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有心

胡晓燕

童年，我的羞怯无处不在，和我身边的人像隔着看不见的墙，我把自己包裹在另一个梦想中的世界。

我格外喜欢吃核桃，过年时家里买回一大袋，母亲把它藏在柜子里。我怀揣着三两个去上学，路上走得很快，听它们在兜里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细碎的声音。坚硬的核桃被我拿来，当作旅途中的灯盏，或者干粮，或者酒具。我总是以为长大以后要一个人浪迹天涯，背巨大的包，穿厚底的鞋，在祖国大好的河山里来去自如。我吃着核桃的时候，就在构思未来的传奇。

教室的窗下，是我砸核桃的地方。用石头小心地敲开核桃，破碎的核桃肉在唇齿间辗转，新鲜的核桃有清香的油腻，细细咀嚼的过程变成只属于自己的甜美时光。

春天来的时候，我突然腿疼，走路变成煎熬。我捏着核桃凸起的棱角，偷偷地害怕。对于一个想着到处旅行的孩子，腿是多么的重要。咬牙忍了很多天，终于被发现。母亲用自行车带着我去卫生院，下坡溜得飞快，风声笛子一样掠过耳旁。

扎了半个月的针，针上通着电，我躺在病床上，看着那些纤细的针在自己的腿上嘣嘣地跳着。眼泪流到一半，母亲捧了核桃来，看在喜欢的东西分上，我立即不哭。回家是上坡，外套兜里塞满了核桃，看着母亲俯身蹬车的身影，忽然在童年的懵懂里，清楚地感觉到幸福。

离家很远的那几年，很少写信回家，仍然不善于表达心里的情感。收到父母的来信，总是说相同的话，多吃饭，要穿暖，有什么事写信回家。回家过年，核桃依旧摆满盘子，他们却都不吃，只有我在那里松鼠一样贪馋地啃。

母亲一句随意的话让我心酸，从小你就喜欢吃核桃，大家都让着你呢！

我怎么不懂?家人就是坚硬的壳，而我始终是被呵护在其中的果实。经历世事，才恍悟自己也是核桃样的人，坚硬的外在，内里珍藏的却是人间的柔软，爱暖情香，只是习惯了独自咀嚼这眼前生活，不懂得倾诉。

握过了父亲粗砺的手掌，也渐渐熟悉了母亲发际的灰白，对他们的爱一天比一天多，就像果实终于会重归自然，重新发芽。亲情在相似的路上，画着温暖的圈。

而我，没有成为浪迹天涯的侠客，我只是给心灵开了门，开了窗。天地都是近在眼前的风景，曾经深埋的柔软敏感都是故事。那些破壳而出的成长，都算得上传奇吧！■

发稿/邹抒阳

zoushuyang@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