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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非常之道

2009-03-18吴莉莉

电影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贝克特存在自我意识

吴莉莉

[摘要]时间与自我意识是人类存在的基本要素。本文主要论述了贝克特对时间、自我意识及其孪生物语言等存在弱点的探寻:时间中个体不可测知,导致目标价值追求的丧失,存在归于虚无。存在本质上不可知,但人类又必须通过语言思维、自我意识,见证自身的存在,这是人类存在无法克服的弱点。悖论之下,贝克特在创作中让语言千疮百孔、声名狼藉,努力逼近隐藏在语言背后的虛无荒诞本质。

[关键词]贝克特;存在;时间;自我意识;语言

现存于达特茅斯大学的劳伦斯,哈维笔记,记录下了1961年至1962年间哈维与贝克特三次交谈的内容,涉及了贝克特对存在与艺术关系的见解。贝克特认为,人类先天不足、混乱无序、痛苦不堪。存在是神秘莫测的,“无意义的动作的集合体”。艺术家虽然也是这“无意义”中的一部分,但出于自身的艺术理念——艺术作为力量的象征,必须对构成存在的黑暗又混乱的领域进行探寻——不得不将这无意义加以表达。毫无疑问,贝克特一生的文学实践履行了他的艺术家职责,对“存在的真正弱点”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探寻。

一、关于时间

对一个人最大的压迫是时间,人总是生活在一定的时间中,却无法克服时间。时间在不停地流逝与变化,使得处于时间中的客体——个体自我呈现出不可测知性。早在《论普鲁斯特》一文中,他就提出了时间中客体绝对的不可测知性:“全人类对她怀有与生俱来的信仰与崇拜,这就是时间女神。任何在时间这个维度中延伸的客体都不能容忍被占有(这里指的是被完全的占有),而只能取得主客体的完全的契合。最普通,最无意义的人类生命的不可测知性也不仅仅是主体的嫉妒的假象……所有这些在时间与空间中包裹住的一切,都被赋予了一种可被描述为抽象的、观念上的及绝对的不可测知性。”剧作《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中,69岁的克拉普听到30年前自己留在磁带中的声音,感到恐怖的陌生。他甚至要借助于一本字典才能弄懂他以前曾经使用的一个比较复杂的词。他绝望地发现,过去岁月中的那个克拉普与现在的克拉普无法重合,个体自我的真实存在消散在时间里。处于过去与现在的克拉普之间的是什么?时间中的所有克拉普在什么样的意义概念之下才能重叠合并为同一个人?贝克特就自我存在的确定性进行了尖锐的质疑。

自我的不可测知与难以捉摸导致的结果是目标价值追求的丧失,时间在我们满足欲望的过程中已经毫不懈怠地改变了我们。彼时欲望的满足对于此刻的自我而言。意义早已消退。“我们对我们高兴地称之为成就的徒有虚名的东西感到失望。可是成就是什么东西呢?就是主体与其欲望的客体达到一致,主体已经死亡——也许在路上已经死了许多次。”《等待戈多》第二幕中波卓与幸运儿再次出现时,他们已被时间无情改变,以致弗拉基米尔与爱斯特拉冈怀疑他们是否就是前一天自己遇到的相同的人。波卓也记不得他们,“我记不得昨天我遇见过什么人。但是明天我又不记得今天我遇见什么人。”

时间中的人格短暂而模糊。因而在贝克特的观念里。特定时空中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对于个体存在的本质而言是无关紧要的,他所有作品的主题,除去习惯、无聊、遗憾和痛苦之外。什么也没有。无关紧要便不值一提,任何的历史细节与社会背景都被彻底摈弃,这也导致贝克特的创作极度追求一种简约与凝练。他于1980年发表《伴侣》只有23页,一个没有任何确定因素(时空、主体)的声音在黑暗中时断时续地讲述着记忆中也许是、也许不是的事实。贝克特努力以这样的方式抵达意识和存在的终极现实。

存在就是体验时间的作用,时间在不断地变化,但是这个世界,一切都在矛盾之中,一切都是悖论,不断地变化从另一个角度思索却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个体生命的时间是有限的。时间不停地漫无目的地作用必然导致自我的毁灭,因此也是无效的和无意义的。“事物越是变化,它们就越是相同。这就是世界的可怕的稳定性。世界的眼泪是个常量。在一个人开始哭泣的时候,其他某处的另外一个人就停止哭泣了。”因而,《等待戈多》中,第一幕与第二幕惊人的相似,贝克特的众多小说,其故事开头与结尾呈现出一种循环的结构,情节不断繁衍又不断被消解;《瓦特》中,瓦特对诺特先生一家的感想是:“……诺特先生的家庭没有任何改变,因为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来,什么也没有去。因为一切既是来又是去。”贝克特力图描绘这样一个世界:一切都在无休止地重复与重新开始,时间丢失了时间。《终局》中,哈姆问克洛夫几点了,克洛夫回答: “像平时一样。”《等待戈多》中,盛怒的波卓道出了时间与存在关系的真相:“你干吗老是用你那该死的时间来折磨我?……一天。对你还不够吗?另外一模一样的某一天,他变成了哑巴,某一天我变成了瞎子,某一天我们变成聋子,某一天我们出生了,某一天我们将死去,同样的一天,同样的一秒……”在时空中,人的存在归于虚无,没有比虚无更加真实的东西了。

二、自我意识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认为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是“意识到自己意识到了生存”。意识到生存,就是能够使用语言思维:“人借语言而创造、毁灭、沉沦以及向永生之物返还,向主宰和母亲返还,人借此见证其本质,受惠于语言,领教于语言”,“惟有语言之处,才有世界……惟有世界处,才有历史。”贝克特小说中众多的主人公被限定在极小的空间内,终日幻想度日,他们惟一没有放弃的只有自己的语言意识,成为荒诞的叙述者,在戏剧《不是我》中,整个黑暗的舞台只剩下高处悬挂着一张嘴,一个小小的移动的点,话语由此发出。

然而,生存于一个本质虚无的世界里,作出任何肯定性的论断总是鲁莽的。因此《墨菲》中,主人公墨菲说:“不要想说话,不要知道你想说的东西,不要有能力说你认为你想说的东西,但是决不要停止说话,或者几乎从不说话。这一点要牢记,即使处在创作的热情之中也是一样。”存在归于虚无,那么人的语言也必将缺乏终极意义。如同莫洛伊在某处所说,“我听到词语,由于我有一双敏锐的耳朵,听得很清楚,听了第一次,然后是第二次,时常还有第三次,都成了纯粹的声音,丧失了一切意义。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对我来说谈话是难以言传的痛苦的原因之一,我自己发出词语时几乎总是要花费智力,但是对我来说却像是昆虫的呜叫。”存在本质上是不可知的——“不可言说是因为不可知,而不可知则是因为不可言说”——但人又必须通过语言见证自身的存在,这是人类存在又一弱点:难以名状、无法排遣。

贝克特写作,其目的是运用语言对构成存在的混乱领域进行探寻,但是他又必须面对语言作为一种表达确切论断所具有的天生的弱点。“盖斯纳曾经问贝克特,他的写作和他关于语言不能传达意义的明确信念之间是否有矛盾,他回答说,‘先生,我该怎么办呢?只有这些语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在1937年贝克特写给阿克塞尔·考恩的一封信中,他强调;“我们不能马上消除语言,但是我们可以尽我们所能,让语言渐渐声名狼藉,我们必须让语言千疮百孔,这样,隐藏在语言背后的某种东西,或者根本就没有东西的东西,就会显露出来;我想这可能就是当代作家最崇高的理想了吧。”

为了尽可能地避免被语言的逻辑和联系局限,表达出言辞掩盖下的虚无,贝克特放弃了圆熟的母语写作,迫使自己将可能花在美化修辞的精力。用在艰难的最清晰和最经济的表达上,他通过舞台的具体和三维特性,让人物的行为与他们的话语表达相互冲突,揭示词语下面掩盖的真实:“我们走吧。”《等待戈多》中每一幕结尾两个流浪汉都如是说,但舞台指示却是“他们不动”。人物对话在贝克特的作品中,失去了作为交流手段的功能,意义一再崩溃——一个词在时间产生意义之前就被下一个词消灭——破碎解体为陈词滥调,小说中的主要情节被不断打结和扯断,甚至被叙述本身彻底解构。贝克特以一种能容纳混乱的形式表现混乱,实现了完整意义上的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在贝克特的探寻中,存在呈现为混乱的困境,人类意识到自身的虚无。但是,意识到虚无这件事本身也是虚无。真正的解脱或许在于摈弃自我意识——自我意识却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在《戏剧》中,贝克特“把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最后时刻的意识想象成永远停留在一个不能觉察自己是否消失的永恒状态”。但是,这种永恒只是一种迷人的想象,一切短暂如光明闪耀一瞬。在《马龙之死》中,贝克特平静地追问死亡与自我意识的关系:“我终于很快将彻底死去,一切都无所谓了……不错,我终于要回归自然了。我将忍受更大的痛苦,然后不再痛苦。不再下任何结论。我将不再关注自己,我将会变得不冷不热,我将会变得温热。我将死得温热……”一切的语言归于有声的沉默。后现代批评大师伊哈布·哈桑甚至将贝克特的创作定义为一种沉默的文学,“沉默的文学不是没有声音,它是新生活的轻声低诉”,他是以一种新的语言策略探索人的意识及命运,贝克特自己也认为,最后的“沉默”是“正确、忠实、必要的言说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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