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还早
2009-04-02李心怡
李心怡
一枚叶子粘到了鞋跟上,轻轻飘飘的并不牢固,却一路依偎在鞋跟上尾随着梅真进了家门。
换鞋时,梅真发现了它。就带着点儿倦怠地把叶子拽下来,却蓦地发现,那小小一团绿色里已隐隐晕出了淡淡的黄。夏天即将过去了吗?真快呀。梅真在一瞬间里惊觉到时间又匆匆地转了一年。去年这个时候———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正在和修远一起办辞职,弄得沸沸扬扬的,混在季节里仓促地和日子一起呼啸而过,现在回想起来,竟也有了些人生如歌的味道。
把叶子扔到垃圾桶里,梅真心里泛着一丝怜惜,她知道如果让丈夫修远知道了,又该说她小资情调了———修远总这么说她,特别是她做了现在这份网编工作后,修远好像就更有了强大的理由,而梅真总是理直气壮地回答:还不都是因为你,本来我在公司里做得好好的呢。
一年前梅真还在一家公司里做事,那家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人事关系也混乱,但做好做歹的也干了两年,各方面也都驾轻就熟了,但就因为一次梅真部门举行派对,部门经理喝高了,绕着送了一圈人后目的明显地最后送梅真,就在他暧昧地贴近梅真的时候,被在楼下等候的修远一拳打肿了嘴巴。其实部门经理人不算坏,平常对梅真也蛮好,这种好不单单指有好感的照顾,在梅真看来,更有着一种亲切的尊重,现在看来,这更像是居心叵测的一网打尽。
当时梅真有点儿害怕,也有点儿生气,下意识里那点儿女性的虚荣心也有点儿满足,不过这件事她没太往心里去,除了第二天看到部门经理那类似《东成西就》里梁朝伟的嘴又别扭又可乐之外,这件事在她心里基本算做个小插曲。没想到的是,修远当回事儿了,而且是非常的当回事儿。他把部门经理的嘴一拳打得充着血的肿胀,而他自己的心更是充着血的肿胀起来。
就在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周,修远告诉了梅真两个决定:第一,他要辞掉学校后勤处那份太监工作;第二,梅真也不能给那王八蛋,就是部门经理,干下去了。梅真当时正在津津有味地啃一根鱼骨头,她一面小心地吮着鱼刺,一面说:说话要注意措词,我是给公司打工,不是给哪个王八蛋干什么,我可以跳槽,但需要时间。而你想好了辞职后干什么了吗?修远回答:你不需要时间,只需要立刻把这份破工作辞了。我也想好了,我要去赚钱创业,我一个大男人整天窝在后勤处那鬼地方,管些饭卡、出勤这样的太监事,早晚得ED了。梅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嘴角却被鱼刺轻轻划伤,有点儿麻麻痒痒的疼,心里开始慢慢明白,修远伤自尊了。
梅真和修远从初中起就是同学,临高考前两人偷偷谈起了恋爱,用修远的话说:不先下手为强,等到上了大学你也就跑了。果不其然,两人大学没能考在同一座城市,四年的时光,梅真每每回想起来就有种钝钝的疼痛,那需要经历多少忍耐和信心,以及抗拒多少诱惑啊,不仅仅只是厚厚的一摞车票和IP卡就能完全支撑的,那背后的坚持与舍弃都是不能言明的付出。所以,结婚虽已两年多,但两人彼此间还都充斥着足够的珍惜,特别是梅真———曾经有过反复挣扎和思量,好像如今的一切到底是经过一番得来的,相比修远对这桩婚姻单纯的呵护和满足,她却又是另一种悱恻与幸福混杂起来的心境。但足够的熟悉和足够的珍惜下,也常常会有着细微处视而不见的忽略,梅真就没注意修远前段时间的躁动不安。现在修远这么一说,梅真发现有点儿不对劲了,以她对修远的了解,知道修远不说是不说,可一旦说出来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想了想,觉得修远虽然还是一贯的冲动激进,但好在两人都还年轻,以修远的个性和能力,待在高校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辞职就辞职吧。
其实按梅真最初的想法还是想自己先做一段,等修远工作找得差不多了再说,可修远说最好一天都不要待了,一想到老婆还要天天在那孙子眼前晃来晃去他就恨不得再补上几拳。梅真虽然素来知道修远这方面心眼小,但这次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细想想:修远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人,这两年也着实的不如意,正是满腹积郁的时候看到她受了骚扰,自尊心加小心眼合起来一撺掇那火气便爆了棚,也难怪的。于是,梅真就先辞了职。
辞了职的梅真最先感到一阵轻松。在公司里上班不比行政事业单位,不但上下班要按时打卡,加班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没辞职时梅真也时不时的抱怨两句,说修远你多清闲啊,咱俩要是换换就好了,你老婆快把命卖给资本家了。现在真的和资本家划清了界限,梅真就如愿般的先兴高采烈地猛玩了一个星期,逛街、睡懒觉、看小说、打游戏,能做的差不多都做了,心里就渐渐地生出了些烦躁。
这个时候修远的辞职遇到了点儿麻烦。高校的这份工作是修远父亲的战友帮忙安排的,战友的弟弟是系里的一个主任,本来修远是想先斩后奏辞了再说的,没想到战友弟弟本着负责到底的精神先行通知了他父亲,这样,修远的父母在电话里口焦舌燥的劝阻无效后,一怒之下来到省城,要找他们兴师问罪。
梅真是有些怕婆婆的。修远上面有三个姐姐,所以在家里分外得宠,在婆婆的眼里任何女人嫁了修远那简直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而梅真嘴不甜,人又娇,加上性情敏感,所以一直不讨婆婆喜欢。幸亏修远不是愚孝的类型,也幸亏修远的父母倒也算开明,反正省城离家乡好几百里地,平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地彼此倒也相安无事。现在,公婆来了,且摆明没带着好气,修远倒是无所谓,他才不怕父母呢,从小到大他想干的事儿谁也拦不住,可梅真就不然了,她一想到和婆婆要相处好几天就从心里发怵心烦,可是这话也没办法和修远说,偷偷地运了几回气,决心以最佳姿态好好欢迎公婆的到来———毕竟,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公婆全额付款呢。
再有心理准备,梅真还是受了内伤。她没想到婆婆在火车站见到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梅真,你怎么能鼓动修远和你一起辞职呢?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梅真的脸当时就僵住了,先前堆出的那些笑就这样不上不下地悬在了脸上,任谁看了都觉得难受。修远一边接过父母手中的行李,一面大大咧咧地说道:“妈您能来太好了,我想死您做的红烧肉了。”说着,就把一件行李递给了梅真,然后偷偷捏了捏梅真的手算是略作安抚。婆婆的眉心不受指挥地放松,再待修远的一只手亲昵地抱住她的肩,她就完全进入慈母状态了,还频频示意修远的父亲有话到家再说,别在外面给儿子脸色瞧。修远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在前面走,梅真紧抿着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心里直后悔听了修远的话先把职辞了,被冤枉不说,往后这几天还要时时对着婆婆,躲都没处躲,想想都崩溃。
崩溃的还在后面,虽然老两口十万火急地赶来阻止儿子自摔铁饭碗的鲁莽行为,但结果还是儿子胜利了———没办法,儿子大了,再怎么哄怎么吓,他不急不恼也不听,也真是无计可施。于是,修远就一边吃着母亲做的红烧肉,一边劲头十足地办他的辞职手续,日子过得分外的阳光灿烂。梅真看在眼里,气在心上,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儿马脚,只想等公婆走了之后再好好地和修远算秋账,可还不等梅真把账算清楚,婆婆就颇有先见之明地把她的脑子搅乱了。
那半个月,梅真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婆婆当修远没有办法,就干脆直接把梅真当成了靶心,一箭一箭的射出去,无声无形,却偏偏对梅真有着说不出口的杀伤力。比如公婆来的第一天,梅真本想带他们出去吃,也算接风了,可婆婆里外视察一遍后坐在沙发上发了话:“一家人客气什么,以你们俩目前的情况可要节约啊。”话里的意思是对着两个人,可婆婆的眼睛就只瞅着梅真,瞅得梅真只好去看修远,然后说:“那我去买菜吧。”菜买回来了,婆婆挑挑拣拣地开了口:“梅真你平时很少买菜吧,你看,这黄瓜都不直,西红柿还是硬皮的。”梅真觉得心跳开始加速,手里就越发的慌张,做饭时不是被溅出来的油烫到,就是切菜时险些切到手,最后,婆婆从她手里接了锅铲,一句话没说,却用仅能让梅真听到的音量叹了口气。从那天起,梅真就开始觉得,她说什么做什么婆婆都带着不满意。说起来婆婆算是个比较有修养的人,除了刚下火车时冲梅真发了句威外,基本上没再直接批评过她。可偏偏梅真是个敏感要强的人,她本意是想好好表现给公婆看,让他们喜欢的,可经常就是婆婆那么不经意的一皱眉,一撇嘴或一叹气,梅真就觉得受伤害了,觉得婆婆是在挑自己毛病。
修远学校里的工作算是辞掉了,紧接着就是再找工作。而新工作倒是很快便找到,在一家公司的销售部做经营开发,其实就是跑业务。梅真一直蛮相信修远的能力,但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知道这算是重开锣另开张,一切要从底层做起,所以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修远做得也还高兴,认为比起高校那半死不活的生活节奏来,现在虽说辛苦,但胜在有激情和活力。可公婆就非常不乐意了,如果找一家大型企业做做办公室,或做做技术什么的还好,跑业务———不但辛苦、挣得少,还或多或少的降低了社会地位,儿子这回简直就是鬼上身,老两口越是想不通就越觉得郁闷,明里暗里就有了些怪梅真同心协力的意思。
那天有些阴天,梅真从早晨起来就觉得胸口犯堵,恶心得老想吐,再加上看了大半宿小说,吃完早饭她就晃晃荡荡地趴到床上睡起了回笼觉。一觉醒来,却发现婆婆正在用洗衣机洗衣服,忙说:“妈,您放在这儿,我洗吧。”婆婆倒是二话不说,理所当然地交给了她,临走还吩咐:“梅真,以后这内衣袜子什么的要用手搓,上回那些都没洗干净。”婆婆的语气倒不算重,但表情淡淡的,好像还带着点儿不满,在梅真看来就是有些阴阳怪气。所以,梅真嘴上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就有了不大不小的委屈。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婆婆又做了修远爱吃的红烧肉,梅真那天一闻到猪肉味就又是一阵恶心,强撑着吃了半碗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只好勉强笑着说:“吃不下了,剩下的让修远帮我吃了吧。”这在梅真和修远看来都是很正常的事,梅真饭量小,经常剩个饭什么的,修远就自动帮她消灭掉,可婆婆不高兴了,心道凭什么我儿子辛苦一天就要吃你的剩饭啊。于是脸立时由圆变长,说:“知道吃不了怎么不提前拨出来?”梅真脸上挂不住了,再加上一天的不舒服连句问候也还没得到,忽然就冒出一股火气,于是二话不说含着眼泪就把饭往嘴里硬塞,没塞两口,又是一股强烈的恶心从胃里往上顶,这次什么也顾不得了,急急忙忙跑到卫生间,哇哇好一顿呕吐。
修远把碗筷一丢,冲到卫生间去照顾梅真。梅真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动起来,好不容易吐得差不多了,便一下子喘着气靠在了修远身上,眼泪顺着嘴角往下滑,半晌挤出一句:看你妈!修远那天心情也不好,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差距的,万事开头岂是一个难字了得?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想和别人讲。现在听梅真这样一说,心里愈发的烦躁,但看到梅真脸色苍白、梨花带雨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夫妻俩出来以后才知道大事不妙,婆婆生气了,认为梅真是故意吃给她看,吐给她看的,这样的和长辈对着干委实不像话!于是饭也没吃完,一摔门进了卧室。梅真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她本来就不擅言辞,加上发泄完后舒服了些,就更带着不好意思,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一宿无话,梅真两个也就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公婆一大早起来就收拾好了行囊,执意要回家。本来按行程老两口也差不多该走了,可经过昨晚的小风波,修远和梅真心里面就结了疙瘩,特别是修远,更是觉得对不住父母,然后就觉得梅真有些不懂事。
送走了父母,修远直接去上班。梅真回到家,只觉得一身轻松,觉得二人世界终于重新开始,于是颇为兴高采烈地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又特地买了披萨以示庆祝。没想到修远回来见梅真这么高兴,再看到那个七八十元钱的披萨,就愈发的不高兴起来。晚上躺在床上,梅真本想和修远亲热亲热,可修远一晚上都在沉着脸,不怎么理她。梅真也开始觉得不痛快,但想到修远目前工作压力大,自己不能再火上浇油,也就强忍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想到,临睡前,修远冷不丁冒出一句:“以后花钱省着点儿,那破披萨一点儿也不好吃。”梅真一听就生气了,心想:披萨买了多少回了你也没说过不好吃,这不就是明摆着心里有意见吗?嘴上气呼呼地说:“我花我自己的钱自己吃还不行?”修远想都没想地回答:“你现在是花我的钱呢。”梅真一听,立时就愣住了,紧接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说:“职是你让我辞的,我还没真花你的钱呢,你就变脸了!”修远话一出口也觉得不对,他本意不是如此,只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还没等他解释什么,梅真紧接着又开了口:“没钱养老婆就不要看着别人生气啊。”修远本来也有些后悔轻率决定两人同时辞职,但梅真这话一下子刺到他心里。修远把被子一掀翻身坐起,指着梅真的鼻尖喊道:“看谁好找谁去!你把我父母气走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梅真有个毛病,越生气越不会吵嘴,如今更是气得脸发白、口干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索性抱起被子进了书房,决定第二天就去找工作,然后和修远离婚。两人冷战一夜,早晨梅真刚要起床,突然觉得一阵头晕,小腹也开始疼得痉挛起来,才发现床单一片殷红。起初她以为来了月经,可腹部一直疼着,又忽然想起大约快两个月没来了,心里才觉得不对劲,也就顾不得和修远再冷战下去,两人一起到了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是自然流产了。这时候医生又说,恐怕流不干净对身体有伤害最好再做一下人工流产。梅真一向特别怕疼,听了这话脸都白了,但也只好去做,心里不免又气又委屈,嘤嘤地哭了起来,对修远说:“都是让你,让你们家给气的,你们联手杀了我的孩子,你们都是凶手。”修远心里也是后悔和懊丧,还有对梅真的心疼,这时候什么也顾不得计较了,连连安抚和哄慰着梅真。
从医院刚到家,修远就接到公司电话,让他去谈一宗重要的业务,修远拿着电话看着梅真白得像纸的脸,也只好说:我马上就到。事后修远告诉梅真,那一刻他知道了做男人的不易。可梅真没有告诉修远,也是那时候起她开始对婚姻有了失望;她更没告诉修远,她心里有了不是后悔,但比后悔更具有绵长意味的惆怅,有个名字扬沙般地重又现出来———王家旭,梅真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惆怅。
休息了一周,梅真决定开始找工作。她的专业是中文,找了一圈,也是以公司文案或私立学校什么的居多,就在她刚打算到一家私立学校应聘时,她的好友凌兰给她提供了一份网站编辑的工作信息,当时网络是个比较时尚的行业,加上梅真大学时也在文学社团混过,对编辑这个工作挺感兴趣,就真去试了试,没想过,一试就被录用了。
被录用后的梅真工作比以前积极了些,偶尔也拿修远的那句气话做锤子,时不时的就敲打一下,说一些比如:今天我花下你的钱行吗?或世上没有救世主,自己只能靠自己之类的话,修远一般不做声,这时候,梅真就带着点儿恶狠狠地说:告诉你,男人养女人天经地义,你要学习做老公应有的责任感。话是这样讲了,但梅真私下里就很认真地对凌兰叹了气:“这到什么时候,女人也要自立啊。”凌兰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说:“大小姐,你才知道啊。”过了会儿,又加上一句:“人哪,要以自己的优秀来赢得别人的优秀。”当时凌兰刚离完婚,正满脑子的新追求。而梅真以前总觉得凌兰太革命,不够小鸟依人,但经过那次争吵后就觉得凌兰也是有她的道理的。
生活继续前进。修远的事业开始有了些起色,梅真也觉得更适合现在这份工作,两人依旧如初,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婚姻过了第三个年头。这时双方的父母开始催促下一代的问题,每次来电话都会带上几句相关的指示,可不知怎么的,自那次意外流产后,两个人也没刻意避孕,可就是没有了动静。两人为此还做了检查,结果证明什么问题也没有,既然这样,他们就放下心来,一切顺其自然好了。偶然的,梅真母亲知道了梅真流产的事情,又心疼又生气,在电话里严肃批评了修远,然后又嘱咐了梅真若干注意事项,梅真嗯嗯啊啊的,有点儿不耐烦,放下电话后却觉得最疼自己的就是母亲。另外,修远的态度也让梅真比较意外。要放以前,修远对着电话里的岳母顶多就是“知道了”“明白”的答复几句,现在,修远不仅诚恳地做了自我批评,还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事后用梅真的话说就是:甜言蜜语加巧舌如簧。修远嘿嘿一笑说:“你喜欢哪种?”“当然是后者。”“那不就行了。”
这个时候,梅真开始业余写点儿东西,趁工作之便在论坛之类的地方发发帖子,抒抒情感,有时也给报纸杂志的投稿,偶尔发表一两篇。有次,她写道:“生活不是我们所想象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泡一杯清茶,尝试某段独处的行程,发现想象与现实的那段距离就是生活最本真的命题。心境开始淡然,生命更加丰盈,天真却被丧失,可喜的是我们仍感受着幸福给予的恩赐。”贴到论坛后,有人跟帖说深刻,有人说多愁善感,也有人说无病呻吟,对这些梅真都没有放在心上,她经常会有些小感慨,但感慨完了也就差不多都忘了。
如今的这枚叶子让梅真又有了不由自主的感慨,心说叶里那点儿淡黄就是过去一年的痕迹吧,想着想着自己倒笑了,觉得这秋天还没来,思绪就开始反常了。
没有折腾的日子顺滑如水,眨眼即逝,一晃,再一晃,就又过了四年。
修远公司新招了一批员工,其中一个叫小末。小末是典型的八零后,任性张扬却生机勃勃。说起来小末和修远虽在一家公司,却不在一个部门,真正熟悉起来还是通过梅真。
小末是个超级网虫,没事也写点儿文章什么的四处贴贴,贴到梅真管辖的网站里,她觉得不错就给编一编什么的,一来二去两人就在QQ和MSN上聊天做起了朋友,待到后来又发现小末和修远居然是同事,就更觉得亲密了。
一天,小末给梅真打电话,说有重要事情,问梅真能不能下午陪陪她。正好梅真那几天轮休,就答应了。见面后梅真才知道,原来小末怀孕了,想让她陪着去医院打胎。梅真吓了一跳,小末才刚刚毕业,平常也没见有男朋友,怎么就未婚先孕,还要打胎了呢?小末自己倒一脸的无所谓,几句话就把来龙去脉交待清楚了:原来,小末在网上认识一个有妇之夫,两个人聊得很投机,见了几次面,好上了———用小末的原话就是:我们相爱了。
“本来是有措施的,结果却还是中了彩。”小末说到这儿,脸上闪出了斑斑沮丧。梅真就问她:“那他怎么不陪你呢?”“他出差了,没空,给我在卡上打了一万块钱,说是手术费和营养费。”梅真越听越别扭,忍不住问道:“那你们都有孩子了,他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啊?”小末笑了笑:“什么怎么处理啊,我们本来就说好了,只要爱情,不要婚姻。”
梅真仔细的看了看小末,牛仔裤T恤衫,光洁的额头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比实际年龄显得还要稚嫩,这样一个外表清澈得像水珠似的女孩却不声不响地做着第三者。难不成真是“上床不要紧,只要爱情真”么?梅真从心里摇摇头,觉得小末太傻了,可又实在不好说别的。
做完手术,小末脸色惨白地扶着墙出来,梅真见状连忙去扶她,小末用手使劲抓着梅真的胳膊,从牙缝里吸着凉气,想对梅真笑笑又实在笑不出来,最后只好轻轻说了句“梅姐,我是真的爱他”。那虚掩着的认真和伤心不经意地从话的缝隙里流泻,小末本来就瘦的身体愈发像纸人似的摇摇晃晃。梅真见了,也禁不住有些难过,看看小末虚弱憔悴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刚做完流产那会儿,对眼前这个女孩不由得又气又怜。
小末家不在本地,和一个女孩儿合租着一套小公寓,前不久女孩儿回家探亲,现在还没回来,公寓里就只留下了小末一个人。本来小末让梅真把她送到公寓就行了,说,谢谢梅姐,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可梅真想了想实在不放心,就让小末到自己家里住几天,小末一听又哭了,说,梅姐你对我真好。梅真帮小末把头发拢了拢,说,自己对自己好才最重要。小末用面巾纸擤擤鼻涕,撅着小嘴嘟嘟囔囔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子,一开始我拿他当哥哥的,他对我也特别好,也不怎么就有了感觉。”梅真问道:“那他就没打算离婚,没打算娶你啊?”小末说:“没办法离的,他结婚十几年,孩子都上小学了,而且他说他也爱他的妻子,只是那爱已经变成亲情了。对我,才是真正的爱情。”梅真差点儿给气乐了,想了想才说:“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这不骗子吗。”小末倒笑了出来:“说什么呀,梅姐,我有那么好骗吗,我也没打算让他离婚,我觉得一辈子有那么个过程也就行了。真在一起也未必好。”说着说着,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流下来,半天,才低下头咬着嘴唇说:“可刚刚躺在手术台上,我就觉得他根本不爱我,要是真爱我,能让我受这罪吗?我也后悔了。我以前和他说过好几次分手,他都不同意,我也舍不得,现在觉得当初要早分了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啊。”梅真听了,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拍拍小末的肩以示安慰。
两人来到梅真家,修远已经下了班。小末虽然和修远是同事,但两人不在一个部门,平时碰面机会也不多,且修远又已升为部门主管,小末见了他不免带了些拘谨。之前陪小未拿衣物时,梅真在楼下给修远打了电话,把大致情况说了说,当时修远没表示同意也没说反对,但看见小末,修远还是比较礼貌地客气了几句,然后就钻到书房玩游戏去了。
梅真让小末先休息一下,想着自己要不要做个鸡汤什么的给小末补补,才发现冰箱是空的,心想不行到外面买点儿吧,有心叫修远去,可修远平时是一回家就懒得再动,不如自己打车快去快回好了。卖汤的地方有点儿远,再加上路上堵车,再回到家时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时分。梅真一开门便意外地发现客厅里灯亮着,小末和修远正在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小末倒还好,平时说话就叽叽喳喳的,修远却明显看出挺高兴,脸上混着灯光透出一片说不清的光彩。
梅真心里一动,那丝微微的不舒服像小火苗似的摇摇摆摆地被点燃。她和修远结婚快八年了,时间越长感觉越淡,两人平常各忙各的,到了一起也没什么太多的话说,现在看到修远兴致盎然的样子,竟才意外地发现,原来自己老公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男人,开始拥有了与之相应的魅力———只是,这大约是用青春的冲动和活力换来的,现在的修远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但开始怀旧———小末现在拥有的,成了修远渐渐觉得非常可贵的。说到底这不能算错,但夫妻间的事情能用对错来衡量吗?梅真心里的不愉快一时间还是漾起了粼粼的波纹。
之后那几天,梅真索性又续了两天假,专门在家陪小末。小末特别感动,直说以后要拿梅真当亲姐姐,梅真也蛮喜欢小末的,从心里愿意宠着她,可看到小末和修远迅速熟悉的样子又有些后悔把她带回家,幸好小末人虽活泼,但并不轻浮,修远也没有流露出再近一步的高兴。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在梅真差不多快淡忘了的时候,一天,小末忽然到单位找她。“梅姐,我想和你说个事儿。”小末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着。梅真有些奇怪,说:“什么事儿啊,直说吧。”小末脸上有些尴尬,眨眨眼,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梅姐,这事儿都怪我不好。那天我从你家回去,不是修主管送的我吗,正好我同屋那女孩也在,大家就随便聊了几句,也不怎么的后来她就和修主管有了联系,前天晚上她喝多了,告诉我,说她爱上修主管了。我吓了一跳,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梅姐,你可得小心点儿,那女孩儿挺优秀的,长得也漂亮。”
送走了小末,梅真的脑子才开始有些转弯,难不成自己也要遭遇小三了?仔细想想,修远最近也没什么反常的地方,但通常男人有了外遇后老婆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这种事怎么说得准呢?心神不定的过了一天,下班回家看到修远,梅真也没立即发作,她觉得还是有所准备的好。晚饭是梅真做的,她特地买了修远爱吃的红烧肉,还亲手炒了几个素菜,又特地倒了两杯红酒。虽然修远说她配得不伦不类,但还是比较高兴,饭吃得多,酒也都喝掉。
晚上洗过澡,梅真爬上床从后面抱住了修远,柔声道:“老公,你还爱我吗?”修远回身搂住梅真,说当然了,接着就想解梅真睡衣扣子,梅真又说:“可是我知道,除了我,现在又有人爱上你了。”修远的手僵了一下,动作开始心神不定的连贯不起来,但还是勉强笑着说:“喜欢我的多了,你不都知道吗。”“是吗?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说了啊。”修远仔细看了看梅真,一翻身重又倒在床上,半晌才说:“是小末告诉你的吧,我和她真没什么事儿,她刚失恋,可能精神上有点儿空虚,也就拿我当个寄托。”“那看来你经常安慰她了。”“没有,就吃过两回饭,拿她当小孩儿呢。”“哼,怎么不找别人呢?人家可都说了啊,爱上你了。”“你听呢,现在这些八零后哪有准啊。你放心,我不会和她有联系了。”梅真不再说话,修远也没了兴致,发了会儿呆,便自顾自地睡去了。
半夜,梅真起身去洗手间,发现沙发上修远的手机一闪一闪的,拿起来,原来是一条未读信息,打开,就出现了几行黑字: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打搅你,但我会一直记着你,在心底祝福你。也感谢你,最后终于说出你是喜欢我的,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再见。
梅真顿时觉得有股气从肺直顶到嗓子里,然后就想冲到卧室把手机摔到修远脸上,但终于还是忍住,眼泪却含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她使劲不让眼泪掉下来,却觉得心里酸涩得难受,只好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看来,他俩的确没什么事。然而信息里最后那句话到底还是刺激了她,修远居然承认了喜欢那女孩子,哼,这离精神出轨也差不多了。想了又想,梅真还是把那条信息删了,修远是个爱面子的人,也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梅真在心里说,我才不会那么傻,把老公逼到别人怀里呢。
过了两天,小末又打来电话主动向她报告,说警报已解除,那女孩子伤心之下辞职去了北京。梅真放下电话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郁闷,好容易等到下班,便直接给凌兰拨电话说一会儿就到。凌兰离婚好几年了,至今还单身,她和梅真大学时代交情一般,没想到毕业后,两人反倒越走越近,彼此成了闺中密友。到了凌兰家,梅真把鞋一甩,盘腿坐在了沙发上,然后气呼呼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我和修远都快认识二十年了,我一直觉得他不可能在这方面出问题,可你看看,到头来他还是喜欢上别人了。而且和我说起谎来脸不变色心不跳,凌兰,你说这世界上我还相信谁去?”
凌兰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笑笑,说:“你又不是小女孩了,怎么说出话还那么可乐啊。修远出什么问题了?不就是喜欢别人了吗,谁规定夫妻间除了老公老婆就不能喜欢别人了?这年头男女间发乎情止乎礼就算高尚了,你还想怎么着,要我说,修远就算加强版的好男人了。”梅真不服气地说道:“要真那么理直气壮他为什么说谎啊?”凌兰说:“你别那么较真好不好?他在乎你才有所保留,你真是没事找事,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梅真抱住沙发靠垫,想想,还是有些不解气:“凌兰,我也离婚算了。”
“胡说,你以为离婚好玩儿啊?”
“你这不过得挺好吗?我看比我好多了。”
“嘁,我晚上抱着枕头哭的时候你知道啊,别傻了,这日子过上半年你就得疯了。”
“后悔了?”
“没有。但是我奉劝你,不到逼不得已千万别离婚。”
凌兰的脸有些黯然,平日里神采飞扬的面具一旦卸下,就露出了疲倦的真相。梅真一向觉得凌兰很坚强,也很要强,自己供房买车,打扮光鲜不说,还一直挑挑拣拣的寻找爱情,生活得丰富多彩,暗地里她时常会羡慕凌兰,可现在忽然就有些体会到了凌兰的寂寞和苦处,这都是浮华背后的东西,不为人所知的。梅真沉默了。
这以后,梅真和修远谁都没再提过这件事,可是,梅真觉得,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完全相信某些东西了;同时也发现,某些东西一旦被获悉,就有了空洞的凄凉和不自觉的感伤。看看窗外,已经是秋天了,她想,或许,是季节的原因;也或许,他们该有个孩子了。
生活不是想象中的,却又总是发生在想象之外。
冬天来临的时候,一天下午,梅真意外地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她的同乡兼校友王家旭,他在电话里告诉梅真他已经调到当地省高检工作,并想晚上和梅真见个面。
冬日午后的阳光漫过梅真的脸,梅真心里好像被些暖暖的恍惚迷离给轻轻围住了。毕业这些年,他们从来没有联系过,但常常的,在某个小情绪泛滥的时候梅真脑子里就氤氲出王家旭的脸。
王家旭,王家旭。梅真心底的舌头卷起又放平地吞吐着这个名字,他是她心底潜着的隐秘小溪,清澈却涓涓流动。他追求过她,不是很热烈的那种,事实上几乎从来没有对她明确表达过,但大学四年他却以一种沉默的执着萦绕在她周围,梅真对此不是没有动过心,但也许只是差那在心底最难攻入的一步,彼此的手就没有牵到,而回味中的无声却在某些遐想时隐隐地胜了有声。不错,王家旭是优秀的,他这种情感方式的表达甚至让梅真体会到些许深沉的味道,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修远。
在梅真眼中,修远是热烈而明亮的,甚至有些简单,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曾经产生过动摇,只是这动摇似乎也没影响到他俩的感情,反而让梅真对自己的选择有了从容坚定的认可,所以,她从来不曾愧疚,只是小心珍惜地把王家旭放在心里,和谁也不想提及,现在王家旭来了,梅真就好像自己心里有个小虫在痒痒地爬动似的。
晚饭定在了一个叫好望居的地方,电话里王家旭特意提出想一同见见修远,梅真答应得很痛快,却不想修远说晚上有事,不能去了。放下电话,梅真觉得心有点儿跳,胸膛里有只鼓在有韵律地咚咚做响,兴奋被催促着涌进了大脑。这是怎么了?她拍拍脸,却察觉自己的两颊微微发烫,于是更加从心底责怪自己,“不许胡思乱想”,这样的叮嘱却反而更引起了自己下意识的难自禁。梅真掏出小镜子,里面如实地映出了她晕红的脸和闪亮的眼睛,天啊,梅真赶紧啪得一声合上镜子,突然泛出一阵羞愧,也说不清为什么,她抚着脸呆了一会儿,总算慢慢平静下来。想了又想,梅真给凌兰打了电话,邀她作陪,凌兰兴致不太高,但还是答应下来。这时梅真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家换换衣服化化妆什么的,而今天穿的本来就是新买的大衣,应该还过得去,且太刻意了反倒不好,于是重又打开小镜子仔细涂了层薄粉,淡淡涂了点口红,又理了理头发,才掐着时间下了楼。
到了饭店,梅真一眼就看到了王家旭。他的变化比较大,不仅多出了沧桑的成熟,还有了彬彬有礼的世故———这些都是陌生的,却含在久违的熟悉里混合出一种男性的魅力。王家旭见到梅真,开心地站了起来,说,梅表姐,觉民兄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啊?梅表姐是梅真上学时的绰号,多少年没人喊过了,乍一听到,梅真心里顿时泛起了春暖花开的温馨。她笑着替修远做了解释,然后说,师兄,你见我老了故意气我的吧?正开着玩笑,凌兰到了,梅真为他们简单做了介绍,三个人正式落座。梅真又问道:“嫂夫人呢,这次没一起来?”王家旭笑笑,说:“两年前就离了,现在我和儿子一起过。”梅真听了有点儿尴尬,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幸好凌兰给她及时解了围,说:“梅真,你这个幸福的人不给我们这些还在追求幸福的人要点儿好酒吗?”
三个人谈谈笑笑,气氛很融洽。梅真虽然高兴,但实在没有什么酒量,任务就落在了凌兰身上。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凌兰的情绪变得非常好,也就充分发挥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特长,但这样一来,梅真就成了配角似的。梅真也不在意,她只觉得同学在一起感觉真是不错,偶然一回头,发现凌兰的眼睛闪闪亮亮,里面倒映出对面王家旭的缩影,而王家旭一贯的含蓄自如,眼睛隔着眼镜和世界拉开了距离,言谈间虽然透着幽默和随和,但更多的是透出那份不可言明的深不见底。梅真想,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吃完饭梅真结了账,凌兰建议去唱歌,但王家旭说刚来想先休息,于是凌兰说,那下回吧,下回我请大家。站在饭店门口,凌兰去了停车场拿车,这会儿就剩下他和梅真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就有了十几秒钟的沉默停顿,然后王家旭轻轻地说:“梅真,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清纯。”梅真的脸有些看不出的红,身体里的酒精挥发出飘然欲醉,却还是笑着说:“都老了,还清纯什么啊。”
回到家里,修远正半躺在床上看书。梅真一边换衣服,一边慨叹岁月的变迁,说:“你知道吗,今天来的这个同学,也离婚了,孩子都四岁了呢。”“今天谁还去了?”“凌兰啊,他们不认识,不过也是校友,一说都知道。”“那他俩不正好吗,你给说说得了。”梅真一愣,忽然想起凌兰今天的表现,再在心里掂量一番,觉得两人还真是适合。本来梅真的心情就不错,现在再多了层成人之美的爱心———里面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尚纯粹的情感,整个人由内往外地飘然起来。熄灯后,梅真主动和修远有了次夫妻生活,却意外地多了份激情,然后就有了难得的高潮,事毕两人都挺满意,好像彼此又找到了久违的爱情的感觉。
第二天,梅真在电话里把昨晚的意思和凌兰讲了,没想到凌兰比预想的还爽快,说,行啊,我觉得他挺好的,不知道他怎么想呢。梅真说,我先和你说,你同意了我再和他讲。放下电话,梅真有些唏嘘,曾经的凌兰是那样的骄傲,是那样要以自己的优秀赢得别人的优秀,现在呢?她看得出,现在凌兰更看重王家旭的条件,爱情不是不重要,但被她放在了其次。生活啊,梅真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忽然就想起那句歌词: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王家旭的态度比较淡然,只说考虑一下,但梅真有心撮合两人,就一再地夸奖凌兰如何的优秀能干,说得王家旭呵呵笑起来:“梅真,你怎么那么想把我推销出去啊?”梅真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个蛮合适的,当然如果你有别的想法,我也不能勉强你是吧。”这话说出了口,王家旭却同意和凌兰处处看了。
日子还在继续,却于无声中浸润着变化。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后,小末和她的情人彻底分手,到底是年轻,哭了几场也就放下了,但一到周末就往梅真家跑,说实在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待着。只是修远乍一见小末还颇有些不自在,而小末笑吟吟的,毫无心事般地蹦蹦跳跳,修远便也逐渐释然了。梅真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恶作剧般的解气,想修远你就好好看看吧,三年一代沟,你和人家八零后差了好几代呢。这样想着,心里却也实在高兴不起来,想当年那部门经理看她何尝不是这种景象?人就那几年的好光景,却总也抓不住,留不长,还没等到回过神呢,青春的接力棒已在后来人手中,梅真看着小末,从心里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真的老了吗?”她无比怜爱地从心里抱了抱自己,也忘了和修远再计较下去。
凌兰和王家旭那里相处的大约很平淡,梅真问过两回,凌兰起先还说说,后来就不愿再多讲了,梅真也就不好再多问。但有时候凌兰和王家旭两个会到梅真家坐坐,吃吃饭,修远私下和梅真讲:“我看他们俩够呛,凌兰这次可能有点儿一厢情愿。”梅真听了很不高兴,说:“成年人的相处哪还会有多少轰轰烈烈啊。”修远说:“必要的感觉也得有吧。”梅真忽然就小心眼起来:“你是不是也想再重新找找感觉啊?”修远白她一眼,说:“没劲了啊。”两人就不再说话。
一天,凌兰两个来访,恰好小末也在场,五个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就有了平日没有的热闹。小末一向活泼惯了,见谁都一副无拘无束的样子,梅真又忙着弄东弄西,于是小末成了主角———凌兰和王家旭谈了恋爱后反倒拘谨了。凌兰两个走后,小末跑到厨房帮梅真收拾,嘴里细细碎碎地讲:“梅姐,我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说话,你没生气吧?”“你爱说话我生什么气呀?”“我怕你生气呗,你看,那个叫凌兰的姐姐就不太高兴———”小末仔细瞅瞅梅真,见梅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接着说:“其实啊,某些时候,男人比女人更怕老,所以,他们喜欢年轻。梅姐,有些事儿你真不用放在心上。”梅真微微一愣,小末冲她吐吐舌头,又扮了个鬼脸,就跑到餐厅擦桌子去了。留下梅真自己站在那儿感叹:这些八零后的女孩呀,真是古灵精怪,一副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简直能把你搞晕。梅真回味着小末的话,回想刚才两位男士确实都挺喜欢有小末在场的,梅真不禁有些想叹气,但更多的却是谅解了修远,她想:这些事反而要个小女孩子来教我呢。
真正让梅真意外的是,两个月后王家旭特意找到她,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说出一个惊人的消息:他要结婚了,但新娘———居然是小末!梅真一时被雷得说不出话来,半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王家旭。王家旭倒是一贯的从容自若,先给梅真倒了杯水,塞进她手里,才又像解释又像安抚地说:“对不起了,梅真,辜负了你的好意,但我和凌兰之间确实没有什么感觉。小末就不同了,我一看到她就有了心跳的感觉,这点很重要,所以,我们打算闪婚了,呵呵,这是小末的主意。”梅真把眼睛眨了又眨,使劲儿挤出一句:“那凌兰呢?”“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她表示不介意。梅真,到时和修远一起来喝我们的喜酒啊,媒人还是你。”
王家旭走后,梅真仍然半天没回过神来,待到脑子里的空白感消失,她迅速抓起手机给凌兰拨了电话,嘴里气愤愤地说道:“真过分,怎么能这样呢?说分手就分手,还一点儿歉意都没有,摆明就喜欢找年轻的姑娘。凌兰,你别生气,回头咱找个更好的,保准让他后悔。”凌兰的声音有气无力,却分明含着冷淡和疏远:“说什么呢,梅真。我们是友好分手的,其实我对他也没什么感觉,我有事,先挂了。”梅真拿着电话又是好一阵发愣,知道凌兰是有些迁怒自己,心里不免升起莫大的冤枉和委屈,同时,还有对小末的怪罪和对王家旭的———失望———好像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没了,而她心底留存的那份美好感觉也悄然崩塌。
梅真受到了打击。此后好几天,她都没提起神来,摸摸头,好像还有些低烧。修远一边给她找药,一边颇为善解人意地安慰她:“这感情上的事儿不是谁说了算的,顺其自然最好,又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梅真吞下药片,心里觉得格外空茫,想抓住什么又力不从心似的,轻声问修远:“你会离开我吗?”修远摸摸她的头,说:“你是我老婆,这辈子唯一的老婆,到什么时候也不会离开你呀。”冬天的夜晚寒冷而脆弱,梅真把头靠在修远胸前,一刹那涨满了天长地久的温暖,她觉得,根深蒂固的情感已经悄然植进了他们彼此的体内,在别人的故事里,她对人生有了伤感,却同时迎来了自己婚姻里的久候多时的血脉相融,这一刻,他们俩在相依相偎中真正对一生中能看到的漫长光景有了明晰的把握。
“真想给你生个孩子。”梅真的眼泪滴在修远的袖子上,修远擦掉梅真脸上的泪,说道:“能有就有,没有咱就丁克,我不在乎。”“我知道你喜欢孩子,你故意这么说的。”“别傻啦,记着,什么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事情总是那么意想不到,却又仿佛是早已安排好的。一周后,梅真用试纸测出自己怀了孕,心里一时反而不敢置信。到医院做了B超检查,确定是真的,不免惊喜交加,还紧张兮兮的,忙问医生吃了感冒药有没有事。这样一来,腹中的孩子成了头等大事,别的诸事都被放在了脑后。自己父母不必说了,修远对她自然也是体贴备至、鞍前马后,而婆婆知道后第一时间打来电话,激动地嘱咐梅真一些注意事项,高兴的差点儿哭出来,还表示要出营养费,梅真自从知道有了孩子,心里就时刻鼓胀着酸楚的温柔,如此一来不禁在心里对婆婆生出了丝丝真情,还没等到她推辞,修远却在旁边大喊:“妈,多出点儿!给你孙子好好补补!”
小末和王家旭结了婚,两个人看起来非常甜蜜,凌兰也大方地参加了婚礼。小末和王家旭都很感谢梅真,特别是小末,一个劲的对着梅真尚平的肚子说,梅姐梅姐,你说我算是姨妈还是舅妈呢。梅真本来还有些生小末的气,但听了这话也不禁笑了起来,看着王家旭宠爱小末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地谅解了他们,毕竟,这都是感情的事,谁能说清对错呢?凌兰不久就又找到了新的男朋友,“是个海归,条件不错,对我追得很紧。”她对梅真这样讲,两人谁都没提王家旭,但彼此心知肚明,凌兰的脸上透着滋润出的幸福,梅真也真心地为她高兴,但她没像过去似的追着凌兰问东问西,只说:“好啊好啊,我就觉得你肯定会找个特别优秀的,回来让我见见啊。”凌兰笑眯眯地,说:“那当然了,你还得帮我把把关呢。”梅真呵呵笑着,却没有说话。事后讲给修远听,修远说:“这就对了嘛,你俩这友谊一恢复,我老婆也不闹情绪了,对我儿子可是件好事。”梅真笑着白了他一眼,心里不免略带着伤感地明白,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被隔开的时间缝隙里生出了情感上的膜,望望窗外,冬日的空中掠过几丝寂寥的白云,梅真觉得心里同时有份淡淡的惆怅一起掠过,但和谁也不想说。
修远那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不但鼓风机似的鼓出了新的工作热情,天天给自己加油说要给儿子挣奶粉钱,而且事事细如毫发,显得比梅真还紧张。梅真怀孕的初期反应就是能吃能睡,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搞得工作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修远自从知道梅真怀孕,就不停地催促梅真立刻辞职,说不能让他的孩子接受强烈辐射,以免产生伤害。梅真本来想这事过几个月再说,但想想修远说的有道理,心里也开始活动。一天,修远又开始借机给她做工作,梅真就一边往嘴里塞着话梅,一边说:“那我以后花谁的钱啊?”修远呵呵一笑,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小心眼儿,又来了,咱们还能分彼此吗?”
梅真听了,脸上笑出了心里的踏实。她往沙发靠背上一仰,说:“去,给我买点儿橘子去,我要那种蜜橘。”修远答道:“是,领导,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梅真想了想,却说道:“现在是十二月,咱们宝宝预产期大概是九月,在秋天呢。”看了看窗外,又不禁满足而向往地叹道:“秋天,还早呢。”
责任编辑 李 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