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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面影的复杂闪现

2009-03-13周慧明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09年1期
关键词:自我叙事

[摘 要] 鲁迅的《一件小事》可以从不同视角进行多向度解读。本文试图以叙事学研究方法,从鲁迅第一人称叙事小说复杂的“自我”观念的角度切入,分析“一件小事”对于叙述者“我”以及作者鲁迅的“自我”与“他人”的认识所产生的影响,包括对“自我”与“他人”之间同质性与异质性关系以及思想与行动关系的思考。

[关键词] 自我;叙事;震惊

刘祥安在《话语的真实与现实》一书中探讨鲁迅第一人称叙事小说的本质时这样说,“鲁迅总是说他时时解剖别人,可是更严于解剖自己,正是在解剖自己的过程中,鲁迅发现了‘自我的种种复杂面影,这些复杂的自我面影,铸成了鲁迅大量的第一人称叙事小说,我以为‘自我的复杂面影,正是鲁迅第一人称叙事小说的本质……”

受其启发,同时想起存在主义对人的本质的阐述,人从出生开始(包括出生境遇的种种不可选择性)所面临的是一系列偶然,正是这一系列偶然成全你之作为你。我们也可以就这种阐述来理解马克思的“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又读乔治·布莱的《批评意识》,他对于自我以及自我的思想观念问题的基本想法是这样的:在我读一本书时,在作者的叙述和视角引导下,我开始思考作者思考的问题,作者的思考成为我的思考的一部分,在我思考作者思考的问题时,我的自我内部出现了另一个自我。“这值得我去思索。在某种意义上说,我应该承认没有任何观念是真正属于我的。任何观念都不是哪一个人的。观念从一个精神传到另一个精神,就如同钱币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一样。因此,错误莫过于试图通过所授的观念来确定一种意识了。”

在以上几种关于个人思想观念以及人的本质的解释中,“自我”这个词的概念已发生变化,不再是日常生活中所认为的一个确定的,与他人相区别的,甚至可以去追寻的自我;而是一个由不确定的偶然性构成,处于关系当中,在联系当中显示意义和本质,由种种观念不断移注叠加而形成的“个体”。

在这样的关于“自我”的界定下来接受刘老师对于鲁迅第一人称叙事小说本质的阐释,我们可以发现,鲁迅发现了“自我”的种种复杂面影,不仅是其第一人称叙事小说的本质,更是一种叙事动力。

讨论文本之前,有必要对其创作情况作一点设想,即鲁迅创作文本时到底有没有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作为素材,有,那么对小事的重提想表明什么,什么地方让他不能忘怀?若没有,那鲁迅又是如何想起创作这样的篇什,有什么样的现实或观念的触动,有意创作还是信笔而来?这很值得思考。

底本很简单,四个人物,车夫,老女人,被叙述的“我”,巡警。一件小事姑且笼统称为车祸,首先发生在车夫和老女人之间,“我”是坐车的,作为坐车者“我”对小事有自己的看法和评价,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事件自身的发展,车夫没有听从我的“没有什么的,走你的罢!”,他有自己的行动。而后巡警对“我”说,“你自己雇车罢,他不能拉你了”,“我”给了车夫一大把铜元。这些是由述本里的“我”讲述的一件小事的基本情节。在这基本情节之外,充斥着述本里的“我”六年后对小事进行讲述时所回想起来的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六年后“我”又有着怎样的认同。

在对小事进行叙述时,始终是第一人称“我”在说,是述本里六年后的“我”,对底本中六年前的“我”的遭遇进行叙述。对于六年前的一件小事,述本中的“我”将其严格限制在底本中的“我”的视角中,视角是“我”的,想法也是“我”的。正是“我”的视角排除了车夫的一切想法。文本中没有车夫的内心活动,这是一种排除。底本中的“我”想了很多,从对车祸责任的暗示和界定,到“我想,我眼见你慢慢倒地,怎么会摔坏呢?装腔作势罢了,这真可恶”,再到“我走着,一面想,几乎怕想到我自己。以前的事姑且搁起,这一大把铜元又是什么意思?奖他么?我还能裁判车夫吗?”自我视角里,“我”总是在想,在分析,而车夫“毫不理会,——或者并没有听到,——却放下车子,扶那老女人慢慢起来”,“听了老女人的话,却毫不踌躇,仍然搀着伊的胳膊,便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底本中“我”的视角排除了车夫的内心活动。让“我”震惊的不正是车夫的不犹豫和“我”的思来想去吗?且只有“我”不知车夫的内心活动这种震惊才更强烈。

刘祥安在对《一件小事》中分析中,认为“‘我的叙述并不是唯一可靠的客观叙述……未必可靠”,也采取排除手段,排除了底本中“我”的唯一视角而参考以通常情况下的可能性,站在事件外讨论,试图寻找一种可能的“现实”,并分析底本中“我”作为一个坐车者,在心理上易和车夫构成暂时性共同体,有将责任推向老女人的倾向,对底本中第一人称叙事的可靠性提出质疑。

这样更符合逻辑。但于理解小事对述本中“我”产生的影响和六年来国家大事在心里不留痕迹却对小事不能忘记,可能会偏离文本意图,偏离“我”个人对整件事情的理解。

从对鲁迅创作情况的设想来看,将事件局限于“我”的视角才能更真实地表明“我”对事件的认识,事件对“我”的影响。这也涉及“我”对世界的想象的问题,每个人都只能以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核心一发生后,“我有些诧异”,“我这时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震惊是因为“我”分析了责任的归属,认为车夫可以走了,但车夫没有走,且在“我”眼里他毫不踌躇。“我”习惯于作出分析,判断责任归属,但在车夫似乎没有作出判断而直接给予行动面前,我的分析,我的判断责任归属,便现出“皮袍下藏着的‘小”来。核心二里,“我”又开始给车夫和“我”的自我行为作出价值评判了。“我”在评判什么?凭什么评判?

回到故事的讲述时间,也就是六年后的“现在”。这六年间,“耳闻目睹的所谓国家大事,算起来也不算少;但在我心里,都不留什么痕迹,倘要我寻出这些事的影响来说,便只是增长了我的坏脾气,——老实说,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地看不起人”。“我”对那些大事,尤其是参与大事之中的“人”,做了评判分析。“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一天一天看不起人(任个人而排众数?《文化偏至论》)——对于小事中的车夫,“我”也曾认为他自讨苦吃。六年来“我”都是这样处世和看待他人,大事小事都差不多(可“我”对了吗?)。惟有一件小事让我震惊。“我”认为车夫“毫不踌躇”,车夫的做法是直觉还是道德责任还是良心“我”并不知道(涉及到我对他人的想象)。“我”所见的是他见到一个老女人摔倒在地上就扶她起来,而“我”还在想着是非对错和责任问题。这就是“我”。

本文这样分析并不是要回归一种道德责任的呼唤、评判或者以前的评论者所认为的那样,车夫(引申为劳动人民、工人阶级、无产阶级)具有优良品质,值得学习,值得“我”这样的人学习,而是思考作为一个多思多想、习惯作出价值评判的个体在对世事的认识上究竟能走多远(或说离世事有多接近)。这样的命题也可以转化为思想/行动和主观/客观范畴的命题。

因此可以说,鲁迅写作《一件小事》,且让述本中的“我”强调小事的影响之大,是有着个人深刻体会的(现在不讨论有没有生活素材为基础了)。一件小事里的“我”,是鲁迅“自我”复杂面影中某一个“自我”突然而又不失强烈的闪现。鲁迅的树人理想,启蒙意识,精英立场,在一件小事面前遭遇了一次质疑和追问。在强大的自我反思和解剖面前,鲁迅对于文本中的“我”与“我”所看不起的那些人之间的关系,同质性与异质性,都有了新的认识。

参考文献:

[1]刘祥安.话语的真实与现实——刘祥安现代小说论集[C].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2][比利时]乔治·布莱.批评意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3.

作者简介:周慧明(1985—),男,安徽安庆人,苏州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现代作家作品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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