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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合作制组织的开放性

2009-03-19张康之

探索 2009年1期
关键词:开放性

张康之

摘要:20世纪后期以来,随着社会开放度的提高,合作的问题也开始成为人文社会科学关注的主要问题。其实,开放的社会也就是一个合作的社会,而且,社会的开放性首先表现为组织的开放性。就组织而言,以往的组织都是封闭的或相对封闭的组织形式,在20世纪成为最显著组织形式的官僚制组织也典型地反映了组织的相对封闭性。随着后工业化进程的开始,一种新型的组织形式正在生成,它就是合作制组织。合作制组织是一个完全开放性的组织,正是合作制组织的开放性,决定了它是最能适应于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社会环境的组织形式。

关键词:合作制组织;开放性;封闭性;技术理性

中图分类号:13035;C91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5194(2009)01—0153—07

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可以用其开放性的状况来加以考察的,在很大程度上,人类社会的开放性程度也就是它的文明和进步的程度。在人类社会的早期,自然的和地理上的原因可能阻碍了一个社会的开放,而到了近代,则是文化上和心理上的原因阻碍着社会的开放。20世纪后期,人类进入了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一个社会已经不可能在不开放的情况下去谋求发展了。但是,作为真正开放的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开放都是有限度的。不用说国家间的开放问题了,即使是在一个国家内部,它的各个领域是不是开放的,它的政治生活是不是对全社会开放的,社会治理的决策过程是不是开放的,它能够提供的公平和公正的机会是不是对所有人开放的……都是值得关注的问题。当我们思考组织的管理问题时,开放性的问题就显得更加突出了,就已有的组织而言,无论是组织间还是组织内部,都很难说有着充分的开放性。当然,从管理的角度来看,只有当一个系统是相对封闭的时候,才能实现对它的有效控制,才能实现有效的管理。但是,管理是否一定要建立在系统封闭的前提下,如果组织系统是开放的,是不是意味着管理不再存在呢?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在对管理模式的考察中来回答了。也就是说,某种管理模式需要建立在组织系统封闭性的基础上,而另一种管理模式可能恰恰是要建立在组织系统开放性的基础上。总的说来,人类社会有一个从封闭走向开放的发展历程,组织也是这样,也会变得越来越开放。农业社会的同质性组织是封闭的组织,它对外部的非同质性因素是加以排斥的,即使它会接纳新的因素,也需要考察这种新的因素与它的同质性状况。也就是说,组织外的人如果要加入这种组织的话,需要经历繁琐的程序。工业社会的同一性组织是半封闭、半开放的组织,官僚制组织典型地表现出了这种半封闭、半开放的特征。合作制组织将是一个充分开放的组织,它在一切方面都会表现出开放性的特征。

一、开放的社会与合作的社会

鲍曼认为,“一个真正自律的社会除了自己的规划之外,无法以其他形式存在:亦即,作为一个社会,它承认自己检讨、批判与革新的自由在不断地扩展,它不承认将一个预先给定的幸福模式作为其惟一的目标与存在的理由。”也就是说,目标是不定的,是在规则和行动中不断被改变和推进的,是朝着一个无尽开放的未来的。在这里,鲍曼所提出的无疑是一个全新的历史意识,它意味着“从现在乃至将来,都要坚决摒弃再度被封闭:无论是出于神圣的、不可企及的古代遗传下来的解决之道,还是出于完美社会的理想”。尽管鲍曼在这里是对后现代主义解构的解构之无尽解构的一种正面表述,却表达了一种正确的立场,那就是:一个纵向的走向未来的开放前景是完全可能的和合理的。本来,历史的运动一直是走向开放性未来的,但是,人们的历史意识总是落脚于一个神圣的或完美的终点上。这种纵向的封闭性历史意识落实在行动上就是以每一历史截面上各种各样的封闭性或半封闭性社会系统的事实而出现的。开放性的历史意识有助于打破定在的封闭性和半封闭性,因而,现实中的行动规划也需要在开放性的历史意识引导下进行。

在横向的意义上,开放也是社会活力的源泉,哪怕是只有一孔透气的开放,也会成为社会发展和进步的源头。比如,等级社会的权力秩序在狂欢节里就不再发挥作用,狂欢节能够以无限的开放和容纳力面向一切等级的人,让他们在这个节日中平等相待。如果权力秩序被引入到狂欢节中去,要求人们尊重等级身份,反而会显得极不谐和。从这一点看,中国农业社会之所以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狂欢节,其原因就在于人们没有找到忘却等级身份的途径。结果是,由于中国社会的等级差别没有留下让人片刻呼吸平等自由空气的空间而窒息了发展和进步的力量。在同质性群体中,认同会使这个群体变得封闭、僵化和停止发展,甚至会最终走向死寂。虽然同质群体中的认同可以赋予群体更强的整体性,使群体中的成员在行为上有较高的一致性,但是,这种认同天然地排斥着群体中任何有陌生感的因素,阉割那些从历史上继承下来的已经变成异质存在的因素,同时也扼杀那些新生的异质因素。然而,以差异为前提的认同却会表现出完全相反的结果。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认同“中和”了差异、矛盾、冲突和分离倾向,生成灵活性和开放性,并进一步在灵活性和开放性的实现过程中达致群体以及群体间的共振和谐和。在开放的社会中,“由于社会和个体的流动性,许多在封闭社会或多或少不变地同个体相连的特征成了可变的特征:阶层和等级的归属、职业、财产、住所、宗教、生活方式,能力,还有政治观点和世界观,人的这些特征在开放社会中的人一生中将多次发生变化。”

当社会还是一个封闭系统的时候,它会在更多的时候拥有和谐秩序,特别是当这个系统在规模上较小,构成要素较为单一的时候,获得某种和谐秩序并不困难。但是,当社会以一个开放系统的面目出现时,它的构成要素难以避免地出现了多元化的状况,封闭系统的内在同一性就被差异性所取代了,多样化的要求之间出现了碰撞和冲突,因而获得和谐秩序的难度太大增加,或者说,那种在封闭系统中谋求和谐秩序的方法再也不能发挥作用了。开放系统的前景必然是复杂化,开放系统和谐秩序的获得也只能奉行复杂性原理,必须根据复杂性原理去思考一切行动方案。社会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实际上对组织以及一切社会系统都提出了更高的开放性要求,尽管它们会因畏惧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而有着强烈的封闭自我的冲动,而在客观上,则是无法这样做的,因为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环境决定了它们的封闭即是死亡。所以,它们必须以开放的方式去迎接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在开放中去谋求与他组织以及他社会系统的合作,进而在合作中立身和发展。

一个同质性较高的社会恰恰是合作关系不彰的社会,尽管同质性在小范围内是信任和合作行为的基础,但是,在较大的范围,特别是在整个社会这个层面上,同质性却并未表现出对信任和合作的明显支持。这表明,在较大范围,特别是社会整体的层面上,同质性不是必需的,反而,异质因素却能够导致

社会构成因素的互补和交往互动。所以,不是社会的同质性,而是社会的多元化,更倾向于提出信任和合作的要求。而且,也仅仅是在社会构成因素复杂化和多元化条件下的信任和合作,才是积极的、开放的和代表着走向人类进步未来的合作。这就是我们思考后工业社会的合作形态时希望努力加以推荐的合作形式,而不是囿于前工业社会同质性基础上的合作行为来思考合作的社会。合作社会结构的开放性主要表现在它不对任何群体进入合作行动加以排除,无论这种合作是以什么专业的形式出现,政治的、经济的以及社会的一切方面,都会随时接纳参与合作的人们。

抽象的社会不是开放的社会,因而也不是合作的社会。然而,现代社会正是一个抽象的社会,就连决心捍卫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斗士波普尔也承认,现代社会是一个抽象社会。他说,“在现代社会中生活的有许多人都没有或极少有亲密的个人接触,他们生活在默默无闻和孤独的状态之中,因而是在不愉快之中。因为社会已变得抽象,而人的生物性质却没有多大改变,人有社会需要,但在一个抽象的社会中这些需要是不能得到满足的。”波普尔并不知道为什么现代社会成了一个“抽象的社会”,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恰恰是社会结构使人际关系格式化了,他仅仅是在与诸如古希腊社会相比较时发现了现代社会的开放性一面,进而盲目地加以维护。其实,开放的社会决不应满足于形式的开放,更不应满足于由于形式的开放而造成的人际关系的形式化,真正开放的社会必须是有着实质性内容的开放,在人与人的接触中包含着主动的、积极的、全面的形式和内容。而能够达到这一点的恰恰是社会的网络结构。后工业社会为人际关系的性质提供了彻底改变的条件,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知识与认同,“随着知识与认同的增进,当事人之间不仅相互了解及认同,而且逐渐清楚他们为了维系他们的信任应该做些什么。”直到今天,人们一直向往一种和谐的人际关系,除了在极小的范围或围绕着一个明确的具体目标或在极短暂的时间段中,和谐人际关系也许能够被人们感受到,然而,就社会整体而言,它从来也没有成为合唱的舞台,也就是说它从来也没有把有着不同嗓音的人结合在一起唱出一支和谐的歌曲,其原因就在于人际关系从来也没有被网络结构整合到一起。

法默尔认为,不论从个体还是从集体的方面说,向他者的开放“对公共行政的实践和程序、决策、行政与其公众的结构性关系、行政人员的道德动机都有着重要意义。向他人的开放,从某一方面说,意味着公共行政的实践应作为一种反权威的活动来构建和实施。”同样,“在开放社会中,既不是可变的也不是诸如出生、社会和地域背景这些不可变特征在个体之间构成了将他们的利益关系持久地联系在一起的长久经验纽带。几乎不存在一个可以明确定义的群体,他们可在开放社会中作为经济、社会和私人伙伴随时听候调遣或长期互相依赖。”所以,在后工业化进程中生成的社会网络是一个充分开放的系统,它与某些学者所考察的那种具有农业社会色彩的封闭网络有着根本性质的不同,在这里,基于宗族、血缘的忠诚和团结都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一些西方人眼中,中国社会是封闭的,在他们的一些评价中,经过改革开放30年,中国社会开放得多了,但是,按照他们的标准,还是很封闭的。其实,中国在近代社会所经历的苦难历程使它生成一种文化,那就是对一切先进的、文明的人类进步成就都怀着仰慕和渴求的愿望,对一切落后的、保守的因素都怀有保持间隔的心态。因而,对于中国人来说,从来没有封闭的民族主义心态,中国人从来不排斥民族异种,只要你有值得他学习和敬仰之处,他总会表现出亲近你的急切心情,希望同你交朋友,甚至会提出拜你为师的要求,对于这一点,很少有西方人能够真正理解,所以,在中国人面前,西方人要么是傲慢的,要么是敌意的,而这些都会严重地伤害中国人。对于现代中国人而言,最主要也是最基本的特点就是渴望学习和渴望交友这两点,认识中国人以及认识中国,都需要从这两点人手。如果从这里着手,就会发现,封闭的不是中国,反而恰恰是西方国家和西方人。事实上,西方国家对一些后发展国家搞“橙色革命”等,要求把西方价值观加予这些国家,都是一种封闭心态的反映,是以傲慢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封闭心态。为什么世界不允许有多种色彩,为什么全世界都必须贯彻西方价值观,如果有一种开放意识的话,就根本不会这样想和这样做。所以,开放绝不意味着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霸权意识尤其是一种封闭心态,与此不同,宽容才是一种开放的品质。就中国社会当代文献对“合作”一词的广泛应用而言,所表达的既是开放的要求也是合作的愿望,所反映的是中国社会宽容的品质。

二、从属于技术理性的组织封闭性

人类的社会生活是通过组织去开展和进行的,组织是社会的载体,也以浓缩了的形式反映了一个社会的基本情况。社会的封闭性首先就表现为组织的封闭性,而开放的社会也必然要求以组织的开放性去加以表现。以往的组织在不同程度上都具有封闭性,组织边界把相关因素区分为内外,因而存在着内外有别的状况。结果,组织运行和发展的动力也可以区分为“内源动力”和“外源动力”。从理论上讲,外源动力是可以转化为内源动力的,至少,是可以激发出内源动力。但是,在官僚制组织这样一种科学化、技术化的组织设置中,是不存在这种转化机制的。所以,组织外源动力能否转化为内源动力,更多地取决于领导或管理艺术,如果得不到领导或管理艺术的支持,外源动力也就无法实现向内源动力的转化。没有这种转化,也就无所谓外源动力了。如果一个组织无法实现从外源动力向内源动力的转化,存在于组织外部的力量就只可能作为一种消极性的压力而存在,即作为一种消极性的压力对组织的运行和发展发挥推动作用,而不是作为积极性的外源动力而存在。当这种消极性的外部压力作用于组织的时候,在组织这里所反映出的是一种回应性行动。总之,组织的外源动力和内源动力也仅仅是一种理论上的推定,而不是组织的现实运行机理。其实,在合作制组织这里,由于其开放性,也使得所谓外源动力和内源动力的理论设定失去意义。因为,合作制组织已经没有了严格意义上的内外之别了,它没有确定的边界,而是在各个方面都尽可能充分地把自身与社会融为一体,在触角所及的一切地方,都主动地去建构无界合作的关系。所以,合作制组织处处都能发现推动其发展的动力。

工具理性或技术理性为了确保组织是可控的,就必然会要求组织成为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以求环境因素不致影响组织而使组织运行中的变数增加。这样一来,也就使组织功能的发挥受到了限制,使组织不具有能力去承担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程度较高的任务。实践理性的组织理念更多地关注组织功能方面的卓越表现,它把组织的工具性价值仅仅看作组织存在的最低标准,它要求组织具有不断超越自我和不断张扬其社会价值的个性。因而,它要求

把组织塑成一个充分开放的系统,让组织在与环境的互动中去证明自身的价值。由此可以看出,工具理性赋予组织以控制导向的行为特征,而实践理性则抛弃组织的控制愿望。根据实践理性,无论是对组织自身还是对环境因素,加以控制都是没有必要的。反而,组织只有在与环境的互动中,即在为社会所提供的服务中,才能证明自身的价值,才能获得存续与发展的机遇。

显然,控制过程是一个封闭回路,只要组织行为是控制导向的,就必然会要求组织以封闭系统的形式出现。但是,如果我们“假设系统内存在的变量数目超出了我们即期的理解能力,或者存在一些我们无力控制或者预见的变量,则我们必须求助于一种不同的逻辑。”也就是说,当组织中存在着导致控制失灵的因素时,再提出把组织当作封闭系统看待的要求,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这个时候,所应思考的就是组织的开放性问题了。一些组织理论家要求把组织看作为一个开放系统,他们的理由是,组织“是由一系列相互依存的部分共同组建的整体。每一个构成部分都同时贡献和受益于整体,而整体亦在其相应层次与某些更大的环境相互依存。”根据这样一种组织是一个开放系统的观点,就现有的组织而言,如果它在整体上出现了功能障碍,肯定在它内部存在着不协调的部分,这样一来,“一个不协调的部分或者会通过调整而带来一个正的净贡献,或者会被剥离,否则系统会走向退化。”比较地看,可以发现,当人们把组织看作一个封闭系统时,会更多地表现出效率追求的特征,而为了达成效率目标,就会强化组织控制的意愿。相反,当人们把组织看作为一个开放系统时,会更多地关注组织功能的实现状况,如果发现组织存在着功能障碍的话,就去分析造成功能障碍的原因,并对组织进行结构性调整,如果组织的功能障碍系出于某个部门,甚至不惜于对组织做一次“外科手术”,从而将那个部门加以剔除。总之,“调整”或者“剥离”造成组织功能障碍的失调部分,从而保障组织内部的各构成部分处于平衡和稳定的状态。但是,这里所说的整体显然是一种外围封闭的内缘开放,其实并不是一个开放系统。

汤普森认为,存在着两种组织系统战略,“开放系统战略的支持者试图从本质上理解组织,而封闭系统战略家们感兴趣的是如何使用组织这种理性工具以获取成就。”然而,“这两类学者都不可能完全忽视那些对于他们的假设和信念的挑战。”“按照封闭系统的逻辑,技术理性具有完美的工具性。封闭系统逻辑包含了所有适当的并且仅仅是适当的变量。所有其他的影响,或者说外生变量都被排除在外;系统容纳的变量仅仅在试验者、管理者或者计算机所规定的范围内变动。”这实际上揭示了技术理性的适用性仅仅是在封闭系统中才能体现出来,当系统是开放的时候,由于环境的作用,系统自身的变量就会出现不可穷尽或无法把握的状况,而且环境作为外生变量而施予组织的也具有无法把握的复杂性和无法预测的不确定性。这时,技术理性就会陷入全面失灵的境地。这种情况就会表现为:“当组织尝试将那些叫做技术的抽象概念付诸行动时,它们马上会面临技术核心所无法解决的问题。”

汤普森通过对组织理性的考察所得出的结论是:“组织理性决不符合封闭系统的逻辑,相反要求开放系统的逻辑。此外,由于技术活动嵌入在那些面向环境的活动中并与其相互依赖,对于技术成分而言,封闭系统从来不是完全可得的。”一个高度封闭的组织必然是一个高度极权的组织,它实际上是不需要理性的,即使在个人那里存在着理性的追求,也会受到极权的压制和迫害。所以,只要能够从理性的角度去观察组织,这个组织已经具有了一定的开放性,而且组织自身已经是一个由多种异质性要素构成的系统了,是需要理性对这些异质性因素加以安排的了,而且,它与环境之间的能量互换也需要按照理性的要求去安排。所以,汤普森认为,“组织理性要求的是开放系统的逻辑。当组织对环境影响开放时,一些影响组织活动的因素成了组织的限制条件;在一定的有意义的时期内,这些因素不是变量而是组织必须适应的确定的情况。而另一些环境内的影响因素则是存在不确定性的可能事件,不受制于组织的控制意图。”但是,这里所指的其实还是工业社会低度复杂性和低度不确定性条件下的情况,因为,在这种低度复杂性和低度不确定性条件下,根据组织控制环境因素的要求,可以对环境因素加以分类,即分为可控的、可预测的因素和不可控、不可预测的因素。然而,当社会进入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的时期,组织环境中的确定性因素几近于无,这样一来,组织理性中的那些控制环境因素的要求可能恰恰是不理性的。

当组织是一个封闭系统的时候,“有关因果关系的知识可以是完全的。由于行动的所有后果都包含在系统中,同时所有行动的原因也源自该系统,则对于以任何方式组合的变量,都可以通过经验或计算事先获知其结果。”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因为,几乎没有组织是完全的封闭系统,所有的组织都处在一个更大的社会系统之中,都与环境之间进行不停息的能量交换。但是,工业社会的组织都具有相对的封闭性,正是因为它具有这一方面的特征,才能对它的运行加以定量研究,即建立起某种因果模型,把能够确定的各种变量纳入到模型中去求出结果。但是,对于合作制组织,这样做就不行了,因为,合作制组织是一个开放性的组织,它的运行不仅受到组织内部的各种变量的影响,而且来自环境的任何一个变量,都会影响组织的运行状况。事实上,合作制组织处在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的环境中,能够影响组织运行的外部变量是无法把握的。正如汤普森所指出的:“在复杂的开放系统中,作为诱因的行为所产生的多重效果常常在方向上各异并且持续时间不一。此外,系统内的效果可能来自系统外的活动。”所以,合作制组织的运行并不从属于因果律,而是从属于一种或然律。由于合作制组织不从属于因果律的约束,它对组织自身未来的关注度就会低得多,它的关注重心更多地集中在当前与其他组织间的合作状况,它随时对它自身以及它与其他组织间的合作关系进行评估,并主动地去寻找进一步改善合作关系的途径。

的确,组织只有作为一个封闭系统,才有可能获得自身的高度稳定性,并保证其内部运行在时间维度上的确定性。但是,组织又不可能是一个完全的封闭系统,不是因为它会如理论证明的那样会因熵值效应而走向衰亡,而是因为完全封闭的组织根本就不可能作为一个社会性的行动体而出现。尽管如此,官僚制组织在实践上还是不得不时时在组织的封闭与开放之间寻求最佳的平衡点。官僚制组织必须求助于开放去打破因自身的封闭而导致的僵化,而面对开放时,又必须保证组织自身的一切构成要素以及环境因素都具有可控性。事实上,官僚制组织一直是把对环境因素的可控制性作为组织活动的一项重要内容来对待的。然而,在其控制环境因素的追求中,任何一项环境因素的失控都会把一定的挫折感加予组织,甚至使组织产生对开放的畏惧感,

进而产生封闭要求。所以,官僚制组织要想处理好组织封闭与开放之间的关系也是极难的,即很难找到一个封闭与开放的平衡点。从组织的外部需求角度看,官僚制组织在封闭与开放问题上的失衡无论偏向了哪个方面,都会造成对外部需求的不正确评估。当组织出现了封闭偏好时,会大大地低估外部需求,甚至会表现出有意识地低估外部需求的状况;当组织出现了开放偏好时,则会表现出过于乐观的状况,从而大大高估外部需求。组织的这两种偏好都会对组织造成致命的伤害。

官僚制组织意欲“维持当前环境不变的前提条件,显然在于有关的变量和关系的数量尽量少,从而易于理解;并且还在于我们能够对这些变量和关系进行控制或者作出可靠预测。一言以蔽之,系统需要是封闭的;或者在封闭性不足时,外部力量对系统的作用可以被有效预测。”这无疑是对官僚制组织的封闭性最恰当的分析。在对此加以解释时,汤普森注意到巴特雷特(Banlett)所给出的理由:“人类心理存在一个强烈倾向,即将各种知识简化为封闭系统下的知识形态,以消除所有重要的不确定性。”但是,这种心理倾向如果被继续地保留下来,面对后工业化过程中的复杂性就会一筹莫展,甚至会处处碰壁。考虑到官僚制组织运用和发展了人类的这一心理倾向,我们当前这一被官僚制所结构化了的社会日益频繁地遭遇危机事件也就不难理解了。因为今天的社会复杂性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可以被“简化为封闭系统下的知识形态”的阈限,而固有的心理倾向又阻碍了人们去正视不确定性,妨碍了人们根据已经呈现到我们面前的复杂性去开展行动,以至于愈益增强了不确定性施予组织的压力,进而在社会的层面以危机事件的形式出现。

合作制组织是以充分的开放性而不同于官僚制组织的。如果合作制组织作为一个自主而独立的系统也有着自己特定的任务目标的话,那么也可以说它有环境。但是,合作制组织任何时候都不会把环境控制作为承担任务和达成任务目标的必要条件,它不会产生控制环境的要求,反而是把与环境之间的互动作为它自身合作机制的外向伸展。环境控制在形式上可能会被人们误以为是组织的主动性,而在开放的意义上,它恰恰是组织被动性的表现。所以,官僚制组织是一个被动的开放系统,而合作制组织则是一个主动的开放系统。

三、构建开放性的合作制组织

詹奇说:“如果微观系统只是宏观系统的子系统,那么宏观系统似乎是微观系统的‘环境,这种观点出自一种静态的理解,它往往导致用二元论的术语来阐述世界的秩序。”詹奇的这一观察对于理解合作制组织有很大的帮助。在很大程度上,合作制组织的动态性决定了它打破了自身与环境之间的界限,像“宏观的”和“微观的”这些词语也不再适用于对它的描述。它始终是动态的和开放的系统。系统与环境的共生共进以结构与功能的过程互补为其实质性根据,在合作制组织这里,系统的结构与功能从属于总体性的原则,结构产生功能的同时,功能又影响结构和造就结构,从而使近代科学的那种线性的、从结构到功能的思维方式无从去理解它。同样,在结构与功能互补、互动的显性形态中,系统与环境也实现了互动,系统与环境共生,系统与环境的界限处于确定的状态中,系统是开放的,环境因素随时都会被纳入到系统的构成中去。同时,系统又不断地改变着和营造着自身的环境,把环境的发展作为系统进化的一部分。之所以还会对这种形态作出系统与环境的区分,更多地从属于思维上抽象把握的需要,而合作制组织在现实中则是以一种过程总体性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存在形态。

在20世纪的组织理论中,探讨组织与环境关系的理论并不鲜见,其中,权变理论在这方面作出了突出贡献。权变理论要求把组织作为一个“开放系统”来看待,强调组织的环境是组织外部强加于组织的客观因素,面对环境,组织无可选择而只能适应。不过,权变理论的这种“开放性”观点并不是针对全体组织成员而提出的,而是针对于有资格调整组织结构的领导层提出的。也就是说,权变理论仅仅要求组织的高层领导面对环境应持一种开放的心态,实现一种开放式的管理,至于组织成员,则与组织的开放性无关。其实,这种开放性并不是真正的开放性,或者说,它是一种不影响组织内部控制的开放性,而控制又只能在封闭条件下才有可能。所以,权变理论所支持的依然是半开放性组织的管理。合作制组织的开放性与这种半开放性组织的管理有着根本不同,它作为一个充分开放的系统是由全体组织成员所承载和支持的开放性,合作制组织成员以自己的自主性行为去实现组织与环境的互动,把环境因素还原为人格化的合作对象,在对象的需求中发现任务,并通过合作解决问题。

合作制组织的开放性是由其自主性所决定的,当组织拥有充分的自主性时,这种自主性不是引领它走向封闭,而是引领它走向开放。只有当组织不拥有自主性的时候,它才会把拒绝开放、选择封闭作为自我保护的手段,一旦组织拥有了自主性,它就会积极地谋求开放,在开放中谋求更大的自主性和去证实自己的自主性。事实上,组织的开放性对于组织成员的合作有着重要影响。尽管这种影响作用的机理很难说得清楚,却是极易感觉得到的经验事实。一般说来,在封闭组织的静态结构中,组织成员间的竞争极易朝着恶性竞争的方向发展,他们之间的信任度会迅速衰减,为了个人利益而尔虞我诈的情况会愈演愈烈。相反,具有充分开放性的组织则会促使组织成员凝聚成一个整体,自觉地开展合作。由此看来,我们在思考合作制组织的结构和制度时,必须充分重视其维护和保障组织开放性的设置。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要保证组织结构和制度能够拥有充分的灵活性,只有这种灵活性才能使组织自身在开放过程中增强自身的适应性,进而把组织成员的合作行为引导到正确的方向上。

从组织目标的角度来看,一切组织都会存在着组织的目标和组织成员个人的目标这样两个层面。合作制组织的组织目标是模糊的,而个人目标则是清晰的,而且组织成员之间在个人目标上会表现出极大的一致性。在目标一致性的问题上,合作制组织的开放性也是一个良好的整合机制,因为,这种开放性能够保证目标分歧达到某一临界点的时候,组织成员就会因为分歧而流动出组织,作为替补而进入组织的新成员,也会由于目标认同而重新成为合作行动的一员出现。在这里,目标一致性的程度可能会成为组织成员共同行动的主要因素,而不是像在官僚制组织里那样。在官僚制组织中,组织成员在决定是否向组织外流动的时候,必须认真地计算利益上的损益。对于合作制组织成员的合作和共同行动来说,利益计算不是主要的,而目标上的一致性或分歧才是更基本的决定性因素。但是,合作制组织在组织层面上的目标会表现出模糊性的特征。虽然合作制组织的目标是模糊的,但其方向则是明确的,每一专业组织都会根据它在合作体系中的角色位置而确定明确的方向。这个明确的方向又成为合作制组织战略的基础。反过来,由于制定了战略,就

会把组织中各个方面的力量整合起来,优化组织的合作机制。在合作制组织之间,由于开放性的互动关系,它们相互了解对方的战略,把有利于合作互动的内容添加到自己的战略内容中来。

合作制组织是“不结盟”的,这是由它的充分开放性决定的。当然,结盟本身已经意味着组织突破自己的边界,到外部去寻求伙伴,以便在更大范围内开展竞争的时候能够与伙伴之间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但是,在其背后,所反映的依然是组织自身的封闭意识,是以选择性开放去表现的封闭意识。合作制组织的开放性决定了它并不把某些环境要素纳入到固定伙伴的范畴中去,而是随时准备与一切可:以合作的组织之间开展合作。不过,合作制组织之间的关系在形式上具有与工业社会中的组织联盟相似的特征,更注重组织间共有的信念和理念。但是,从性质上看,它是不同于联盟关系的。因为,联盟更多是建立在领域认同的基础上的,是在众多组织间选择的结果,如果联盟是通过签约的方式固定下来的话,其协作性质就会得以增强,联盟中的各组织就会根据自身的利益要求而抱持甚至表明对联盟的态度。最为重要的是,联盟是另一重意义上的组织,它是一群组织基于领域认同并谋求在普遍竞争的环境中获得更多机会和更大利益而采取的联合行动方式。所以,对于联盟的把握,又可以回归到对组织的解析中来了。

由此看来,合作制组织间的关系决不是联盟关系,因为,合作制组织产生的历史条件就是合作关系的普遍化,合作制组织处在一个普遍合作的环境中,合作制组织间任何形式的结盟都是没有意义的。也就是说,合作制组织不需要通过结盟去壮大自己的声势,因为它的根本性质已从竞争转向了合作;合作制组织也不需要通过结盟而为自己营建一重最外层的保护屏障,因为它的充分开放性决定了它无论在何种意义上也不需要这样的保护屏障。如果考虑到以往联盟中那些极小比重的合作关系已经使其展现出强大的力量以及处理复杂性问题的能力的话,那么合作制组织间充分的合作关系在应对复杂性和不确定性问题中的优势就是不言而喻的了。总之,较为激烈的竞争环境驱使组织结盟,即通过建立联盟的形式谋求合作,然而,由于组织竞争的意识形态以及行为趋向所使然,联盟一旦建立起来,初始的合作追求就会异化为协作。与此正好相反,合作的环境则让组织无法产生结盟的要求,特别是组织已经拥有了合作的性质时,通过建立联盟而开展合作显然是多余的。

合作制组织的开放性还表现在组织内的人际关系与组织成员、非组织成员之间的关系都具有相同的性质。当组织是封闭的和半封闭的群体聚合时,组织成员间的关系是一种状况,而组织成员与非组织成员间的关系又会是另一种情况。组织的封闭性程度越高,组织成员间的人际聚合力越强,这时,组织成员就会表现出对非组织成员的排斥状况。比如,一些秘密社团,甚至会使组织成员对与自己有着血亲关系的非组织成员也会采取排斥的态度。这种状况会随着组织封闭性程度的减弱而减弱。当组织具有了充分的开放性的时候,组织成员就不会再表现出对非组织成员的排斥态度,就会像对待组织成员一样平等地对待非组织成员。合作制组织所表现出的就是这种状态,它在组织的开放性中获得了普遍性的、无差等的人际关系,而这种人际关系正是普遍合作行为得以产生和存续的基础之一。

责任编辑: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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