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考途中的甘与苦
2009-04-01高士林
高士林
清晨,吴幽然老师到早点摊买了两个馒头后,边吃边上了去县城的客车。客车上的人不多,他选了一个紧靠窗的座位坐下,便从包里取出一本《古代汉语(一)》,边吃边看。可是,厚厚的一本书,他不知该从何看起,只好随意地翻到哪儿看哪儿。
就是这样的书,平日里像一块块厚厚的砖头压在他的心头,致使他吃不好睡不香。啃这样厚厚的“砖头”已经有8年之久了,可那张“花花的纸”却始终没拿到手,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尤其是看到那些与自己同时甚至晚几年才参加自修考试的年轻人,一个个顺利地拿到了毕业证书,他心中的压力就更大了。
吴幽然老师抬头看了看前排,两个年轻男女正眉飞色舞地谈论昨日下午一场考试的惊喜与惋惜,不禁感慨万分。
8年前只有中师文凭的吴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抽调到了中学任教。可来到中学后不久,学校要求教师们文凭达标,2010年前必须是本科以上的学历。不然,什么中学教师资格,什么职称评定,什么工资晋级等都会存在问题,说不定哪一天还会下岗呢!在这种大气候的“笼罩”下,文凭未达标的老师们便掀起了一股文凭热。吴幽然老师自感危机潜伏,自觉加入了这一行列。
不过,他没有参加函授学习。尽管函授学习轻松,时间一到,大专、本科文凭便可相继到手,但每年的报名费、书本费以及差旅费等加起来得好几千元钱。两个3年读下去,没有三、四万元是难以维系的。就目前吴老师的家庭经济状况而言,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是绝对承担不起的。权衡了再三,吴幽然老师决定参加自修考试。大专、本科套着报考,一次报考4门。争取花5年的时间把大专、本科的课程全部考合格。在他看来,不就是看书学习吗?多花一点时间,多流一点汗水,多背多记,想必不会有很大问题的。
于是,吴幽然老师便按自己的计划,2001年上半年报考了4门课程,并借来了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指定教材,每天挑灯夜战。说也巧,那些《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等课程读师范时曾学过的,现重又提起,考试起来也得心应手,这无疑给了吴老师信心。然而,面对那些需硬记的东西,他感到了无奈,毕竟是过40岁的人了,想记一点东西,难啊!晚上记的,早晨就几乎全忘了。
吴幽然老师来到考点,校园内早已聚集了许许多多前来参加自考的考生。这考生中,大多是一些青年男女,活泼、自信、充满活力。“吴老师,您是来送考的吗?送您的女儿?”人群里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来到吴幽然老师的面前问。吴幽然见是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李云云,便笑了笑说:“我,我来考试的。这不,《古代汉语(一)》,考了好几次了,难啊!你呢,你考什么?”“我也考《古代汉语(一)》。您有资料吗?就这个。”李云云说着从裤袋里搜出一本袖珍书,以及手抄的“掌中宝”。
吴幽然摇了摇头,望着李云云手中的资料正准备拿过来看看时,李云云说:“吴老师,还有好几十分钟,走,学校门前有一个复印社,我帮您复印一份去。”李云云十分神秘地告诉吴幽然:“平时学得好,不如考试巧。考试的内容全在上面,一定要把书和资料带进考室内,那样遇上不熟的内容能防个万一,看您会不会……”她向吴幽然授意考试秘诀。吴幽然接过学生手里的资料随意地翻了翻,其实都是书上的东西,是自己看过了的,面对资料,什么都知道。而且在书上的哪一个部分他都十分了然。本准备不要,但看在学生热情的份上,他没有拒绝。
铃声响了,吴幽然老师把书和刚才复印的资料从小包内拿出来,塞进口袋里,然后随着簇拥的人流涌进铁栅栏门内,快步走进考室对号入座。他把带来的书放在凳子上坐着,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目光注视着监考老师。当监考老师读完“考试规则”发下试卷后,吴幽然老师的心还在慌慌地乱跳,拿笔的手有几分颤抖,眼睛虽注视着试卷,貌似在认真审题,其实人的整个意念却在屁股下的那本书上。他害怕监考老师发现他把书本带人考场,作违纪处理。
正在这时,监考老师——个年轻的女郎,轻盈地走到吴老师的座位旁。吴老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门,眼皮也跟着跳动了几下。那年轻的监考官拿起吴老师的证件很仔细地看了看,用一种很新奇的目光望了望吴幽然老师后,放下证件向后面走去。吴老师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真后悔把书带进了考场。屁股下的那本书叫他心神不宁,做起题来总觉得好不自在。
自从报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以来,吴幽然老师可说是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的时间都被提到一个极高的利用率,再加上记忆力一天天减退,学起自考教材来确实感到很吃力、很困难,同时也感到心力憔悴。好几次,手里拿着书本,自己跟自己赌气:不学了,淘汰就淘汰;或者去参加函授学习,拿一个大专文凭算了。可是一想到在读高职需用钱的女儿,他又妥协了,不得不捡起书本来,继续他的自学。还是只有认命的份儿,为了孩子,为了家,苦就苦一点,用时间拼。
于是,在工作之余,在闲暇之时,在静谧的夜晚,当别人潇洒地玩乐时,当别人酣然入睡时,他却抱着那一块块厚厚的“砖头”啃着,吮吸着。不知不觉间反倒安于寂寞,屈从于现状了。与书为伴,时间一久,竟觉得生活充实了许多,心中有一股活力驱逐着伴中年而生的暮气。多少次他走进《诗经》看那窈窕淑女、浣衣女郎撩拨风流少年的心;看李清照是如何的愁肠百结;读屈原,读司马迁,读陶潜,读李白,读苏东坡……读出了一种人生的哲理,升华了一种人生境界。可是,当他从那“砖头”中走出来后,方才觉得那种“哲理”、那种“境界”是难以写入试卷的,是难以换得那张“花花的纸”的。
于是,夜深人静时,他又像和尚念经一样,口中不停地念诵那些需要记的东西。也不知多少次吵醒了妻子,每一次他只好歉意地向妻子笑笑,再转移到其他房间继续他的和尚念经。这一念,念了8年。
8年的时间,专科就差《古代汉语(一)》未合格,本科才过了6门。尽管8年的时间没有改变他继续自修的信心,但,他的心头却集结了好多好多的心酸与无奈。记得上次报名时,招办的工作人员与他开玩笑,说他头发都白了,像范进。他听后心里一阵阵地酸痛,回到家后,躺在床上思量自己这8年来的赶考,想到自己的处境,倒觉得自己真的像范进。也不知是为自己而悲哀,还是一种失意袭上心头,他第一次流下了眼泪。妻子看到他学习的辛苦,心疼地几次劝说:“学不了就不学了,晋不了级就算了,不要与那些年轻人比。如果下了岗再做别的事去,我就不信你做不了别的事。”妻子哪里知道现在的形势啊,做别的事,谈何容易!吴幽然望着妻子只好苦苦地笑笑,笑声中流落着几分凄凉。
而现在,吴幽然又身处主宰他命运的战场上了。但他屁股下的那本书像一枚炸弹一样,让他好不自
在,让他提心吊胆。他坐在上面一动也不敢动,埋着头认真地答题。可每一道选择题后面的待选项都像是正确的,叫他拿不定主意。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李云云,她正在利用“掌中宝”非常麻利地答题。望着李云云的动作,吴幽然想到了自己口袋中的“掌中宝”,左手轻轻地放了下来,两眼注视着监考老师,监考老师坐在前面讲台上,环视着教室。他又胆怯地把手放回到了桌上。
没有办法,只好凭印象答题了。当做到后面的两道综合论述题时,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该从哪些方面答题,不过,这两道题的答案在书的哪一个部分他倒熟悉。这时他想到了他屁股下的那本书,那枚炸弹。心想:把那两页纸撕下来放到试卷下面不就解决问题了吗?这时,吴幽然的手又轻轻地放了下去,眼睛注视着监考老师,心在扑扑地跳。突然,监考老师干咳了一声。吴幽然急忙把手又放回到了桌上。他看了看时间,本次考试只剩下34分钟了。怎么办?这一门课程又将会不及格。不行,得想办法。他又想到了他屁股下的那枚“炸弹”。于是,他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去。当手摸到那本书时,他突然想到他在监考学生时的情形:“独立思考,不要舞弊,考出自己真实的成绩来,不要自欺欺人,你们在下面所做的每一个小动作,老师看得清清楚楚。”想到平时对学生的态度,吴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做法是多么令人羞耻呀!身为教师,教育学生不为,而自己为之。于是,他把手再次地放回到了桌子上。
这时,已经开始有人交卷了。吴幽然看着自己试卷上还有那么大的空白,心里开始着急起来,他看了看前面和左边的考生,也都做得差不多了,都没有像他试卷这样开那么大的“天窗”。他心里很明白,如果试卷上的两道多分值的综合论述题不做,本次考试绝对又是以失败而告终。如果能答对一题,说不定还有及格的可能性。怎么办?书,屁股下面的书!为了文凭,为了不负这么多时日的挑灯夜战,他又打起了屁股下书的主意并且找理由开脱自己,不要太书生气了。李云云的那句“学得好不如考试巧”又在大脑中提醒他。他的手不由得又向书伸去。突然,一个小纸团丢到了他的桌上。他快速地抓在手中,抬头见李云云手拿着试卷正从他座位旁经过。吴幽然心里一阵欢喜,正准备展开纸条,可心里又犹豫了:这不是舞弊吗?是自己最不齿的。不!不能!不要因为一次考试而做出令自己都痛恨的事。于是,他把手中的纸条偷偷地丢到了桌子下面,开始根据自己对文题的理解对那“天窗”进行填补……
铃声响了,吴幽然老师从容地交了试卷后,慢慢地收拾起自己的准考证、笔以及那块厚厚的“砖”走出了考室。这时李云云走了过来:“吴老师,考得怎么样?没问题吧?”吴幽然望着李云云没有说什么,只是苦苦地笑了笑,便与她离开了考场。
责任编辑赵霭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