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第与《瑷珲条约》
2009-03-19李随安
李随安
2008年是《瑷珲条约》签订150周年。中国人和俄罗斯人都没有忘记这个有意义的年份:在黑龙江的北岸,俄罗斯人在一种伏特加白酒的瓶子上标注了这样的文字——“纪念阿穆尔州建立150周年”;在黑龙江的南岸,中国人在黑河市召开了有俄罗斯学者参加的国际会议——“俄罗斯社会发展:历史与现实——暨纪念《瑷珲条约》签订150周年”。
陈开科博士在2008年6月推出的新作《巴拉第与晚清中俄关系》,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尘封了一百五十多年的惊人秘密:19世纪,北京城里有一个俄国的超级间谍,他源源不断地向沙皇俄国提供关于中国的绝密情报,促成了《瑷珲条约》的签订,为沙皇俄国割占中国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立下汗马功劳。
间谍名叫巴拉第,是一个天才的“中国通”。从1840年到1878年,他三次来中国,在中国生活了30年。1849~1859年,他担任俄罗斯馆的领导人——大司祭。他对情报工作满腔热忱,总是积极主动地完成上级交给的间谍使命。他素养极高,精通中国的语言文字,熟悉中国的方方面面,与中国上流社会有广泛的交往。例如,他的中国朋友之一就是朝廷中的大臣耆英,此人在中国近代史上名声不小,他签订了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巴拉第的语言天赋和交际才能使他便于收集中国的情报。
19世纪中叶,大清帝国处于内外交困之中:太平天国起义从珠江流域扩展到长江流域,占据了大清帝国的半壁江山;英国和法国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直指北京城。俄罗斯决定利用这天赐良机实现其一百五十多年的梦想——“收复”黑龙江!在这一形势下,两个俄罗斯人粉墨登场:一个是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一个是北京城里的间谍巴拉第。
穆拉维约夫的对华策略是:武装航行黑龙江,完成对黑龙江左岸的武装占领。然后再寻找适当的机会(也就是中国处于最困难的时候),逼迫中国承认既成事实。
如果不了解中国内政外交的动态,穆拉维约夫要完成自己的计划难度是极大的。幸好北京城里潜伏着巴拉第这样一个超级间谍,准确详细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从北京传递到黑龙江畔。
巴拉第与穆拉维约夫,一个在北京,一个在黑龙江畔,信函频繁,遥相呼应。穆拉维约夫写信给巴拉第:“……恭请神父在北京尽力施加影响,使边界问题的解决对俄罗斯有利。谨借此机会向您表示谢意,感谢您从北京送来的各种情报和您参与处理我国与中国的外交事务时所表现的善良意愿。”
巴拉第传递的情报主要有三个方面:
1.俄国借助武力,强行闯入黑龙江,中国有何反应?巴拉第作了通报,并附加了精辟的分析。
1854年6月,穆拉维约夫率领俄国军队强行沿黑龙江航行。7月24日,巴拉第按穆拉维约夫的命令,向清政府理藩院通报了有关俄国“考察”黑龙江流域的消息。8月,巴拉第向穆拉维约夫报告了清政府对此事的反应:
“我听说库伦办事大臣将您的公文送到了这里,通报了俄罗斯与英国的战争,还听说这个消息与您在阿穆尔的考察相比,在军机处没有引起多少反响。8天后,从这儿给库伦昂帮寄去了内容不详的公文,我认为,北京政府决定对俄罗斯在阿穆尔的考察只持观望态度……尔后我了解到,军机处开了一个会议,内阁成员、皇上的哥哥为俄罗斯说话,他说俄罗斯对中国的友谊已经延伸了200年了。”
1855年6月,穆拉维约夫率领大批人马第二次武装航行黑龙江。6月18日,巴拉第向穆拉维约夫通报了清廷的反应,还附加了自己的精辟分析:中国“害怕与俄罗斯翻脸,中国除了与俄罗斯做朋友外别无选择。中国目前不妙的状况,特别是叛军在北部及长江流域上游传来的令人担忧的消息,还有俄罗斯武器威力的传说和您的公开计划,所有这一切都让清政府无力与俄罗斯作对。”
正是有了及时准确的情报,穆拉维约夫才在黑龙江畔干得得心应手。在给沙皇的报告中,他以极为狂妄的口吻写道:“毫无疑问,我们一旦派遣大军公开沿黑龙江而下,满洲当局一定会出面口头阻拦,然后或许还会由理藩院向我国枢密院提出书面抗议,但是,对于这两种情况,都可以而且坚决地回绝……我敢断言,这件事也就是到此为止了。……目前,中国政府已经软弱至极,连半壁江山都保全不了……同时还可以向中国政府表明,我们对他们的局势了如指掌……”
1857年1月,巴拉第根据第二次鸦片战争的进展和中国面临的困境,认为吞并中国领土的时机已经成熟,建议采取“坚决行动”。他说:“我对兼并黑龙江左岸已不再怀疑”,“此事可以默默地解决,但是要行动”。
2.巴拉第提供了中国谈判代表的详细情报。
巴拉第了解北京的官场动态,了解官员的调动、任免甚至某个官员的履历、个性,特别是那些负责对俄交涉的官员。黑龙江将军是直接与穆拉维约夫打交道的中国官员,他的个性、素质、精神状态如何?是强硬还是软弱?是精干还是低能?这对穆拉维约夫非常重要。
巴拉第向穆拉维约夫提供了珍贵的情报:原先的黑龙江将军奕格畏惧俄罗斯,托称有病,请求调离;接任他的是奕山,此人昏庸无能,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中的败军之将,他不愿到黑龙江上任,一再拖延前往黑龙江的行期,幻想在俄罗斯人离开黑龙江流域之后再出发。
巴拉第写道:“我有必要向您报告的是黑龙江将军请求辞职,他在他的请求书中是这样写的:‘去年(1855年)阴历4月(5月)萨哈林副都统协领富勒洪阿传信给我,俄罗斯船只沿黑龙江而下,他奉圣旨向俄罗斯人友善地解释,让他们以后再也不要到这条河上来了。这个消息让我震惊莫名,以致一下子发起烧来,头昏眼花,心跳加快,耳朵也聋了,要不是我的家人扶着就跌倒在地。从那以后我就病倒了,无法胜任职务,也不希望继续任职。应奕格的要求他于今年1月离职,替换他的是奕山。这个人无论英国人还是俄罗斯人都有所闻,因为,他曾经在伊犁当过将军。听说奕山十分不愿意去赴任,一直拖到最后一天才从北京动身,为的是寄希望于自己到黑龙江时,远征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此前不久,即去年10月27日,替代萨哈林副都统富勒洪阿的是一个名叫魁福的人,来自泊东。我怀疑这次的替换跟我们的军队驻留在黑龙江有关,或者是因为富勒洪阿越权进行了谈判。”
奕山将军是清政府派往黑龙江进行边界谈判的代表,他还没有到达黑龙江,巴拉第就把有关他的情报从北京传递给了黑龙江畔的穆拉维约夫。由于洞悉奕山的历史和个性,穆拉维约夫胸有成竹,终于逼迫奕山签订了《瑷珲条约》。
3.巴拉第向俄国谈判代表提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建议:谈判和签约应该在边境上进行,而不要到北京来。
巴拉第写信给穆拉维约夫:“在哪里进行谈判更好,是在边境,还是在北京?……我发现,中国全权代表在边境的行事特点体现了中国政治无法改变的先天缺陷,这一点您还不了解……尽管目前某些看法遇到了些阻力,但果断的意志会克服、战胜它们,最后达到目的。”
巴拉第深刻地了解大清帝国行政机构的职能、对外交涉的方式,所以建议穆拉维约夫在边境与奕山谈判。
陈开科博士作了这样的分析:“由于巴拉第率先看清了清朝外交的这种权力建构的非近代化特征,所以才有上面的建议。懂得这点非常关键。如果穆拉维约夫一直视当时清朝外交为近代化外交,一直坚持派遣使者进京和清朝中央政府商谈中俄边界事务,那么,1858年的《中俄瑷珲条约》就决不会那么顺利签订了。”
巴拉第搜集的情报对俄国的决策和行动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一个参与中俄划界的俄国官员写道:“我们还收到巴拉第从中国寄来的信……原来,中国政府变得完全软弱无力了,内乱蔓延,日益严重地威胁着大清皇朝。北京朝廷已经预感到危在旦夕,继之而来的将是天朝帝国被人瓜分……巴拉第提供的情况必将促使俄罗斯政府采取坚决行动,不等中国答复,立即提出最后通牒。我已给穆拉维约夫写信,请他利用这个大好时机。”
陈开科博士写道:巴拉第提供的有关清政府的情报,加快了沙俄侵占中国领土的步伐。
可以这么认为:《瑷珲条约》是巴拉第与穆拉维约夫共同完成的杰作。没有巴拉第在北京“卧底”,俄国要想一口吞下外兴安岭以南那片辽阔的土地,恐怕困难重重。
为了研究痛失大好河山的国难痛史,陈开科博士在莫斯科待了六年之久,从俄罗斯的几家档案馆里搜寻出尘封了一个世纪的珍贵史料,为我们复原了一百五十多年前中国失去土地的历史图景,把围绕《瑷珲条约》的历史研究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
《巴拉第与晚清中俄关系》是一部51万字的煌煌巨著,内容极为丰富,本文仅仅谈及它的一个方面。如果把这部著作和陈开科博士2007年推出的另一部著作《巴拉第的汉学研究》(学苑出版社)结合起来阅读,就可以对巴拉第有一个全面系统的了解。
还应该指出,巴拉第这个俄国间谍是一个才华卓越、著作等身的汉学家。陈开科博士在对这个历史人物进行的系列研究中显示了广博的学识。
陈开科说:“没有立足于原始档案资料基础上的细致、深入、客观的专题探究,就无法改变目前中俄关系史研究的疏空状况。就我个人的计划,如果身体允许,大致将完成十数个专题研究。”我们期盼他的下一部著作问世。
责任编辑:初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