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及其语义特征分析

编者按：语言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词汇是社会生活变化的“晴雨表”。流行语“山寨”在当前语境下产生的新义引起了语言研究者的广泛关注。自2008年10月下旬至12月下旬，本刊“语言新观察”栏陆续收到十几篇有关“山寨”方面的论文，本期特选登4篇。贬义的“山寨”是“抄袭、模仿、侵占知识产权”的代名词，褒义的“山寨文化”却深深地打上了草根创新、群众智慧的烙印。我们对“山寨文化”的存在应该理解，但不能过于宽容，如果社会成了“山寨文化”繁荣的土壤，那么，创新文化就更难生长了。对于学术论文，本刊旗帜鲜明地欢迎原创，反对克隆、复制，更反对模仿、抄袭。理论具有前瞻性，观点明确，理据充足，既有宏观论述，又有微观剖析的文章，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摘 要：“山寨”是2008年最流行的词语之一，但它的用法与《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中的两个义项都不相符，“山寨”在当前语境下产生了新的义位。文章从词汇语义特征、分布特征和使用的语境条件三个方面对“山寨”的新义位进行分析。我们认为，“山寨”的使用是以电子媒介为载体的；构词方式主要有两种：山寨＋核心语素（名词性），山寨版＋核心语素（名词性）；词汇语义语素包括[＋模仿性、＋非正规性、＋操作简单易行、＋贬义色彩、＋反传统]等方面。

关键词：“山寨” 流行语 隐喻 义位 语义特征

“山寨”一词是2008年电子媒介上最流行的词语之一。由“山寨”构成的词语和短语大量出现在电视上和网络上，如：山寨机、山寨IT、山寨品牌、山寨货、山寨服装、山寨礼服、山寨吧、山寨搜索引擎、山寨坦克、山寨熊猫、山寨明星、山寨刘翔、山寨圣女、山寨周杰伦、山寨谢霆锋、山寨周华健、山寨版三巨头、山寨版春晚、山寨电影、山寨电视剧、山寨歌曲、山寨英文版《说句心里话》、山寨版《画皮》、山寨版《流星花园》、山寨版F-35战斗机、山寨版《百家讲坛》、山寨版《红楼梦》……不胜枚举。可见，“山寨”已成为人们用来表达“非正版”“克隆”“仿制”等意义的一个新词语了。这一现象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2008年12月2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对这个现象进行了专门报道，《中国青年报》和腾讯网也就“山寨文化”及其相关问题在网上做过一个联合调查，这些都说明“山寨文化”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影响。那么，作为一个新词语，“山寨”究竟有何内涵？它有哪些语义特征？在使用方面有什么特点？这些都是本文要探讨的问题。

一、“山寨”的词义及新义位的产生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①的解释，“山寨”有两个义项：

①在山林中设有防守的栅栏的地方。

②有寨子的山区村庄。

《词典》中所列的义项比较常见，是传统观念中对“山寨”的理解，在口语中和书面语中经常使用②。如：

（1）是先攻哪个山寨呢？

（2）许团长奉上司命令进山收编一股土匪，进了土匪山寨便看上寨主的压寨夫人，引起火拼，收编没有成功。

（3）1934年，国民党把梁占魁和贾德功的山寨部队收编并让开到庆阳地区，准备缴枪。

（4）阳光下的彝家山寨和层层梯田不时映入眼帘。

（5）依饭节在每年立冬以后的“吉日”，仫佬族山寨从清晨开始便鼓声咚咚，歌声不断。

（6）旅游的发展使这些山寨开阔了眼界，精神文化生活更加丰富和文明。

（7）在他的带领下，山寨的小伙子们向外面的世界涌去。

在传统观念中，“山寨”主要是指山林中用于防守的地方。例（1）、（2）中的“山寨”都是指旧时被草寇或绿林好汉所占据并设有防守的营寨，例（3）中的“山寨”指筑有栅栏等防守工事的山庄，与例（1）、（2）的词义基本一致，可以用《词典》中的义项①进行解释，我们用“山寨1”表示。例（4）、（5）中的“山寨”,指的是民族地区居住的地方，例（6）、（7）中的“山寨”指称比较宽泛，指山村（多用于指称南方地区的山村）。例（4）、（5）、（6）、（7）中的“山寨”的意义基本相近，与《词典》中的义项②所阐释的内容相符合，我们用“山寨2”来表示。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比较全面地了解了《词典》对“山寨”的界定，但不难发现文章开头所举的“山寨”类词语很难用《词典》中的义项进行合理地解释，这说明“山寨”一词在当前语境下，产生了新的意义。因此，为了能够深化对“山寨”一词在当前语境下的理解，对它及其构成的语言单位进行相关的语义特征分析就很有必要。为了方便讨论，文章将“山寨”的新义项用“山寨3”表示。

本文的讨论主要是对“山寨3”的语义特征的分析。

二、山寨3的语义特征

一般认为，语义特征分析主要分为“词汇语义特征”和“语法语义特征”两类，前者主要指对词语语义要素的归纳和总结；后者则着重于语义特征对词法结构影响的研究。[1]文章除了上述两方面外，还将讨论山寨3出现的语境条件。[2]

（一）词汇语义特征

1．模仿性

由“山寨（版）＋核心语素”构成的词所描述的客体多是对当前流行词语（包括著名品牌和知名人物）的仿造和模仿。如③：

（8）“山寨机”指的是与著名品牌手机外形酷似，有时与品牌手机的名称仅有一字之差的手机种类。如Sunyericcsun、NOKIR、SAMSING等所谓的“山寨机”是模仿Sonyericcsun、NOKIA、SUMSING等品牌制造的。

（9）“山寨明星”指的与当红明星的外貌相像的人，在媒体上模仿明星，并使用该形象参加一些社会活动。

（10）“山寨搜索引擎”指的是一种由网友将百度和Google两种搜索引擎进行整合的一种搜索引擎，其功能也与百度和Google相似。

（11）“山寨版《百家讲坛》”是指在网络上模仿中央电视台教育频道的《百家讲坛》节目，内容和形式都酷似《百家讲坛》的视频节目。

“山寨机”“山寨明星”“山寨搜索引擎”“山寨版《百家讲坛》”等语汇中的“山寨”含有[＋模仿]这一语义特征。

2．非正规性

从大量例证可以看出，如果在一个名词前面加上“山寨”这一个语素的话，它所指代的客体将会与核心语素所表示的原事物产生区别。这个区别主要体现在“山寨3”类词语所指称的事物是由民间发起的，通过对原有事物的低成本仿制，迅速取得经济上或其它方面的利益，在此过程中往往会逃避相关管理部门的监管。这些特点集中起来可以归结为非正规性④。如：山寨机、山寨IT、山寨品牌等等都是属于这种情况。因此，山寨具有[＋非正规性]的语义特征。

3．操作简单易行

由于时代的发展，原来很多比较高端的技术下移了，成为大部分人都能掌握的一项技能，使得制造仿制品成为可能，网络技术的普及运用和各种电器的制作方法就是典型的例子。在其基础上进行相关的技术操作，对原有事物和现象进行改造，并利用与原来事物或现象相似的形式进行宣传，整个过程比较简单易行，并且节省费用。因此，[＋简单易行]也是“山寨3”的一个重要语义特征。

4.贬义色彩

根据主流观点，由“山寨”构成的大部分新词，在语义上都带有一定程度的贬义色彩。下面是一些网络新闻的标题⑤：

（12）贵阳服装博览会上“山寨货”充名牌

（13）药品惊现山寨版专家提醒购药时需仔细分辨

（14）山寨版《纽约时报》宣称伊战结束

（15）专家析“山寨文化”为何盛行：源自奢侈消费想象

例（12）～（15）中所列举的新闻标题都是以对“山寨”类事物进行否定的口吻出现的，[＋贬义色彩]应当被视为“山寨3”的一个语义特征。

5.反传统

在由“山寨3”构成的词汇中，很多词汇是可以与“恶搞”“戏谑”相联系的，表现的是对传统观念的一种颠覆。如对原有歌曲的歌词、电影的语言进行翻改，加进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在网络上常见的有山寨英文版《说句心里话》、山寨版《稻香》、山寨版《画皮》、山寨版《无极》等等。

另外，很多原来属于非民间的制作被普通人仿效，并冠以“山寨”的称呼，如上文提到的山寨版《百家讲坛》、山寨版《纽约时报》，还有山寨版《红楼梦》、山寨版F-35战斗机等都是很典型的例子。

上述两方面可归纳为“反传统”这一特征，因此[＋反传统]也是“山寨3”的一个重要义素。

（二）从分布特征上看，“山寨3”是与另外一个名词结合构成的一个新的语言单位。“山寨”在构成的词中是起修饰作用的语言单位，出现在核心名词的前面，对核心名词的性质进行界定。其基本结构有两种形式：“山寨＋核心语素（名词性）”和“山寨版＋核心语素（名词性）”。如：

山寨＋核心语素：山寨机、山寨电影、山寨品牌、山寨礼服、山寨刘翔。

山寨版＋核心语素：山寨版流星花园、山寨版F-35战斗机、山寨版《百家讲坛》、山寨版春晚。

（三）从使用的语境条件来观察，由“山寨3”构成的词和短语多用于网络和电视等电子媒介，并呈现娱乐化的倾向。一方面，“山寨3”是最新产生的一个义位，还没有被绝大多数人接受，因此很难进入正式的书面文体，在这种情况下，网络和电视却是很好的传播载体；另一方面，电子媒介具有传播速度快、范围广等特点，所以“山寨3”类词语在网络上和电视上（以娱乐节目为主）能够大量使用，并且受到青睐。

综上所述，“山寨3”是不同于《词典》①和②的一个新义项，它的使用暂时是以电子媒介为载体的，构词方式主要有两种：山寨＋核心语素（名词性），山寨版＋核心语素（名词性）；词汇语义语素包括[＋模仿性、＋非正规性、＋操作简单易行、＋贬义色彩、＋反传统]五个方面。

三、“山寨3”语义成因分析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知道“山寨3”的语义与“山寨1”和“山寨2”的语义是不同的，那么“山寨3”的语义是如何形成的呢？为什么用“山寨”来表达“仿制”的意义呢？它同《词典》中的义位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山寨3”是一个典型“旧词新义”[3]类词语，它的词义变化是一个从具体到抽象的隐喻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词义发生了“相似转移”[4]。“‘山寨一词源于广东话，是一种由民间力量发起的产业作坊，其主要表现为仿造性、快速化、平民化等，通过小作坊起步，快速模仿成名品牌，以兼容的强大功能、花哨的包装、低廉的价格赢取消费者而盈利。”⑥“山寨3”原来只用来指那些不受政府部门监管，依靠仿制名牌产品经营的小作坊和生产厂家。这与“山寨1”义位在意义上有相似之处，即都是一种非法经营。为了形象指称，将“山寨”放置于仿制产品品种名称的前面并经常使用，这样[＋仿制的]这个义素就凸现出来了。这是“山寨”语义形成的第一个阶段，这个过程是一个隐喻过程，即“山寨”由原来的表示具体事物的名词（山寨1）变成一个抽象名词（山寨3）。显然，“山寨”是在用具体名词的形式表达抽象的概念，在开始阶段，“山寨3”仅限于指称仿制的电子产品，如：山寨手机。后来以“山寨手机”为代表的电子产品在网络和电视等媒介上受到了关注，也使“山寨3”的独特用法受到了重视，因此“山寨3”词义的适用范围扩大化了，现在已经可以用来称述任何假冒、仿制、模仿的事物和社会现象。如：山寨IT、山寨吧、山寨电影、山寨电视剧、山寨歌曲、山寨品牌、山寨搜索引擎等。其指称对象也不仅仅限于事物了，还可以用来置于表示人物的名词或专有名词前用于修饰说明核心名词。如：山寨明星、山寨周杰伦、山寨谢霆锋、山寨周华健、山寨版三巨头等。从社会视角看，“山寨”由一种经济行为发展成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从语言视角看，“山寨3”的搭配对象的范围不断扩大，语义特征也在使用中基本确定下来，从而为它的使用和研究提供了可能性。

“山寨3”的义项特征现在虽然已基本确定，其用例也层出不穷，但作为一个新词，“山寨3”最终能否成为词典中的一个义项，还有待于在长期使用中进行考察检验。

注 释：

①下文均简称为《词典》。

②下面所引例子均来源于“北京大学CCL语料库”。

③例（8）～（11）的定义是由笔者尝试分析总结的。

④百度网（www.baike.com）“山寨”词条中认为“山寨”可从字面来进行引申：“山寨”一词源于广东话，代表那些占山为王的地盘，不被官方管辖的生产厂家。

⑤这些标题都是通过百度网进行搜索获得的。

⑥引自百度网（http：//baike.baidu.com）。另外，江苏电视台11月23日的《语林漫步》节目也介绍过相关内容。

参考文献：

[1]税昌锡.语义特征分析的作用和语义特征的提取[J].北方论丛，2006，（3）.

[2]许威汉.汉语词汇学导论（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3]符淮青.现代汉语词汇（修订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4]张志毅，张庆云.词汇语义学（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贾泽林 兰州 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 7300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