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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变”诗学转向中的崇正倾向

2009-03-19

船山学刊 2009年1期
关键词:刘勰诗学

杨 晖

摘要:刘勰创造性地将哲学中的“常变”与《易传》中的“通变”融合,实现了“通变”的诗学转向,并赋予其新的内涵。本文揭示了刘勰“通变”思想中的“崇正”倾向。并在其著作中进一步得到验证。

关键词:刘勰:诗学;通变;崇正

中图分类号:G11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7387(2009)01-0064-03

“通变”最早见于《周易》,是哲学层面的概念。《系辞传》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其大意是指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堵而不顺,必生变化,变化而顺畅,因此,“通变”可以理解为“贯通使之顺畅”Ⅲ。刘勰第一次将这一概念引向诗学,成为《文心雕龙》重要的成就之一。那么,刘勰“通变”的内涵是什么呢?在其诗学转向中是否注入了新的元素?

一、通变的诗学转向

《序志》云:“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这表达了两层意思:第一是谈《文心》之“本”、“师”、“体”;第二是在“本”、“师”、“体”基础上论“酌”与“变”。酌,衡量后决定取舍。变,辩也。又辩者。辨也。辩、辨相通。这里的第二层就是刘勰的“通变”思想。这一思想集中体现在《通变》篇中,《正纬》与《离骚》是具体实践,与《通变》相互印证。《通变》开篇曰:“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认为诗、赋、书、记等都有“体”与“文”两个方面,前者“有常”,后者“无方”。这一诗学观念自然见出中国哲学的“常变”痕迹。

中国人很早就确立了“易变”观念,《系辞》已有“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即“承认变是宇宙中之一根本事实”,但也不否认“常则”的存在,如《老子》的“知常日明,不知常,妄作凶”,也就是在“变化的不易之则,即所谓的常,常即变中之不变之义。”刘勰接受这一“常变”,并创造性地运用到诗学领域。提出了“文体有常,变数无方”的思想。他说:“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通变》)认为文体的名称与写作原理为不变之“常体”。即“常”,但言辞、气势为“无方”,即“变”,因此,诗赋是“常”与“变”的有机统一。在“常”与“变”的关系中,刘勰重视“常”,这就是他“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所表达的思想。可以这样认为,刘勰是在“常变”观的基础上,融入《易传》中的“通变”思想,实现了“通变”的诗学转向。那么,刘勰是如何创造性地把“常”与“通”结合在一起的呢?

何谓“常”?《说文》:“常,下蒂也。”帚,裙的本义。段玉裁注:“引申为经常。”《玉篇》:“常,恒也。”《正韵》:“久也。”有恒常、不变的意思。《易经》中有“介于石,不终日。”(《易经,豫六二爻辞》)“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易经·泰九三爻辞》)虽言“变”,但它本身就是“常”。《尚书》有“惟天监下民,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天命,民中绝命。”其中。“永”为常。“不永”为变。孔子的“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论语·为政》)虽然言的是“损益”,但其中的“因”正强调其“常”。《易传》中以“恒”言“常”,《管子》以“天不变”为“常”;董仲舒提出“变而有常”等等。由此可见,变中之不变早已为哲学家注意。同样。刘勰在他的诗学思想中也非常重视“常”,集中表现了他的宗经思想。这就是他的《宗经》篇。

何谓“宗”?何谓“经”?《说文》:“宗,尊祖庙也。”段玉裁注:“当云:尊也,祖庙也。”“经,织从丝也。”段注:“织之从线谓之经。必先有经而后有纬。是故三纲、五常、六艺,谓之天地之常经。”“经”就是纲,是常,是艺,也就是人最根本的东西。对人讲,“宗经”就是要尊重祖先;对文章而言,就是尊重经书。对于“文之用心”,刘勰以为“详其本源,莫非经典”,(《文心雕龙·宗经》)提出了“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纪传铭檄,则《春秋》为根。”(《文心雕龙·宗经》)此《易》、《书》、《诗》、《礼》、《春秋》等为立文之本,犹如祖庙一样应当给予尊重。从“常变”这一哲学基础出发,自然就使他的“通”引向“常”,即那些不变的东西,也就是“经”。刘勰表达他“通变”思想的经典案例,就是“文之枢纽”的《正纬》与《辨骚》两篇,并表现了他文学观念的崇正倾向。

二、通变的崇正倾向

刘勰对屈原评价很高,说它“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文心雕龙,辨骚》),归纳出“典诰之体”、“规讽之旨”、“比兴之义”、“忠怨之词”等“四事”,同于《风》、《雅》,宗的是“经”,符合“常”。这是刘勰肯定屈原《离骚》的主要原因。但也指出其“诡异之辞”、“谲怪之谈”、“狷狭之志”、“荒淫之意”等“四事”异乎《经》者。是“非常”,即是“变”。然而,在刘勰看来,《离骚》虽然异乎经,但在体上仍“宪乎三代”。“异”只是在“变文之数”,并在不悖“经”的立场上对其“自铸伟辞”给予了足够的宽容。“通”是与体之“常”相通,“变”是指文之“变”,由此,刘勰的“通变”,就是以“经”为准,变而不离其经,在不悖“经”的前提下肯定文在方式上的变化。这种理解可以在他的《宗经》篇中得到证实。他不仅肯定《易》统论说辞序之首,《书》发诏策章奏之源,《诗》立赋颂歌赞之本,《礼》总铭诔箴祝之端,《春秋》为纪传盟檄之根,而且还提出“六义”。认为“五经”“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文心雕龙·宗经》)这里的“首”、“源”、“本”、“端”、“根”异字同义。表达了各种文体之本都起于“经”的思想:“经”体现出来的“六义”也成为他评文章的标准。他的宗经思想明确,且无可非议。

但既然要“宗经”,那又为什么要对异乎经的“四事”找出理由并给予肯定呢?这就是刘勰的智慧。他肯定时代对诗的影响,“时运交移,质文代变”,以及“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心雕龙,时序》),都表现了他思想中的积极因素。面对当时“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以追新”(《文心雕龙,明诗》)的文风,刘勰鲜明地提出自己的主张,表现了对追新逐奇,尚丽重饰的不满,认为“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商周丽而雅,楚汉侈而艳,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从质及讹,弥近弥澹。”(《文心雕龙·通变》)在传统的诗学思想中,淳、质、辨、丽、雅多赞扬与肯定,而侈、艳、浅、绮,讹、新则多为批评与否定。这就是他所说的“风味气衰”。他的判断是建立在“原道”、“师圣”、“宗经”的立场上,提出“从质及讹”。“风末气衰”,乃是“竞今疏古”之故。对这一原因的揭示,表现了他的诗学观念。

“通变”是先“通”后“变”。“通”是通“经”,以“经”为基

础的变,即不悖于“经”的变。某种程度上的离“经”虽然能得到刘勰的宽容。但悖离“经书”之“变”却遭到他的极力反对。这一思想又可在《正纬》中得到证实。张少康认为,《正纬》也是变的一种形式,是“通变”的反例。他说“纬书虽然也是‘经之变,然而,纬书变的结果是以虚假代替真实,‘乖道谬典,亦已甚矣。因此是不能提倡的。”这一说法极有道理,较好地阐释了为什么《正纬》也在“文之枢纽”之列。刘勰将纬书归纳出“虚伪”、“浮假”、“僻谬”、“诡诞”等“四伪”,即“经正纬奇,倍摘千里”、“纬多于经,神理更繁”、“尧造绿图,昌丹书”、“先纬后经,体乖织综”加以反对,态度非常鲜明。这就是他想明确传达出“变而不失为正”的思想。“正”就是“经”。在坚持“正”的同时也体现出他的灵活性来。

如果引进传统的正变思想来分析刘勰的“通变”,可以看出他的崇正倾向。在中国传统诗学中,凡是追求一个源头,追求本质,在各种体之间强调经典与权威,这就是崇正思想。因此,只要是确立了一个正体,或确定了一种标准,即已经表现了崇正观念。刘勰在“文之枢纽”中的《原道》、《征圣》、《宗经》正是追求“一源”之“正”。虽然《辨骚》是在不背“道”、“圣”、“经”前提下的改良,表现了刘勰在某种程度上的宽容,但崇正的倾向仍然是没有改变的。

三、崇正倾向的验证

通变思想的深层原因,正是刘勰的崇正思想。变的提出是刘勰针对齐梁文风。而这一文风恰好是悖“正”的文风。

齐梁社会风气变异,如《颜氏家训》所云:“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赢气弱,不耐寒暑,生死仓卒者,往往而然。”(《颜氏家训·涉务》)“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颜氏家训·勉学》)这样的社会风尚与审美追求必然使文风日渐华靡浮艳,过度逐奇。梁代萧子野在其《雕虫论并序》中谈到当时的文风时指出:“天下向风。人自藻饰。雕虫之艺,盛于时矣。……深心主卉木,远致极风云,其兴浮,其志弱,巧而不要,隐而不深,讨其宗途,亦有宋之遗风也。”他们故意追新逐奇,如宋代袁阳源的《鸡九锡文》,说鸡是“天姿英茂,乘机晨鸣”,为鸡列爵封邑;江淹《恨赋》讲“孤臣危涕,孽子坠心。”故意把上下两句中的“危”、“坠”二字颠倒使用,《别赋》中的“心折骨惊”一句。也是“心惊骨折”的颠倒,以逐新奇;鲍照《石帆铭》中的“君子彼想”句,也明明是“想彼君子”的颠倒。这种毫无意义的文字逐奇在当时颇为流行。刘勰指出他们是“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事,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文心雕龙·定势》)刘永济先生在其《文心雕龙校释·前言》中进一步阐述了刘勰的想法,指出他有“对于时政、世风之批评”,“亦有匡救时弊之意”,并在《议对》篇的释义中认为刘勰“针砭当世文风,最为切要。”这就点出了刘勰诗论的针对性。刘勰认为,产生这一文风的原因是“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文心雕龙·定势》)“反正”就是悖“经”。“乏”与“奇”都是贬意。所以黄侃在《文心雕龙札记,定势》注释:“终讥近代撩人以效奇取势,明文势随体变迁,敬以效奇为能,是使体束于势,势虽若奇,而体因之弊,不可为训也。”

既然是“反正”造成的“乏”与“奇”,纠正自然就从“反”人手,使它重新回到“正”上来,办法是“通”向“经”。也就是用“经”来纠正文坛的邪路。让它回归到文学的正道上来。从这里可以见出,刘勰“通变”的深层理论依据是他的崇正观念。为了更好地理解刘勰这一看法,又要涉及到他关于“常”与“变”、“正”与“奇”的理解。

刘勰之“通变”是在主“常”基础上的“变”。他认为“楚汉侈而艳”已是不好,“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更是有违文统。如何改变这种追新逐奇的不良文风,刘勰选择了一种安全可靠的,风险最小的方法,那就是从古人那里已得到圣人的认可并得到实践证明了的“经”中去寻找资源。这种做法表现了他对“经”的两个基本看法:一,“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是“极文章之骨髓者也。”他提出“熔钧六经,必金声而玉振”。肯定其“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文心雕龙·原道》)认为“唯文章之用,实经典之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成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文心雕龙·序志》)也是典型的儒家文士思想。二,通过“宗经”就可以纠正当时过分逐奇,崇尚华丽艳浮的文风。在刘勰看来,“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本源决定事物的性质。在本源中去寻找诗的本色,就不会再脱离诗道而趋于浅、绮、讹、新。

在他的《定势》中对“奇”与“正”的认识再次表现了的崇正倾向。他说:“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事,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定势”就是定文章的体势。“因情立体,即体成势”,有其“情”必有其“体”,有其“体”必有其“势”,“势”由“体”定。刘勰认为这是自然的事情。体即指体制、语体,势即指体所表现出来的外在形式。这表现了刘勰对“正”与“奇”的看法。对“近代辞人”的“文乏”而“辞奇”提出批评,“旧练之才”所以取得成就,正在于他们“执正以驭奇”,坚守正位;批评“新学之锐”是“逐奇而失正”,抛弃了“正”。因此,是否“守正”、“执正”就成为刘勰评文章的关键。由此可见,面对齐梁文风,刘勰开出治理不良文风的药方是:“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文心雕龙-辩骚》),他反对“逐奇而失正”(《文心雕龙·定势》),力主“执正而驱奇”(《文心雕龙·定势》)。这是他“通变”思想中崇正观念的又一次显露。

总之。面对当时绮靡浮艳的文风。刘勰以中国传统哲学中的“常变”为基础,创造性地将“易变”与《系辞传》中的“通变II转向诗学,建立起诗学中的“通变”思想。他要求在不悖离经的前提下,通过表现方式上的变化,使诗创作与时代变化相应,以此使浮艳逐奇的不良文风回归到文学的正道上来,正如他所说的,“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望今制奇,参古定法。”(《文心雕龙·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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