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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鑫培一生荣辱

2009-04-02么书仪

全国新书目 2009年3期
关键词:谭鑫培

么书仪

本书描述清代至民初戏曲在京师的成长、变革和鼎盛的概貌,考察清代帝王在推动戏曲发展中的作用,绘写程长庚、谭鑫培、梅兰芳等诸多名伶的生存环境、个人境况和艺术成就,他们如何促成京剧的辉煌,他们的悲喜和身不由己的命运浮沉。揭示与戏曲辉煌并存的“情色”内核,还戏剧艺术史的本来面目,是本书的另一特色。

在京剧发展的过程中,出现过许多富有表演天才的演员,他们为舞台表演生色生光。

按照《中国京剧史》的说法,中国京剧演出史形成期的代表性演员是余三胜、程长庚、张二奎,俗称“三鼎甲”或者“前三杰”,他们代表了道光(晚期)、咸丰、同治时期的艺术顶点;成熟期的代表性演员是孙菊仙、谭鑫培、汪桂芬,俗称“后三鼎甲”或者“后三杰”,他们是光绪直至民初时候的艺术高峰。

根据时人或者后人的文字记载,从舞台演出艺术上说,前、后“三鼎甲”都可以算是技压群芳的顶尖名伶,他们的唱念做打各有特色,在戏曲史上被叙述的也不一样。

在“三鼎甲”中,程长庚的知名度最大,因为他在成名之后活动时间最长,而且身为三庆班的老板、精忠庙的庙首,理所当然地担当了那个时期以及后世的戏曲史上的梨园领袖;在“后三鼎甲”中,以谭鑫培的成就最高,因为他从知名到成名,在舞台上活动的时间最长,从光绪之初一直到民国之初,他都是独一无二的“伶界大王”。

谭鑫培的天时、地利、人和

谭鑫培籍贯湖北江夏,出生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在他出生的时候,“三鼎甲”已经是名满天下、大红大紫的名伶了。

道光、咸丰时期,谭鑫培的父亲谭志道在京师四大徽班之一程长庚的三庆班唱老旦。谭志道在三庆班不怎么拔尖,他的声音也不怎么好听,“叫天子”这一外号除了说他嗓音尖利之外没有多少褒义。可是,他把儿子带到了京城,为谭鑫培日后的发展,创造了“地利”的优势——争名者趋于朝,争利者趋于市,“名”和“利”都需要在京城争逐和认定。

谭鑫培在京师“三鼎甲”走红的氛围中长大成人,从小到大,在三庆班里,听的看的都是第一流的名伶演出;他有机会亲炙“三鼎甲”各自的长处,在他将近20岁的时候,余三胜、张二奎方才去世;他也有机会成了程长庚的弟子,程长庚长于因材施教,而且有不嫉妒、不压抑贤才的高贵品质,谭鑫培转益多师:学习程长庚的声情交融、身段做派;学习王九龄的文武兼擅、戏路宽广;学习余三胜的发音吐字、唱做兼能;学习卢胜奎的讲究体味剧情戏理;学习小荣椿班主杨隆寿的拿手好戏《翠屏山》,学习梆子老生郭宝臣的绝活《空城计》……

程长庚在谭鑫培33岁、艺术上已经成熟的时候魂归道山,“三鼎甲”的时代宣告终结。程长庚的去世为“后三鼎甲”的发展腾出了空间,从这一点来说,谭鑫培是“生逢其时”,这就是他的“天时”了。

谈到“人和”,那是指谭鑫培自己的天分和学力。

上天没有赐给他一副富于阳刚韵味、犹如黄钟大吕的好嗓子,却给了他一种带有阴柔意味的、能够承载丰富内容、富有感染力的声音;上天没有给他上学识字的机会,却给了他过人的记忆能力、领悟能力、应变能力和探讨精进的性格,这使他一生受用不尽。

谭鑫培的嗓子“倒仓”(男演员在青春期的声音变调过程)后,哑得唱不出声音,幸而他有武功,搁下老生就成了武生。在京师的舞台上,特别是老生强手林立的时代很难出人头地。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谭鑫培不愿意这样在北京混,于是他离开北京,加入了跑江湖卖艺的“粥班”(到乡下各村和小市镇演出的流动戏班子)去跑野台子,在那里他是绰有余裕的群鸡之鹤,他的与众不同能让“粥班”放出异彩。

他的嗓子渐渐地有了好转。

也许是因为在北京有过被何桂山踩在脚下的不光彩的记忆,所以谭鑫培嗓子好转以后没有回北京,却到了上海,在上海他遇到了孙六儿(孙春恒)。

孙六儿告诉他:自己的嗓子“倒仓”之后,一度失去了叫座能力,但是他别出心裁,以低柔和美的新腔来唱老生,居然受到了欢迎。

孙六儿的别出心裁也可以走红这件事,给了谭鑫培一个很大的启示:天赋虽然不可改易,可是歌音并不是拘于一格,重要的是要善于用嗓,加以变化,出奇制胜照样能够叫座——上海如此,北京自然也可以如此!

在上海,谭鑫培在演出上碌碌无奇,但是与孙六儿的声腔研讨却是大有心得——这是一个使他的艺术生命变易升腾、直上九霄的转机。

经过历练增长了见识的谭鑫培又一次回到北京进入了三庆班。他一边师事程长庚学习老生戏,一边演练武生戏,他得到了程长庚的扶掖教导,也得以转益多师、博采众长、事半功倍……

光绪五年(1879),程长庚去世。那一年谭鑫培33岁,正在盛年,已经出落得才艺精湛。

他的嗓子已经练得润泽而且悠远,发音吐字与唱腔相随,唱腔回环与人物的内心情感相互关照,无论念白、唱腔,声、字、韵都极其清晰,有骨有肉,越听越有味,唱原板与快板时浑圆里含着刚劲,简洁里又有无限缠绵,特别是快板,口齿清、音节准、字音真、能传神,如丸走板,找不到他运气的地方……真个是一曲终了荡气回肠,能够把“板腔体”的京剧唱成这样,真不容易!

他的表演已经可以做到手、眼、身、法、步与锣鼓、人物、剧情打成一片,形影相随,合而为一。

他的武打已经做到了枪棒快捷,手法纯熟,一招一式都显示出博大精深、炉火纯青。

程长庚去世之后不久的三庆班,老生武生死的死老的老,只有比他年长3岁的杨月楼可以与他匹敌。杨月楼受程长庚的遗命担当了三庆班班主,谭鑫培就改搭了四喜班——他也许是不愿意屈居于杨月楼之下,也许是想要去闯自己的天下。

首席内廷供奉的殊荣

程长庚死后的10年间,“三鼎甲”时代的老生名宿一一凋谢,连杨月楼也英年早逝,与此同时,谭鑫培的时誉却与日俱增。

新的浮出水面的“后三鼎甲”是:谭鑫培、孙菊仙、汪桂芬。

光绪十六年(1890)谭鑫培44岁,当他在民间开始风靡京师的时候被挑选为内廷供奉,这是他命运之中的又一个转折。

进宫之初他首演《翠屏山》,一趟单刀耍得纯熟、边式(到位利落好看),让老佛爷高了兴——那与众不同的六合刀的刀法来自于少林寺方丈的亲授,老佛爷当时就赐名“单刀叫天儿”。

和民间一样,西太后对于谭鑫培的迷恋也是越来越深,当民间上自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闻谭之歌靡不欢呼雷动的时候,西太后对他也是“传差”越来越频繁,赏钱总是第一档,凡事都是恩宠有加,传说西太后还赐给他“黄马褂”,赏食“六品俸”,开历来伶人未有之恩宠先例。

有一次内廷传差,按照规定伶人必须黎明即至,否则就要受罚。谭鑫培“误时”(迟到),数传未至,直到中午方才仓皇赶到,内务府大臣告诉他:老佛爷已经问了三四次,大家都无言以对,误时是老佛爷最不高兴的事情了。谭鑫培正在忐忑不安,便听得传旨让他见太后,他硬着头皮叩首完毕,太后就问他为什么误时,他实话实说:夜里做梦睡不安稳,早上未能按时起床,儿女不敢叫我,所以误时,犯了死罪。不料西太后听完之后说:家有家规不可错乱,叫天儿治家有方赏银百两。谭鑫培出来松了一口气,大家都说,能够让老佛爷变罚为赏,也就是谭老板能够做得到。

另一次是在庚子(1900)之后,朝政革新力行禁烟,违令者科以重刑。谭鑫培烟瘾已深戒之不去,一日传差,谭鑫培请病假缺席,西太后询问是何病症,宫监说:正在戒烟,精神不好,不能上台。西太后说:他是一个唱戏的,又不管国家大事,抽烟有什么关系?传他抽足了进来吧!并且命内务府传话给地方官:以后不得干预谭鑫培抽烟。那天,谭鑫培抽烟、进宫、唱戏之后,西太后特赏大烟土5只。从此以后,上上下下都知道,谭鑫培是“奉旨抽烟”,谁也不敢管他。

谭鑫培得到西太后的赏识,成为大红大紫的内廷供奉之后,各王府宅门,对于谭鑫培都另眼看待,各府家中演堂会时一定有谭鑫培的戏,而且报酬优厚。

谭鑫培出入皇宫大内成为内廷供奉的“首席”,老谭明白,这一切都源于老佛爷的特别恩宠,所以天性骄傲的谭鑫培对西太后始终心怀感念。

谭鑫培受辱殒命

进入民国之后,随着政局的更迭和观念的更新,在大清朝名誉地位都已经登峰造极的谭鑫培,在新政权下开始走背字,倒霉的事接二连三,一直到一代名伶香销玉殒。

民国二年(1913)冬天,大总统袁世凯学着帝王的样子也在府内传差演戏,点名要看老谭的《战长沙》,这出戏以前都是汪桂芬和老谭合作,汪桂芬的关羽、老谭的黄忠,老谭面相枯瘠,比不上汪桂芬嗓子好气派大,能够压得住,等于是老谭为汪桂芬配戏,汪桂芬一死,这出戏就挂起来了(不演了)。此次袁大总统传演《战长沙》,谁能够代替汪桂芬呢?老谭在心里按照梨园行的行规琢磨:自然是自己升上去扮演关羽,找一个人为自己配演黄忠,为此,他还新制了一件绿蟒、一身绿靠——自己为了“藏拙”(避开所短),一生都很少动皇帽戏和关公戏,这一次就抖擞精神演一次关公戏吧!不料,袁府戏单开出来一看,是王凤卿的关羽,自己还是黄忠!老谭心情不顺:“三鼎甲”之间相互配戏还无所谓,自己给一个晚生后辈配戏,怎么说也是别扭。心情怏怏的老谭,临场时候没脱大皮袄就扎上了靠,上了台谁都看得出来他敷衍了事,心不在焉,袁大公子勃然大怒拿出了权势,要将老谭交给警察局严办,还命令老谭一年不许唱戏。

老谭一家人口多,负担重,挣得多,开销也大,老谭虽然是名伶,也经不住坐吃山空,一年不让唱戏,也就等于是断了他的生路,辗转托请到和袁大公子说得上话的余叔岩那里,禁令才算是提前撤销,老谭付出的代价是要收余叔岩为徒——余叔岩虽然是配得上给老谭做徒弟,可是,收徒的原由却好像是被迫无奈,老谭不习惯“被迫”,还是有点别扭。

民国四年(1915),谭鑫培第六次南下上海,回京时候前门东站查抄了老谭携带的烟土、烟膏和烟具,而且罚款2000元……老谭忧愤成病——老佛爷都曾经特许他抽大烟,而今抽大烟成了“犯法”……延医调治也总是时病时愈,这一年老谭69岁。

民国五年(1916),老谭可以上台演出了,戏码却多是《乌龙院》、《八义图》、《盗宗卷》、《南天门》、《洪羊洞》、《御碑亭》等做工戏,毕竟年纪不饶人。

民国六年(1917)4月,谭鑫培旧病又发,名医周立桐为他诊治,医嘱是:安心静养,不可劳累。

四月初八,广东督军陆荣廷来到北京,由步兵统领江朝宗发起,在金鱼胡同那桐府演戏欢迎,先期让“戏提调”到谭家,约谭鑫培唱戏,谭鑫培不敢随便辞而不赴,就说了个“活话”:到时候病好了去唱《洪羊洞·碰碑》,江朝宗表示同意。

不料届时老谭的病毫无起色,江朝宗派车去谭宅接人,几次都无功而返,老谭均以病辞,江朝宗的宾客纷纷议论:堂会若是没有老谭的戏,实在是减色不少!

江朝宗什么人?军阀!哪能容忍老谭驳了他的面子?马上派官警赶到大外廊营,把个病卧在床的谭鑫培缧绁而至。

谭鑫培由于有了上次在袁府的教训,抱病登台仍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行腔凄婉、低回凄恻、表演悲怆、催人泪下……这一出《洪羊洞》是为老谭的“绝唱”,角色与演员的心境已经很难区分:杨老令公兵败荒郊碰碑而死,与自己以老病将死之身还不得不登台献艺为人取乐的悲切、无奈,全在念白唱做、碰碑仰跌、颠蹶数次之中传达到在场的观众心里。

回家之后,病情加剧,卧床不起,医治无效。

1917年5月10日谭鑫培病逝,年71岁,一代名伶的去世就像是一颗彗星陨落了。

老谭没有留下录像和唱片,可是描述老谭演艺的文章浩如烟海;老谭又像是一本大书,学习他、模仿他的人也浩如烟海,却永远没有人能够达到他的水准:90年后的今天,我们或许从他的徒弟余叔岩和余叔岩的徒弟孟小东的唱片里,可以品出一点想象之中老谭的味道——可能那也只是形似于万一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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