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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澜风味

2009-04-02

长城 2009年4期
关键词:夜未央微澜荷塘

赵 晖

前两天刚好得了一幅尺宽的小油画,画的是荷塘。工工整整地在包装纸里放了两天,才想起来打开,不过是荷塘,听过的、读过的、见过的都太多了,能怎样?拆包装纸的时候还想着,等一下,恐怕还得找张差不多大的纸重新包起来,哪里有闲情在一张恨不得只放闹钟的桌子上摆一张荷塘?打开看时,却有意料之外的欢喜。满眼皆绿,河水清幽,霭气未尽,淡漠、稀薄的蓝烟沿着河水、碧叶下的荷茎与花苞初绽的外缘,散出夏日清晨特有的甘凉。花醒着、叶醒着,河水汤汤,荷塘静谧无声,掩了多少秘密的心思。忽然想起,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中的一句,“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清晨、零落的初荷、分开两岸碧色的河水,分明蜿蜒出一个不一样的“小睡”荷塘。一如李心怡的小说。

《秋天还早》多少让人想起方方的《纸婚年》,虽然,小说记叙的时间早已超过一年的纸婚之限,但梅真与修远婚姻却始终没能逃离“纸婚”的隐喻。一筏恩爱寻常的婚姻之舟,有惊无险地掠荆棘、挨隘口、过浅滩,穿过两岸斜出的诱惑,在多少容不得你任性、也容不得你认真的微澜中,“安然”前渡。有些小说,凭如此的剧情简介颇能引人眼光,但是,如此的“梗概”却只能让满纸微澜起伏的《秋天还早》言味皆失,沦为一桩越过纸婚年限的“纸婚”故事。事实上,《秋天还早》更近香茗,不若酒酣,不似泉甘,却“别有风味”,须红泥小火炉,慢烧慢品。

小说开篇应题,从脚下的一枚叶子说起:“一枚叶子粘到了鞋跟上,轻轻飘飘的并不牢固,却一路依偎在鞋跟上尾随着梅真进了家门。”毋庸讳言,这样的开头,远远称不上老辣,甚至有些文艺腔,然而,小说的好,也恰恰始于这片叶子。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丈夫修远小有野心,妻子梅真生性敏感。一次派对过后,部门经理“关怀备至”地把梅真送回家,结果被修远打肿了嘴巴,事情一直闹到梅真辞了职。修远也随之冒冒失失地辞职做起事业来,婆婆公公一惊之下亲临二口之家,能干的婆婆不满、敏感的媳妇委屈,随着小屋子里的磕磕碰碰,小说开头泛起的小资腻味,在梅真生活的微澜中逐渐获得了层次感和真实感。待到公婆离去、孩子流产、梅真重新找到工作,小两口的生活看似重返轨道,事情却开始真正起了变化。在这个当口,李心怡小心翼翼地重新回到一片叶子的话题上:“如今的这枚叶子让梅真又有了不由自主的感慨,心说叶里那点儿淡黄就是过去一年的痕迹吧,想着想着自己倒笑了,觉得这秋天还没来,思绪就开始反常了。”

叶子仍旧是小说开头的那片叶子,秋天的感觉却已浸入梅真的心里,这点潜隐的、淡淡的怅然像是某种预告,预示着梅真个人成长的真正开始。回过头来看,此叶与彼叶之间的这段铺叙,既在交待故事的背景,同时也更像是整篇小说的一个引题。至此,小说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一心一意转到梅真的个人成长上来。

故事随后在梅真新结识的80后姑娘小末、丈夫修远、她的老朋友离异熟女凌兰和旧情人王家旭之间展开,在这部分,修远与凌兰等人无异,只是梅真辨识世事的窗口。李心怡引入一个角色元素的同时,也刻意规避着这个角色元素中陈腐的戏剧化成分。于是,我们看到了修远短暂的精神出轨、凌兰挑剔、刻意的寂寞、小末的张扬绽放与王家旭的舍旧恋新。虽然只是微澜起伏,梅真身边的爱情、友情、新情、旧情却无一禁得起琢磨。修远从未从梅真身边远走,但他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丈夫”;凌兰让好友帮自己为婚姻大事把关,可话一出口却有了“勉力为之”的味道;小末无心,竟嫁给了梅真的旧日情人,“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清纯”的梅真,终究敌不过小末现时的活力,“还是”败给了“现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细细想来,小说原没有一丝悬念,任是梅真敏感如斯,李心怡的笔却始终冷静无偏。

在这种独自的成长中,梅真是脆弱的:

冬天的夜晚寒冷而脆弱,梅真把头靠在修远胸前,一刹那涨满了天长地久的温暖……

在这种成长中,梅真也是寂寞的,她的怅然甚至生出了倦怠:

梅真笑着白了他一眼,心里不免略带着伤感地明白,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被隔开的时间缝隙里生出了情感上的膜,望望窗外,冬日的空中掠过几丝寂寥的白云,梅真觉得心里同时有份淡淡的惆怅一起掠过,但和谁也不想说。

梅真被生活逼着一点点成长起来,她本来有机会成为《倾城之恋》中白流苏一类的女子,但她本质上并非一个喜欢冒险的人。结尾,小说开篇提到的秋之“怅然”被赋予了“成熟”的喜悦,李心怡用一个孕育中的“宝宝”,让梅真的心里重新“踏实”起来。虽然有着“事情总是那么意想不到,却又仿佛是早已安排好的”这样的说辞在先,这个宝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从天上掉下来的味道,在小说中有些生分与隔膜。从伤感到温暖、从怀疑到依靠、从怃然到安然,李心怡收笔转弯的时候,梅真的脚步却踏得虚了,或许,李心怡本质上也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小说又一次轻车回到正轨。《秋天还早》见出张派的细腻,却敛起张派一般叙述人的尖刻与凌厉,仅仅吐出了一半的人生实情,像一剂温补的中药,把小夫妻婚内的风暴,全挡在窗外,而结尾,窗外的涛声也终于逝去。然而,支撑这篇小说的内在骨力,或者说小说最令人恍惚难弃的部分,并不是所谓“在别人的故事里,她对人生有了伤感,却同时迎来了自己婚姻里的久候多时的血脉相融”之类刹那间“回头是岸”的牵强“温暖”,也不是结尾喟叹“秋天还早”之类令人难以信服的“满足与向往”;恰恰相反,小说最打动人的仍是那些生活强加给梅真的委屈,是梅真为了呵护婚姻不乏心酸的计量、面对年轻的小末徒然生出的伤感、对自己的劝慰,甚至开头那片粘到梅真鞋跟上尾随至家的淡黄的叶子。叙述的微澜九曲回环,不到结尾,决计体谅不出开篇那一笔“一叶知秋”的埋伏。李心怡的周全与耐心成全了《秋天还早》中的微澜风味。

如果说,《秋天还早》是“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的小女人内心的私密成长,《夜未央》就是一个女人奋力挣扎却始终赤裸在外的失败。比起《秋天还早》,《夜未央》的笔触有了仓促,似乎因为所呈示的生存状态更为艰难,李心怡的笔力也更劲,叙述的节奏也随之加快。李心怡在营造气氛方面颇有潜力,《夜未央》便很有几分巴金《寒夜》中的静与冷。其间,一些漂亮精准的形容,更令人印象深刻,掩在《秋天还早》中梅真淡淡怅惘之下的凌厉笔触在这里脱鞘而出,闪露惊艳之色。

不论是开篇写叶丽看到白发的惊慌与紧张———“这光景,在这根突如其来的白发面前,走完的日子开始变得幽长,没走的日子反而一下子近得失去了主张”;还是后面写叶丽与陈远方“决胜”前的失败感与绝望———“那只匙似乎从碗里蜿蜒着伸到她心里搅动起来,搅得她有一刹那的丢盔卸甲,来之前曾反复在心里演练的过场真正变成了彩排,此刻他的注视像摄影师手里的灯光啪地打在她身上———已是逃无可逃了,这出戏终究还是要演下去,她是他圈定的女主角,该说台词了”,都有着入木三分的贴切。遗憾的是,小说中几个次要人物,如可可、良子、李明,都在这漂亮的形容之外,没能拎出一二。只有陈远方和母亲是刹那见分晓的人物,但将陈远方的老到,全押在那两句“台词”上,人物仍嫌单薄;母亲却写得好,她的言语交杂着体谅与试探,在如此的精明中,有种阴冷的不适跳出了李心怡的叙述方向,一下子罩上人心。抛开人物塑造上的得与失,应该说,《夜未央》的语言和结构都更加老练,情节也更加戏剧化;但我还是更珍视《秋天还早》中,那微澜的喜悦与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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