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权阴影下的两难与困惑
2009-03-18张绍梅
张绍梅
[摘要]张克鹏的长篇小说《热泪》从女性视野和女性自述着笔,透视了当代女性的生活历程。小说深刻反映了当下女性为爱而生以及在男权阴影下的两难与困惑的现状,引领读者将更多的关怀投注到女性找回自我的冲动之中。
[关键词]为爱而生;两难;找回自我
[中图分类号]1207.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09)01-0109-02
女性视野小说在当下文坛上颇具魅力。河南作家张克鹏的长篇小说《热泪》,一改素有成就的男性视野的写作风格,从女性视野和女性自述着笔,以透辟的民间观察,细腻的语言表述,生动的人物呈现,热烈的情感倾诉,跻身于女性视野小说的热潮之中,成为女性视野小说中独树一帜的奇葩。
一、女性失去丈夫的“痛苦”与困守“牢笼”的无奈
由飞来横祸作开端先声夺人,虽说是小说家们常用的一种开头技法,但在张克鹏笔下更有一种特别的韵致和声势。小说首章形制极为短促,内容极为痛苦。小说一开场就描述了女性主人公欧阳春梅自己生活在对丈夫发生癌变的痛苦和慌乱之中。作家在描写这个家庭变故中采用了背景比兴的传统手法,先描写了一系列的自然灾难,有印度尼西亚发生的地震、海啸,有台湾、日本等地相继发生的地震,有中国东南沿海接连遭受的台风侵袭,这些自然灾难对人的生命和财产的践踏和破坏是令人惨不忍睹的。本来在这些巨大的自然灾难面前,个人家庭的灾难好像变得微不足道,但在实际上,恰恰相反。个人家庭的变故对个人的打击,不是被缩小了,而是被放大了,被放大到形同世界的巨大灾难,形同世界的毁灭。在这种背景灾难的比较中,作家撇开了那种置身场外的冷静观察,把隐身作者与女性主人公合二为一,置身于被残忍的家庭变故击昏了的那个黑漆漆的天地。作家在这里张扬的是一种对女性个体面对灾难尤其是面对失去亲人和爱情的痛苦的人生体验。面对发生在丈夫身上的二次癌变,欧阳春梅陷入了痛苦的深渊。“这桩事的残忍压得我们一家人几乎天天泡在泪水里。从来不知道害怕的我,突然陷入一种整日恍恍惚惚的恐惧中。”然而,在痛苦和慌乱中,病魔无情地夺去了丈夫的生命。欧阳春梅说:“他像一棵正值盛年的树,遭遇天伐样倒下了。”“我感觉我一下子闯进一个黑漆漆的天地里,瞬间过后。我失去了所有感觉!”她“下决心不准备再嫁”。从欧阳春梅对上天无情的责斥和内心的痛苦中,我们感受到主人公对丈夫的深刻爱情和依恋。正是因为爱得深刻,爱情生活的美满,才让人感到失去的极大痛苦。
从女性意识发展角度来看,小说所描写的女性主人公失去丈夫和爱情的痛苦可以看作是女性走向独立、廓清男权阴影的开端的一种象征。“我的丈夫叫晋达辉。生前是唐古县的县委书记。”欧阳春梅在丈夫去世前生活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里,个人的女性独立意识被丈夫的男性的成功光辉和自己对丈夫的爱情依附心理所遮蔽,更多地表现出女性的温驯性格和相夫教子的女人家庭责任。马克思在探讨妇女的家务劳动时,曾这样论述:“家庭内的分工和家庭各个成员的劳动时间,是由性别年龄上的差异以及随季节而改变的劳动的自然条件来调节的。”“在家庭内部,随后在氏族内部,由于性别和年龄的差别,也就是在纯生理的基础上产生了一种自然的分工。”家庭的劳动分工并不意味着男女不平等现象的必然存在,但也是男权阴影开始滋生的一个源头。从失去丈夫的痛苦中走出来之后的欧阳春梅,对过往的家庭和爱情生活有一段反思。她说:“其实,我天生也不是崇尚和忠实于相夫教子那种所谓女人家庭责任的性格!……尽管我很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干一番事业,很想冲出牢笼一样的家庭,但所有的想象只能是被挤破的泡影。我不得不日复一日地把百分之七十的精力投向这个家,投向了这个牢笼!并一直作茧一样封闭和改变着自己!”家庭的“牢笼”并不是欧阳春梅的客观的认识和判断,只是在她女性意识觉醒时对过往家庭生活长期依附男性的一种强烈反叛,旨在彻底廓清家庭生活中形成的男权阴影的影响。这也是女性意识萌生的两难渊源所在。女性一方面希望生活在一个自由自在的家庭中,以家庭和爱情生活作为人生的理想的避风港,另一方面又希望走出家庭,摆脱长期家庭生活形成的枯燥贫乏和男权阴影,成就自己的事业。
二、女性“找回自我的冲动”与廓清男权的“想象”
丈夫的去世并没有使欧阳春梅立即从男权阴影中主动地独立地走出来。失去了丈夫的痛苦和悲伤让她感到在失去丈夫的男性遮蔽之后整个世界变得空空荡荡、无所依靠,像是突然间从空中降落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荒漠的世界。“在那个荒漠的世界上,我迷失了路标。整个思维全然进入一种杂乱无序的状态。心底的痛苦,常常会碱水一样从心尖上漫过,生出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那种疼痛又像一股股带有破坏性毒素的汁液,浸渍一片纯净的土地般,不断地浸渍并改变着我的心情,使我无力抗拒从未有过的浑浑噩噩的日子。”这种浑浑噩噩的迷失正是长期生活在男权阴影下造成的心理依附感的一种影响。不知道那种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多久,欧阳春梅才在李扬的鼓励下重新开始站立起来。李扬说:“印度海啸夺去了将近十万人的生命,留下的人失去的或是丈夫,或是妻子,或是父亲、母亲,或是女儿、儿子,慰藉死者的幽灵,他们需要承担起死者遗留的责任!”他又说:“达辉哥走了,但鲜花不会忘记您!”李扬让欧阳春梅那颗接近死亡的心又有了新活力。欧阳春梅开始逐渐地艰难地从痛苦地带向着精神解放的日子里挣扎。但作家透过冷静的观察,敏锐地发现欧阳春梅在李扬的帮助下摆脱的只是丈夫留下的男权阴影,走进的却是另外一个没有边际的男权阴影世界。因为当下的整个世界就是男权的世界。欧阳春梅的觉醒过程并不是主动地通过自觉自悟独立完成的。李扬的帮助本身就是男权的影响。这反映了不少女性当下生活抉择和女性意识发展的现状。
第三章出现的原尽忠是欧阳春梅在想冲出来找回自我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朋友。欧阳春梅打电话给原尽忠,想与原尽忠合作办企业,原尽忠爽快地答应了欧阳春梅合作的请求,并主动邀请欧阳春梅担任董事长。原尽忠建议她回老家富庄建生态园。由此前三章为全书二十八章女性独立发展建生态园的故事的展开摆好了道具,拉开了帷幕。但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女性成长要发生在男权阴影之下的基调。没有李扬,欧阳春梅无法独立走出黑漆漆的失去丈夫的痛苦天地。没有原尽忠,欧阳春梅办企业展现女性意识的愿望只能是一个梦想。晋达辉曾说:“原尽忠这人正直得像棵挺立的树,属于那种让人睁眼就可以看透的男人!”欧阳春梅也曾对原尽忠说:“你是我心中的钢铁长城!”由此可见原尽忠在女性主人公心理支撑层面的巨大作用。这个钢铁长城的形象正是男权阴影的影响的一种征象。欧阳春梅的女性发展需要更多的这种男性钢铁长城的支持,这种来自男性的支持并非是与女性交往中对等力量的平等互助,而是展现了男权社会男性力量的优势存在和剩余同情,怜悯,或者施舍。有评论认为李扬、原尽忠们的支持是
建立在对女性欲望的基础之上的,没有了这种欲望,这种支持就无从谈起。这种批评虽然有些偏激,但也道出了男权社会男性欲望的膨胀和女性发展中无法摆脱男权阴影的困窘。恩格斯认为“自从大工业迫使妇女走出家庭,进入劳动市场和工厂,而且往往把她们变为家庭的供养者以后,在无产者家庭中,除了自一夫一妻制出现以来就扎下了根的对妻子的虐待也许还遗留一些以外,男子的统治的最后残余也已失去了任何基础。”只有妇女对男子经济依赖的消失,才会允许两性关系建立在平等和“真正的”爱情基础之上。因此,恩格斯提出“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劳动中去”,以使妇女经济上不再依赖于男子。女性如何独立发展,在当下社会仍然是一个颇费思量的为人热议的难题,作家张克鹏从生活感受出发,在《热泪》中为我们展现了一条活生生的女性发展思路。尽管这条道路充斥着荆棘挫折和痛苦,但作家和女性主人公仍然像李扬说的“要站到高山上,向远处看”一样对前方满怀着希望和期待。
三、女性为爱而生与“情种”期待
“作为一个女人,感情生活对于她是极为重要的。可以这样说,人能够不结婚,但不能缺少感情生活。有人说:女人是为爱而生的,这似乎太口号化了,但我觉得不无道理。”感情生活之于欧阳春梅也是极为重要的,女性主人公的感情生活构成了小说《热泪》的精华部分,而江清波则是其中的核心元素之一。江清波的物化亮相始于第四章,正是女性事业故事的开场一章。江清波在本章未见其人物,却先闻其声名。富庄有个生态园的半拉子工程,就是江清波的杰作。而这个半拉子工程正是原尽忠建议欧阳春梅回老家富庄建生态园的起点。富庄村支书赵一柱说:“前年冬天,我在火车上遇见一个搞雕塑的教授,两个人说话说热了,那教授就问起咱们村的情况,他听了我的介绍,给我出主意建生态园,他说那玩艺是个不倒产业!还说咱这里的自然条件准行!”正是江清波这位在火车上与富庄村支书赵一柱邂逅的搞雕塑的教授,没过几天就带着两个老板来富庄考察,二话没说,签了合同,并及时打来了五百万块钱。但功亏一篑的是赵一柱所托非人,他让二狗专人专管钱款,不料二狗在生态园地基刚刚埋下楔子时就卷款而逃。江清波的意气用事、一身本事以及对富庄的一片热诚不仅给赵一柱留下了无以盲表的感激、愧疚和时运的感叹,也给欧阳春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受了这个印象的扩散性影响,江清波成了欧阳春梅紧接生态园工程预算之后在进行雕塑设计规划时考虑约请的首选人才。
江清波与欧阳春梅的第一次相见极不寻常,作家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毕显人物才貌情态。第五章欧阳春梅和原尽忠南下广州寻访江清波。在原尽忠看来,江清波看人的目光,说话的口气,都明显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江清波面对原尽忠的自我介绍,仰着头冷冷说道:“豫北的富庄在我的记忆中早已消失了!你们走吧,我很忙!”这种深入骨髓的伤痛愤懑和决绝的态度,有拒人千里之外之势,与此前在火车上的热诚判若两人。但当欧阳春梅恳切地请求江清波时,事情开始有了转机,江清波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作家写道,江清波“看了我一眼笑笑说:‘没注意!美女的话,可以讲!”他甚至全然不顾在场的原尽忠脸上时隐时现的愤怒,极力地赞美欧阳春梅的美貌,兴致勃勃、穷追不舍地去欣赏欧阳春梅“微圆而丰润的脸型,细长而弯转的柳叶眉,妩媚而明亮的眼睛”。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对待欧阳春梅的言行有任何些微的失当,他还为自己的言行找到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撑。他说:“搞雕塑的人都有一种职业病,只要是他看上去美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他都会兴致很浓,穷追不舍地去欣赏!”“欣赏漂亮女人是一种很高雅的行为,它并不同于那种低级的流氓行为!比如我欣赏欧阳春梅,是因为她符合一位雕塑家和一位美学家的审美要求。”在谈话中江清波更为欧阳春梅在生态园的建设以及雕塑设计等方面的有点狡黠的智慧、有点固执的执著所倾服,无条件答应了欧阳春梅的邀请出山。这一次相见,原尽忠认为看到江清波是“遇上色鬼了”,显得极为恼火生气、反感和不耐烦,他用刀一样锋利和尖锐的目光去看江清波。在欧阳春梅眼中,江清波这个“色狼一样的情种”似乎不是那么讨厌,她反倒一直安慰和示意原尽忠在精神上放松些。欧阳春梅认为江清波直言不讳、“品端行直,学识渊博”,有个性、有才华,是一个难以割舍的“人才”,是富庄渴求的“财神”,给她的印象很好。由此发端,一个热心、热诚、痴情、痴爱的江清波千里北上,竟而汗洒异乡,心神交瘁,义无反顾。江清波在一条短信里这样表达自己的内心:“尊敬的大美人,不管你是否相信,让我再到中原去的真正理由,是我遇上了您这位值得我终生喜欢的女人!”面对江清波这种持续不断的热烈的倾诉,女性主人公欧阳春梅在心底慢慢翻起了层层涟漪。她本来“已下决心不准备再嫁,但遇到这种情况,作真正的抗拒和抵御,也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由此开始,欧阳春梅为江清波的热恋、热爱而动情于心,竟至魂牵梦绕,神晕目眩,热泪飘落。雨果曾说:“因爱而受苦的你,爱得更多一点吧。为爱而死,便是为爱而生。”“人间如果没有爱,太阳也会灭。”女性主人公欧阳春梅本就为爱而生,没有了爱,她就没有了事业的动力,就无法冲破重重的艰难困苦,也难有事业的成功。江清波正是女性主人公的“情种”期待,有了江清波,欧阳春梅的生活和事业才重新焕发出爱的绚丽多彩。
作家张克鹏在小说《热泪》中借助女性主人公欧阳春梅的如泣如诉的自述,以泡在泪水里的失去亲人的痛苦和独立的痛苦为开端,以庆贺剪彩的泪水和哀怨亲人悄然远去的泪水作结,为读者展现出女性主人公依附男性的亲情、爱情与女性主人公廓清男权阴影、发现独立意识的努力的错综复杂的纠结,并成功演绎出一部瑰丽曲折的女性人生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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