一口气,拉住金海峰的手,“我听说,司机撞死人会给赔偿,你,你就把人家赔给的钱还了账吧……”
金老汉费力地喘息着。
小玉问:“海峰,咱还有什么账?”
金海峰没说话,拼命地抓着老爹的手:“爹,我不要赔偿,我只要爹!”
金老汉攒足了力气说:“傻儿子,爹要死了,死得值,咱不能,不能让人家孩子一过门,就跟你还债……那饭店,要、要好好干……”
金海峰呜呜地哭:“爹,你别说了……”然后咕咚一声跪在老汉面前。金老汉又抓住小玉的手,和金海峰的手放在一起,声音里满是高兴:“这是好姻缘,爹高兴!”
小玉声音颤颤地叫了一声:“爹!”
金老汉笑了:“好姻缘,千里牵来的,好姻缘……”老人去了,嘴角的笑纹很深。
小玉哭了,重复着老人的话:“好姻缘,千里牵来的好姻缘……”
责任编辑 何苍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