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2009年1月
2009-03-09第广龙
第广龙
谁在夜色里行走
天还麻黑着,我已经出了门,走到院子里了。快一年多了,我一直这样,每天早早起来,早早出门。在夜色里,我的身体,只能看清楚一个轮廓。树木、楼房也是看清楚轮廓。我是一个移动的轮廓。我看不见自己,但看得见别人。我是通过看别人得出判断的。如果我这时在床上睡着,也会觉得,别人也在床上睡着。我早早出门,这才发现,也有人跟我一样,也早早出门。
我还是恍惚,似乎早早走在外面的,不是我本人,而是另外一个我。我本人,似乎还在床上扯酣,睡得跟死了一样。对,我老是认为,睡得很深的人,就是一具尸首。出气的尸首。对,我不愿做尸首。对于死亡,我有着本能的恐惧,所以,我早早出来,在外头走。我在锻炼呢。
毕竟,死亡对于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其遥远的事情。只有年纪大的人,害下病的人,才会主动锻炼。我就是因为血脂高,还得了脂肪肝,头晕,身子虚,没办法,才硬着头皮走路。所以,锻炼的人,总是人群里的少数。所以,早早出去,会觉得,世上的人一下子减少了,或者,世上就剩下了这么一点人。站一个地方伸胳膊踢腿的,拿身子一下一下顶树木的,倒着走的,这多是单独锻炼的。至于打太极拳的,跳扇子舞的,挥舞球拍的,则都以群体形式进行。噢,我想起来了,挥舞球拍这种锻炼样式,兴起不到半年,但参与的人越来越多。这个看着简单,实际挺难。就是,手里拿网球拍。球拍上搁着一只圆球,似乎是网球,人不断做动作,高一下,低一下,转动,后甩,圆球不能掉下来,这锻炼的是人的掌控能力,也对大脑的反应有要求。我对于这些锻炼的方式,都没有兴趣,我只是走路,走路。我走路走上四十分钟,出汗了,才不走。这时,天上的亮色也增多了。
今天是2009年1月1日,外头冷,刮小风。我还是出门了。我必须出门,这是坚持的效应。坚持久了,就会产生条件反射。今天和昨天有什么不一样吗?有,但我没有在意。起码在这个黎明的前夕,我脑子里不搁东西。我空白着自己,只是机械地走路。如果有人看见我走路,甚至无法区别,我是刚乘着夜色归来,还是正踏着夜色早出。真的看不出来。可是,当夜晚脱去它的衣裳,当一个白天展开在我的眼前,我再也不是一个光顾着锻炼的人,我又还原成一个社会人。这时的我,既是一个石头般麻木的普通角色,也是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是造成蝴蝶效应的那只蝴蝶。
我原来不走路锻炼,我改变了,开始走路锻炼,这连我也感到不可思议。进入新的一年,我要保持这个习惯,不愿再改回去。虽然睡觉挺好,不动弹舒服。我在这个多变的时代,改变了许多,有的我意识到了,有的我自己也没有察觉,这不可阻挡。就像日子翻过一页,就是新的一天,就像在这新的一年,我又老了一岁。
的确,我必须承认,走路,给我带来了健康。家人说,我的脸色好多了。一次体检结果是,我的甘油三脂,由高位6.9,降低到了1.83。我能不高兴吗?我挺高兴的。虽然这件事,只是对我,对我的家人重要。
我的样子和我身边的样子
冬日的阳光,也这样温暖,似乎还带有黏度,涂抹在我的身上。在西安的北郊,在这个过去叫尤家庄,如今叫凤城四路的地方,我和2009年一起,实现了一次转换。是的,转换。黑暗离去,光明升帐,这新的一天,按照不同的时段,逐渐展开,包括灰暗的褶皱。
现在,我在高处,十层楼房的高处。我看得见下面,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是宽阔的道路的路口。这是一条纵贯西安城的大道,以钟楼为中轴,向北出北门,叫未央大道。对了,我属于未央区。未央得名自然和大唐的未央宫有关,但未央大道却是当代的,已经没有了那个年月的一丝痕迹。我看到,仅仅过了半个钟点,路上便填满了车辆。匆匆的车辆,大车,小车,都争相拥挤,夺取有限的空间。在路口,是一堆杂乱地等待公交车的焦急的眼神。城市的另外一个地点,是他们的目的地。也有闯红灯的,慢慢走,和过往的车辆较量,谁胆子大,谁就先过去。这是每天必然出现的场景。必然出现的还有:卖报纸的,卖早餐的,骑在摩托上等着载客的。呵呵,我打字用联想,把载客打成了宰客。一想,也就是,载客才能宰客,不然失去了对象。
我还看到了什么?我能把目光穿过时间,看到明天,看到二月,三月,看清全年吗?我绝对没有这个能耐。预测家都失灵了,大师也闭嘴了。我只能看见眼下,或者,做一个事后诸葛亮。虽然我置身高处,但我看不远。我只是在物质的高处,砖头堆垒的高处。我肉体在上,并不意味着我超越了局限。
毕竟,我不是局外人。谁也躲不开,谁也挣脱不了时光的羁绊。在场是重要的,我在场。那些留存的,全是残片,全部经过了筛选。一个人的历史,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历史,却在内心保留了生活的大部分热度。这需要留住,哪怕有限,总比散发掉要强。我看到了,我亲历了,我记下了,这就是我的当下,也是每一个和我一样的凡人的当下。谁能否认,我也是见证者,甚至,也是参与其中的渺小的一份子呢。
在这个一月,2009年1月的第一天,我身临其间,看到我能够看到的,看到了西安的北郊,看到了热粥般铺满街道的人流车流。我并不激动,也没有觉得这个日子有多么特殊。是的,我这么认为,这同样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我甚至不认为这是一个开端。生活对于我来说,依然是现在进行时,依然没有停顿。即使有,也是逗号,不是句号。大街上的人,和我想的一样吗?有一样的,肯定,也有不一样的。时间开始了——这样的话语,我说不出来。
可是,就在我的身边,变化每天都发生着,我无法回避,我不能视而不见。一块石头丢下去,不管池子多大,里头的鱼都要惊一下。
过去,有十年了吧,也就是我刚到西安那阵子,北郊是偏远的,似乎不是市区,似乎不属于这个古老的城市。只有一批批和我一样的外来者,在这里寻下一个简陋的房子,安顿下困倦的身子。这里荒凉,人少,灯光也少。白天野狗横行,天黑不敢出门。我胡乱游走,一条正道之外,全是土路,坑凹不平,土尘起伏,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果园跟前,走到了麦子地里。农家院墙高,砖薄,架铁锅收电视信号。这里的农家,已经有了半城市半乡村的形态。种地,经管果园,已经不是主要营生了。在这里居住的外来人,个个欲望强烈,却又失望伴随,为一口吃的奔走。一天天,挺了过来,每天都睁大眼睛发现着机会,捕捉着机会。发财的梦想人都有,可是,天上就是下金元宝,也落不到这些人的怀里。只有拼着力气,枯瘦了骨肉,让喉管里的气息持续下去。有时就感叹,说是在西安呢,还不如小县城热闹,舒坦日子别人帮着给过呢。喝闷酒,找个小酒馆,都找不下。有时就有意在电线杆下头尿尿,醉了也往路中间吐。见路上过去一个女的,就扯嗓子唱歌,唱很早学下的一首歌:第一阵阵疼,第二阵阵麻,第三阵阵就像蜜蜂扎,蜜蜂扎!
也就在那一年,虽然北郊还粗陋着,但动作已经开始。印象深的是到城里去,要绕道,绕西边的
青龙小区,再从未央区政府门前出来。未央大道上,离我住的地方约两站路远近,正在修北立交,挖了深坑,搭满了脚手架。大概用了一年多功夫,北立交建成通车,号称西部最大立交。我现在有时走路经过下面,还能看到一方刻录此桥获得建筑鲁班奖的石碑。随后,市图书馆在刚家寨以北竣工,这里就添了个新的名字,就叫图书馆。随后,市体育馆在张家堡剪彩,我看篮球赛,进去过几次,跟电视转播的场面一样……再随后,北郊这一块,楼群一片一片立起,人口增多,贸易加密,日见繁华起来。我的心,也跟着乱起来,想法也多了。
北郊的变化,并没有停止的意思,直对着我居住的位置,叫凤城四路,两边依次是凤城二路、一路;凤城五路、六路……一直排到了十二路。都是这些年开开的。都快延伸到渭河边了。
和朋友在一起,我也不隐瞒自己的北郊人身份了。我也有虚荣心,爱面子,我不否认。人到世上来,谁不愿意生活的地方街道宽展,交通方便,吃喝都丰富呢?我希望。发展了,人稠了,能做的事情也就多了。日子过好,就有指望了。
我看见,未央大道上,就在凤城五路的对面,地铁车站似乎已经完工,正进行最后的收尾。原来地面上遮挡的围拦,拆除了,剩下的一个开口,正定型着一座建筑物。从前年开始挖掘,就一年多,地铁就在地皮下头伸展,进行土方和石方的挪移,这多么不可思议。地铁的身躯,也进入了新的一年。在地下,地铁的通道,对夏天的热有感应,对冬天的冷有感应吗?我想,也许应该是恒温吧,冬夏没有区别,也许还冬暖夏凉呢。这我是参考下到水井的感受推测的。
北郊在变,西安在变。这些变,给我带来了什么?我的眼光,我的心境,是否也跟着变了呢?如果变了,我变成什么样子了,变得还是我吗?常常的,我在这么想。
世上有没有带路的人
虽然身在2009年的1月,但是,刚刚过去的2008年,注定在我的记亿里,留下了一些印痕。我不能否认这一点。
2008年,发生了世界性的金融危机。这是由美国的次级贷款引起的,波及了整个地球。我觉得,我也不能例外。我不能说,这与我无关。我关注着股市的波动,看样子,在2009年,股市难以大涨。我奋斗了这么多年,每月拿一份工资,老老实实做人,看老板眼色行事,过得不容易。发财愿意,抢银行没有胆量,只有细着花销,慢着攒钱,也是沾光社会,手头终于活泛了一些。也开始操心一点积蓄的安全,家里装了防盗门,出去了也折回去看锁住了没有。碗里还想再多油水,除了很早被摊派过国库券,连火爆的基金也没有认购,我觉得,我吃不了这口夜草。可就在2008年,我不知那根筋不合适了,竟然买回了一些股票,而且,只有一种股票,这首先就违背了鸡蛋不能搁在一只篮子里的投资信条。当时,人人都说这支股票能赚钱,也听说过股市有风险的告诫,但看着身边的人炒股,腰也粗了,车也买了,虽然连股票的123都不懂,还是经不住天亮就大把数票子的诱惑,排队认购,成了一个股民。未料想,似乎是专和我作对,从拥有股票的那一天开始,就干看着这支股票栽跟头。我盘算了一下,如今,我的股票缩水,一辆奥托车已经没有了。
在2009年,我还会冲动着干出这样的傻事吗?人有时能左右自己,却常常迷失自我。没人强迫,我是自愿的,我这算不算花钱买教训?应该算。
生于这个时代,是有幸的,也是难过的。这个时代,是跑着走,那么多路口,不知道走那一条,不知能不能走出去。这个时代,让我自信,也让我失,去判断力。我知道的事情,可能比司马迁还多,但并不意味着我就博学,我可能依然白痴。我十年三十年经历的风云,李白一辈子都达不到,但这证明不了我的人生就丰富,我实际还懵懂着。
所有的事情,不论发生在何地,何处,都与我千丝万缕,因为我是这个时代的一员。,对国家主席如此,对西安市市长如此,对我,也是同样。可是,感受肯定是不同的,不然,我就当市长,当国家主席了。
2008年,国际原油期货市场大起大落。先是一路冲高,上到170多美金;随后又调头下滑,跌破50美金。天上人间,一年就完成了。油价高,我坐车出的钱多,油价低,我以后可能少开支。难道油价的起伏,仅仅让我有这么一点直观的感受吗。人身上的神经,这里疼了,那里扎针,才不疼。那里麻了,这里抓挠,才不痒,市场也有神经,穴位却不固定。
就在张家堡前的未央收费站,许多外地大车进来,多不识路,跑错了,耽误功夫不说,经常被警察逮住罚款,要是扣下车,几天不放行,一趟长途,等于给执法部门拉长工了。于是,在路边,路口,出现了这么一类人,他们看似闲人,袖着袖简,叼着纸烟,三三两两或蹲或站,但见到大车过来,手往起一抬,暴露出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纸牌牌,上头写着两个字:带路。往往,有的大车停下,上去一个带路的,就进城了,就不担忧了。
我前天从高陵回西安,又看到这些带路的,我就想,他们真有能耐,能让不知道路咋走的车子,顺利通行,经过一个地方,抵达一个地方。有没有这样的人,能给人的命运带路,给人的未来带路,让人穿越迷雾和黑暗,总走在坦途上,总走向亮堂处?有吗,没有。上帝也做不到,上帝也是一个旁观者。
于是,世界癫狂着,也清醒着,混乱着,也秩序着,单一着,也多元着。于是,世界按照自有的轨迹发展,或者,世界的下一步,都是临到跟前才有眉目。
也许,这才叫世界。
往百度输入一个词,好词,坏词,都会蜂拥出无数词条。就看你愿意看好词,还是愿意看坏词。每一个好词的背后,都是无数好支撑着,每一个坏词的背后,都是无数坏支撑着。但是,谁能说,好永远是好,坏永远是坏呢。也许,好的变成坏的,只需一瞬间,坏的变成好的,只需一眨眼。也许,以前的好词,现在是坏词,现在的坏词,以后成好词。这都有可能,这都不奇隆。
在这场旷久的危机中,银行破产,企业倒闭,连冰岛这个国家都成了负数。多少人失去了饭碗,街头的流浪汉队伍在扩大。有钱人也捂紧钱袋,少买珠宝,多买面包,抵御这个气候和人候双重的寒冬。平常人家,纷纷压缩消费计划,不旅游了,不下馆子了,不换车了……生怕早上起来,就收到付不起的账单,更做了多回被公司辞退的噩梦。
没有带路人,没有超越时空的智者。注定了,当事人自己,只能做一个探路者。你,我,他,都走在未知的路上。在路上这个提法,在这里亦可以用。我们都在路上,都走着,摸索着,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走下去。回头可以,但掉过头,还得继续走。
和往年相比,西安的这个冬天,似乎算一个暖冬。东半球感冒,西半球咳嗽,似乎在这里不灵验。实际上,在中国,由于东西部差距,一场大风刮过来,可能晚,但一般都比初起时级别高,让人打摆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国家已经意识到了,四万亿的投资,要拉动经济增长。我算了算,四万亿,平均到中国十三亿人头上,一人投3076.92307元,数目够
大的了。从西安到海南四日游,双飞,住三星级,报价才2600。国家拿出这么多,可别把国库掏空啊。就在2008年底,西安的报纸登载了一条消息:“11月29日下午,西安航天产业基地1000兆瓦太阳能电池项目等16个过亿元工业项目集中开工建设,项目总投资80亿元,项目建成后将形成产值过百亿,新增利税15亿元,新增就业岗位3万个。……年内我市还将陆续开工建设总投资达76.3亿元的三十多个工业项目,这对加快我市产业基地建设、促进产业结构调整有着重要影响。”我只是希望,这些措施,都能见成果,GDP提高,股市回春,然后,我先把我手里的股票出手,然后,我再也不炒股了,也不眼红别人炒股发财了,我好好过我的清淡日子。但我又焦虑,万一没有收效,我仅存的一点活命钱,体积还那么大,内容却收缩,顶不住花,低不住用,又咋办?不要笑话我,尽考虑自己,觉悟不高,我就是这么个人。谁又跟我不一样呢?
我的朋友中,有几位,一向在沿海发展,身子和金子等值。我羡慕他们,可我没有那个本事。我到深圳,一位朋友坐大奔接我,吃饭上的菜,十有八九我都没见过,更没吃过。可是,最近,他把公司搬到西安来了,而且,裁减了一多半员工。朋友说,在那边实在扛不下去了。我说,你个子高,能顶住天的人,这么会这样。朋友只是摇头。能和朋友常见面,我应该高兴,但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忧虑起来了。真是,我不是老板,我没开公司,我不该忧虑才对啊。但是,我的确在忧虑着。
一起摇晃,却无法一起安静
如果让我用一个词来形容当下的社会,当下的人,我会用两个字:摇晃。是的,摇晃。
摇晃是一种不稳定的状况,和焦躁,冲动,盲目,无着等等意思联系。摇晃是动态的,有轻微的摇晃,有剧烈的摇晃。在地上蹲久了,猛一下站起来,人会摇晃,这是脑供血不足造成的。在转转车上快速转十圈二十圈,下来,人也会摇晃,这是由身体的不适应带来的。现代社会,人的欲望多,想法多,也会有精神的脑供血不足,意识的不适应出现,人也会摇晃。摇晃的人多了,人构成的社会便摇晃起来。
摇晃让人晕眩,让人疯狂,集体具备共同特征。摇晃让人得上抑郁症,变成自大狂,这自然是严重的结果。我所在的单位,一个人年轻轻的,得病死了,据说是喝酒喝死的,一段时间,大伙都不喝酒或者少喝酒了,都注意起保养了。但淡忘是很快的,不久,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还有一个人,好好的,在家里跌到,当时就咽气了。大家到三兆去,把人送了,都会说,争啥呢,再争,都得烧成一撮灰。其他人也都应和,是啊是啊,没意思,争来争去没意思。可离开火葬场,回来,还老样子。这就是人的弱点,人的本性。这也是一种摇晃。
摇晃中,人往往面临选择,选这一边还是那一边,有时就决定了善恶。这些年,给鸡喂苏丹红,下有毒的红心鸡蛋,鸡无罪,人有罪;给鱼喂激素给甲鱼喂避孕药;人吃了,要么发育异常,要么怀不上胎,鱼无过甲鱼无过,人是祸害。还有拿硫磺熏蒸银耳的,给馒头里添加增白剂的……几乎数不胜数。毒食品泛滥,一年出一个品种,还能吃,还敢吃吗。造假的人,在摇晃中跨越了所有的道德的边界,人基本的礼仪廉耻,全被抛弃,还暗自得意。这个时代,病得不轻。最不可原谅的是,给人治病救人性命的药,也被造假,还无法除根,接连不断把人治死。去年,爆出奶粉添加三聚氰胺事件,目的是为了蛋白质含量达标,让人吃化肥呢。人类的下一代,延续未来的希望,也不能幸免。涉案的厂家,多赫赫有名。我再相信谁,真的在哪里?找不回来人的真,怎么能有商品的真。国家的机器在运转,但是,分明哪里锈蚀了,失灵了,这是极其可怕的。如今,进入新的一年,受毒奶粉危害的儿童,还没有全部出院。会不会又冒出一种毒食品,让全民再次惊慌?但愿没有,但愿不会。我们都在失去安全感,我的一点幸福指数,也被这不安全感抵销了。
但是,是谁在危害我们呢?许多情形之下,找不到一个具体的人。对象似乎是抽象的,但又是具体的。我就觉得,人类有时在共罪,而不是一个担责的有名有姓的人。难道,一些人的行为,与我们的看见当看不见,不关自己就不管没有一点联系?我们一起纵容了某些行为,我们又一起谴责这种行为。想一想,不是这样吗?
我记住了一个人:周正龙。2008年,他像一位英雄,多么的神气,多么的智慧啊。就是这个自称发现了华南虎的人,在年底,被判了缓刑,回家老老实实呆着去了。他和全国人开了一个玩笑,他一个人在台上,观众质疑他,喝倒彩,他就是不搭理,继续表演。这是人中的奇人。过去会说,这样的人,百年出一个,珍贵着呢。现在我要说,土壤已经发酵,这样的人,将层出不穷。我分析,周正龙在家里不会闲着,极可能继续找寻华南虎,也许,就找到了,那时,周正龙会再次现身,说,看,我没有欺骗大家,这是什么!如果这样,但愿周正龙找到华南虎,中国的传奇,一定会增加曲折,而变得更加好看。
陕西这地方,总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过去,大人物当道,如今,小人物出场。而且都闹得天地翻滚。为什么会这样?我到西安生活也就十年,但据我观察和接触,陕西人倔,顽,冲,直,认死理,在中国数得上第一。也正是这种个性,陕西人能成就,也善毁坏,喜欢干大事,往往就干成了,失败了,不在乎,纯粹失败个彻底。这是积淀在血液里的,这是遗传,难以更改。我还记起了刘亮,如今已经没有人提到他了。就是他,爬上广告牌,索要摸奖应得而未得的汽车,从而引发西安彩票市场震动,好几个大官都被放倒了。在西安,再也不见街头摸奖开奖的场面了。原来,我每年都遇见,都忍不住买上几张。现在,这笔钱省下了。我还记起了邱兴华,就是这个人,在华阴的铁瓦殿,手刃十条性命,躲山里,让公安找不见,不是饿得不行了,回家去看看才被捉住,估计还得消耗一些警力。杀那么多人,他到坦然,头高扬着,还要写书,还很享受地抽烟。行刑前,吃下去肉汤,吃下去肉夹馍,不亏自己的肚子。邱兴华是在2006年底被处决的,还有一个人,也死在那阵子,就是萨达姆,是被绞死的。邱兴华的作为,像极了2008年底被注射执行死刑的杨佳。骑自行车,被警察怀疑,盘问,便气不过,便没完没了,以致最后采取极端行动,闯进警局杀人。这事,放到多数人身上,就怕了,忍了,就过去了,但杨佳和多数人不同。我觉得,虽有不同,却有相同。底层的人,对一些权力部门的做法,接受着也反对着,顺应着也抵制着,是一对矛盾体,多数情况下,看不出来啥,但积攒多了,压力释放,就可能再出现刘亮,出现杨佳。
2008年,在中国还出现了许多群体性事件,这是值得反思的,也需要正视。而且,随着人们自主意识的觉醒,这样的事情,会增多,而不是减少,关键看政府怎么应对,方法是否对路子。前两天,我在街道上走,就看见一些人拉起横幅,我只看清白布上毛笔写着我们要吃饭的字样。白布下头聚着人,却坐凳子,喝水,抽烟,说笑着。但谁能保证下
一回他们不愤怒呢。
也许,摇晃一阵子,对于人,是一种调节,一种矫正。反正,要让人重新安静下来,让社会再次安静下来,已经办不到了,已经不再可能了。人长个头,就会想问题,长着脚,就会走。很长一段时日,人却不愿想,不愿走,就像我。这与做人的低调还是张扬无关。多年压抑形成的思维定势,改变起来有多么不易。一旦改变了,再要变回去,就变不回去了,即使变回去,也和原来不一样。现在的人,不是过去的人。
我的老岳父认识奥巴马
这个世界,也不安稳。
世界向来就不安稳。回想一下,什么时候安稳过。只不过,大家人们都健忘。只不过,一代人有一代的生活。
也许,这一代人的生活,更值得一过。也许,这一代人,更需要这种不安稳。
我的岳父退休在家,只要泡菜坛子里有豇豆和生姜,只要每天能吃上一回卤肉,喝两盅烧酒,就很满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生活的全部。他照样为领导不关心老工人有牢骚,并时常出去,和与他有相同背景,都热爱议论的人摆龙门阵。他关心美国大选,黑人奥巴马当选,他关注,就职演说,他也认真看了。给我说,奥巴马是黑人,也是白人,黑人白人,肤色不重要,重要的,奥巴马是美国人。我觉得说得深刻。我的岳父关心时政,每晚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是一定要看的。别看他文化程度不高,只念过小学,但是,印度孟买2008年11月26的恐怖爆炸,炸酒店,火车站,他知道,还记住一个叫泰姬玛哈的酒店名字。泰国人民力量党执政,民盟发对,2008年底,占领素万那普国际机场机场,持续时间长,他也知道。还问我,泰国国王为啥不干预。我就想起,曾去过泰国,说起国王的地位至高无上,参观王宫,遇见泰国学生也参观,在国王画像前,要跪倒以示敬仰。我不知如何解释,就说这也是人民的一种自由。我又说,泰国的大米筋道柔软,那天买些吃。但我一个人时,也在想,泰国人普遍信佛,却热衷街头抗议,也真是奇怪。2008年,世界上发生的重大事件多了去了,我的岳父都了解。比如索马里海盗活跃,世界第二大油船遭劫,一些国家的军舰都出动了,也不见效果。比如朝鲜的金正日出来了,视察部队,表明还控制着这个国家。
仔细琢磨,这些似乎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实际很近,并确实对于我们的生活产生影响,也造成我们心理的起伏。奥巴马怎么对待中国,到泰国的中国游客是否安全,遭劫的货船上有中国船员,都和我们连起了一条线,这是能传感的,也是有反应的。世界真的变小了。
这个不安稳的世界,注定要继续不安稳。上一个年度的不安稳,也注定传递到了下一个年度。我在2009年的1月,和在2008年12月,似乎处于一种状态,似乎又进行了翻新。
我的岳父,应该关心时事政治。这个世界,也有他一份。虽然他和我一样,是如此平常和微不足道。
生活在继续,余震在发生
我最大的摇晃,来之2008年的5.12汶川大地震。到今天,还有余震发生。到今天,我还在晕眩。这是身体的,更是精神的余震。要消除,得花费很长时间。起码在2009年,还做不到忘记。
那一天,我人在西安,也突然强烈摇晃。我所处的十层大楼,在地震中要跌倒一般。我在房子里站不稳,在楼道也站不稳。短短几分钟,对于我,是一次漫长的煎熬。我害怕,失去依靠,陷入绝望。对于生与死,从此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地震过去后,回到办公室。地上破碎的瓷砖,墙上纵横的裂缝,都在提醒我发生了多么巨大的灾难。我猛然想起,就在我逃命前,透过大楼外的玻璃窗,看见有几个蜘蛛人在清洗楼面,当时,他们有什么反应,有人管他们吗?他们对于地震的感受,一定比我深刻,也更加惊心动魄。
那些天,多次警报,疏散,放假,我在野地里走,脑子不停,似乎成了哲学家。这次地震,兵马俑都差点摔跤,后背被装上了支架。大雁塔都倾斜了,多天不开放。人是肉身子,怎能经受天塌地陷的打击。
大自然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给人类上了一堂课。内容是忧伤,是悲痛,是帮别人也是帮自己。是的,许多人的良知被唤醒,明白了爱的珍贵,懂得了付出,也懂得了感恩。但我认为,这并不能让坏人变成好人,这并不能改造一个民族的素质。地震威力巨大,但人的记忆是会褪色的。
地震发生了,生活继续着。
只是,我常常做出反应:是不是地震了?
知识失效,常识失灵。地震了,我还能写这样的句子吗:上午地震,下午游泳。
我的明天,我的今天,都有了巨大的改变。虽然从表面看,我和从前一样,外头和从前一样,但是,分明不一样了,在内里,在细微的部位,有了新的成分。
我不是隐者
天气晴朗,我去秦岭的翠华山。
秦岭我念书那阵子就知道,是中国南北地理的分界线。两边,降雨有差别,气候各异,长的树木,种的粮食,也各有主次。到西安后,我才有机会游走秦岭,人都去的去处我去过,人迹罕至的去处我也去过。去的头一处是太白山,是秦岭的最高,一直登上二爷海,缺氧,上不来气,再也登不动了。前些天,翻影集,翻出一张我在红桦树前的照片,脸色不好看,样子狼狈。后来,又去红河谷,去楼观台,对于秦岭的了解,只能算一点皮毛。2008年,我还夜行蓝田路,走狭窄山道,绕过一个个半个县城大的巨石,去了一趟商州。隔山隔水,商州在局限中伸张,打通山脉,连通河道,辐射远,又不舍却自我,有纯正的东西,有连带根系的底子。我喜欢商州,我还要再去。我难忘的是秦岭隧道贯通,我在2005年春上,两次穿越,到柞水去,在凤凰古镇喝玉米酒,把我都喝醉了。同样的,柞水的民俗朴实,呈现中和形态,是自足的,也是不安的。但传承的力量,在人的说话上,在屋舍的营建上,都能感觉到。印象深的是柞水的人家,过年张贴对联,全部是门框一幅,门框外的墙上一幅,横批也是成双的。
走了一阵子了,还在喧嚣的城里。到处拥堵,急不顶用。熬性子呢。哪怕是军车,是警车,是救护车,过不去还是过不去。按喇叭,扩音器吼,都白忙。西安修通了二环,又修通了三环,还是跟不上车辆的增多。城里走,时间尽花在路上了。路上人不让车,车不让人,都难走。开车的怪走路的不守交通规则,走路的嫌开车的太霸道。人不让车,不管红绿灯,还觉得,车敢撞人?是不敢,但铁疙瘩没长眼睛,失控了,人吃亏。车不让人,似乎开上车就阔起来了,高人一等了,有身份了。过去,司机一直吃香就是证明。如今,满大街,还是走路的多,骑自行车的多,好一些,也就是电动自行车,还是肉包铁。这些人一旦有了车,有脱离苦海的幸福,也忘了把脚走疼的过去,大多不会体谅行人。这样,都难换位思考问题,互相是仇视的甚至是敌视的。啥时候,大伙都买得起车了,都有车了,这种现象可能会得到改观吧。
本来走半个钟头的路,走了整整两个小时。进入秦岭,一下子,车子消失了,人也非常少见。刚才,就在接近秦岭时,还是车子挨着车子,缓缓前
行。当我顺一条山道进去,突然就剩下自己了。是秦岭的许多山口,把人分散开,把人都吸收了。这就是秦岭的胸怀和博大。西安城靠近秦岭,就靠实了,有依赖感,手脚也敢放开。这是别的城市缺少的,也是西安最值得珍惜的。
到秦岭走走,只是短暂的放松。日子过得烦躁,发条上得过紧,人需要缓冲,需要释压。现代人的通病就是忙碌,成功人士忙碌,老百姓也歇息不下来。一天到晚,按照时间表过着,难得空闲,但总得随着心意自由一回吧。这几天,我又为孩子大学即将毕业,工作没有着落发愁。孩子也感到了金融危机造成的压力,回到家,笑声都没有了,回到学校,电话也不打了。我安慰孩子,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你走的路。孩子还是情绪低落。真是,当初担心考不上大学,现在又担心出来没地方要。我上学那时候,咋就没有这些问题呢。那时,社会上,想干的活路由着自己挑,好的轮不上,不好的总能给一个。而且,也没有多大的差别,机关干部,教师,工人,都是人在干着,谁比谁强不到那里去。要说吃香的行当,一个是大夫,一个是司机,再就是售货员。和如今大不一样,如今都是一个娃,计划生育把人口都降下来了,工作岗位怎么反而稀缺起来了呢。
山体横在面前,我却感到了心胸的开阔,是呼吸舒畅了,意念放下了的缘故啊。冬日的树木,衰败在高低处,也穿插了一片又一片常绿的松树,一条山路,身子宽细,扭曲着向上探索。路是石头路,一些路段,还铺着青砖。随路走着,我渐渐和山体接通了气息,有了一块石头,一棵树的感觉。
这是一条山民走的路,不是专门设计的旅游线路。一路上,只是响动着我一个人喘气的声音,山涧溪水击打石头的声音。偶尔,传来一声鸟鸣,却看不见鸟的身影。我走走停停,腿劲足,就多走一会儿,腰乏,就多缓一阵子,倒十分自在。因为没有目的,也就没有负担,走哪算哪吧。想着走不动了,再折回去。我看山下,看不清,看远处的西安城,更看不清。我真的离开西安,离开烦恼了吗?我这样问自己。答案有,似乎没有。但是,我的身子,的确在翠华山上,和这冬季的风景在一起。
半山上,突兀着几间土房子,安静,没有鸡狗移动。出来一个人,是个女的,却不是山里人。她穿素装,头发包进布帽子里,端了一只盆子,到门前的水溪边,舀上水,又回房子了。这我不奇怪。我看了一本书,是一个美国人写的,书名《空谷幽兰》,专门记述中国的隐士。大部分内容,都写秦岭深处的隐士。其中提到他接触的隐士,许多都是高学历,有经理,有教授,有大学生,自愿到山里修行,过极为简单的生活。有的在山里呆上三五年,又回返尘世;有的十年二十年,不下山,一身衣服穿破了还穿,十几年不换。他们这是逃避吗?我认为,既是,又不是。人里头的一些人,在他一生的某个阶段,需要解脱出来,需要这么一种独居深山的生活。经历过了,他的人生就完整了,就看开了,也能够担当了。这些隐士,和庙里的,道观里的出家人是不一样的。他们要保持的,是一种几乎与世完全隔离的状态,守定的,是一座山和自己的内心。他们是清洁的,超脱的,他们也在用这样一致方式,使自我成全。
我问自己,会来隐居吗?不会。我紧接着就回答了。隐居的人,是少数,我一个俗人,还没有到这样的境界。我也不能夸张地表白,我是中隐隐于市,更不至于神经错乱说大隐隐于朝。我走一走,又回去,回到我弹嫌又热爱的烟火中去,面对我应该面对的。受到挫折,也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要我的肩膀,把不属于我的压力扛起来,我同样也做不到。我可以说话,可以有所行动,但是,一个平常的人,像我,没有话语权。肉体在衰老,记忆也一点一点丢失,这几乎是天定的。我对这个时代发言,哪怕说了就被风吹走,我也要说。可能说了白说,但我表明我的观点,我的看法,这不过分。在这混杂了各种声音的中国,不是一个人在发言,不是大家都跟着一个人说话。没有人能强迫,即使这个声音弱小,无力,被忽视,被省略,但是,这个声音毕竟存在着,是这个人自己的声音。仅此而已。我没有能力拖着一艘大船航行,有时候,我会出一把力,有时候,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也许喊几声加油。我更加关心的,是今天下午下面条吃呢,还是熬一锅稀饭。我不能肚子饿着喊号子,吃得不合意,我的情绪会长时间低落。再说,常听到政府发言人答记者问时,说中国生产的粮食,够13亿中国人吃,就是对人类社会的最大贡献。还说,中国能够保持发展和拉动内需,就是对国际社会负责任的表现。那么,我吃饭不挑剔,吃饱了,不出去乱跑,还有,我发了工资,到商场买上一件过年的衣服,直接付现金,这么做,也就是建设和谐社会出了力,实现经济增长有行动。
有人说,中国人德行丢失,缺少正义,行为不受约束,不该做的也做,伤天害理也不怕,是因为没有宗教信仰。似乎宗教能救人救社会不致沦丧。我不同意。宗教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当所有边界都被撕开,所有无耻都成了光荣,当常识不能生效,常理变成无理,要从社会的关键部位找因果。宗教不是药方。佛教,道教,也是宗教,在中国传播千年,兴着,也衰着。兴时,并不是社会风气一定好,衰时,社会也没有糟糕到哪里去。我觉得,无论乱世,还是盛世,宗教都在他应有的位置上,起他应有的作用,但宗教是不能包裹所有人心的。过于看重宗教,这是为难宗教。宗教做不到。
可是,我却判断,2009年,到秦岭山里隐居的人,会增多。
闲书自有不闲处
这些天,我在读一本书。这本书,从2008年读起,进入2009年了,还在读,还没有读完。这一月,我打算读完。书名《匈奴史稿》,不是特意买的,逛书店,碰上了,就搬了回来。540多页,是一本厚书,也是一本大书。作者陈序经,研究匈奴的专家。这本书,集大成,有见解,虽是学术著作,但读来有趣。本打算随意翻翻,不料入迷,竟然一路读了下来。
要说我不爱看书,我不承认。我爱看书,爱看闲书,离自己生活遥远,与自己亳不管联的书,我看得多。过去闲暇少,我偷空翻翻书,如今的双休日,起码有半天,靠看书打发。别人说好的书,特别流行的书,我几乎不看。以前看一部《中国木建筑》,很喜欢,搬家丢了,一次又遇见,就又买了一本。这回看《匈奴史稿》,我看得认真。匈奴曾经那么强大,让史马迁腾出位置,在《史记》里记载。汉朝的皇帝,一个个为此头疼,送布料,送酒,送女人,匈奴依然不断骚扰掠夺。后来,被武帝击败,分裂后,又穿越欧亚大陆,让罗马帝国兴叹。可是,就这么一个强大的马上国家,却在现今的世上了无痕迹,什么也没有了。由于匈奴无文字,也就无书面历史,后人要了解匈奴,只能从中国的史书和国外零星文字里看到一些零碎。
我读书,缺少学以致用的心思,读了,丢下,就过去了。这本《匈奴史稿》,却引发了我的思考。多么强大的民族,说消失就消失了,似乎不可思议,但探寻其根源,崇尚强力,靠掠夺发达,处于流动状态,摒弃文化传承,应该是重要的原因构成。如
今社会,弦绷得那么紧,总说落后就要挨打,总要赶超,总想着崛起,也许,能够达到目标,却不一定取得理想的结果。现在,吸取资本运作的教训,都在提要强壮实体经济,可朝后看,看一年前,二年前,经济学家都讲的什么,就明白为什么要爆发金融风暴了。没有种下那么多粮食,在纸上画粮食,全画的粮食,哄肚子,肚子还得叫唤。严重了,人会浮肿,这中国经历过,叫三年自然灾害。字面后头的信息,并没有被遮蔽。如今的经济泡沫,难道和当年的卫星田没有共同处吗?
看闲书,看得思考起来了,也说明这书有价值。
古都的古与不古
西安号称十三朝古都。在这片土地上,不由自己,都会触碰到秦砖汉瓦。如今的西安是过去的长安,街上走,见五短身材,罗圈腿,倭瓜脸者,推测乃胡人后裔。盛唐气象,万国来朝,诸多异族被同化了,后人留在这片土地上,血缘已经稀薄,但残存了久远的影像。绝色女子也能遇到,面容姣好,肤如凝脂,就猜想是过去宫里妃子的血统,毕竟,世事沧桑,珠落风尘,总有一些基因得以流传。我的一位朋友,跟我在街道上走,他常常会突然说,我又没招谁惹谁,咋这么折磨我呢。我开始以为他受了什么大难,正准备安慰安慰,却发现他的眼睛盯着刚从身边过去的一位美女看。就骂他好色;说既然这么难受,追去,说不定人家愿意呢。他却说,人家一声叔叔叫得让你啥想法都没有了。这样的美女,也许就和杨贵妃是亲戚。
古都多故迹,兵马俑,华清池,大雁塔,我都去过。秦陵上去了三回,乾陵远一些,我多次去,一回回看无字碑,都快看出字来了。自然,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是宝贝,要守住,要保护。遗产是现成的,搬不走。谁能搬走,也不让搬。影响到人,既生发自豪,也默化懒惰,就有副作用了。守着坟疙瘩过日子,总归别扭。这些年,大家都这么说,不光说,的确有行动。西安的变化,看得见,摸得着。城里城外走一圈,答案在地上呢。
看变化,不光是原来有的,更得看原来没有的。大唐芙蓉园,就让我看到了一个活着的长安。这里有呼吸,有知觉,有体温,把古今的意思体现出来了。现代的声光电,和远古连线,是在为今人着想。大雁塔还是大雁塔,但北边的广场,西边的园林,却是新的,铺陈而宏伟的,我常常流连忘返。这是今天人的创造,这样的气象,让人不再梦回大唐,而珍贵往前走的日子。曲江池遗址公园、唐城墙遗址公园、慈恩寺遗址公园,都是在2008年建成开园的,我都去了。园子很大,开放式的,景观丰富,尊重了也准确了历史,但却是以现代人的思路,来设计,来布局,来装点。我觉得,这是眼界宽阔了以后,才具备的见识,这是胸襟大了以后,才具有的吞吐能力,这和大地演变的进程是一致的,和当下人的需要是一致的。这样的创造,承接着远古,也指向了未来。
大明宫离我住的地方近,我装修房子时,跑的次数多。这里是西安最大的建材批发市场。路两边,尽是板材,地板,五金,灯具,洗浴产品的商店。大货车在这里装卸,三轮车在这里转运,从早到晚,这里的路,就像装满了没有消化完食物的肠胃,走这里,我总会产生积食的感觉。平时能不走,尽量不走。但我还是要感谢这里,我晚上拧亮的台灯,来之这里;我卧室的竹木地板,来之这里;我晾晒衣服的衣架,来之这里。这里是俗世的窗口。
这里之所以被划定为建材市场,当年,一定是空旷的,偏僻的,成为城市的边缘地带。但是,在千年前,这里却是唐朝的大明宫所在地,是皇家的中心。宫廷的争斗在这里展开,龙椅谁坐上去谁就是天子;达官贵族出没于这里,或荣或辱的命运被定夺;如云的美女,在这里欢笑和伤感……老百姓是不能走近这里的。这里是禁地,是权力的有机体。世事更迭,时光无情,曾经的繁华富贵,统统灰飞烟灭,只留下废墟让后人兴叹。在哪里去找寻大明宫呢?只有一个名字,被现在的人叫着。如今的大明宫,和建材联系着。这是建设,不是破坏。倒塌了的,总会再立起来,只是形制、风格、材料,都不一样了。这也是必然,这也是规律。
我吃惊的是,西安这些年快速发展,又出大手笔,在大明宫的遗址上,要建设一个公园。这里不再是城市的边缘,这里也积累起了足够的优势。尤其是大明宫遗址的地利,得以挖掘,价值被肯定,被放大了。2008年底,已经举行了剪彩仪式,听说投资一千多亿,每天要花一个亿,用三年建成。我这天冒着寒风,又去看建设的进展。沿街的铺面,有一半被拆除了,减价的横幅,悬挂在破损的门楣上。这里的公园建成后,我肯定来的多。早上锻炼,我改变线路,不走西边了,走路就走东边,走到这里来。
也许是我多虑,我在想,当年的大明宫,那么气派,都没有留存下来,如今的公园,建成了,又能保存多久呢?以后的人,会不会像今天的人,也改变一番,使这里重新还原成废墟,或者又建一个建材市场?周末我去唐都医院探望一个病人,走到伞塔路一带走不动了,前面在拆房子,堵住了路。新新的房子,已被拆掉了一半,一台挖掘车,长长的臂膀,伸出一根尖头铁棍,捣一下,一堵墙碎裂着便倒塌下来,灰尘立刻弥漫开来。啥时候,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啊。往机场方向走,得经过汉阳陵,是汉文帝的坟墓。我去看过,汉朝的陪葬坑里,尽是小陶俑,衣服在岁月里腐蚀掉了,都光身子,逼真的是汉族血统还不杂乱的那个时代的形象。龙脊背般的高速路,通达四方的飞机场,周边,是农田,麦苗油绿,生机盎然;是千古王陵,土堆隆起,荒草萋萋。这之间似乎互不搭界,或者冲突着才对,但却极其自然地统一在一起。我喜欢这样的形态。时代要进步,但不能每次都底朝天,从头来。农田被占,恢复起来是很漫长的;帝王陵消失了,就永不再有了。说西安历史久远,帝王陵可是实物证明啊。西安曾是大唐的国都,世界的中心。可大唐之后,又经历了宋元明清和民国。也是一代又一代人,注入了多少元素,生与死的演绎,建筑的兴与毁,是无法忽略的。总提起大唐,无非盛世能给与后人更大的荣耀。我不在其中,置身当下,我几年里感受到了周边强烈的变化,何况大唐以后的一千多年,该发生多少事情,又被无情淹没于黄土之中。怎么能光记住大唐,唯有大唐呢。历史是不能中断的,任何一段,也取消不了。我的意思是,房子还新着,能不拆,尽量留下。为拆迁,闹出多少纠纷,苦了多少人家啊。家里添嘴,才买碗,来客人,就借邻居的用。咋想不远,看不远呢。思路不超前导致的刚建了就拆,或者进行重复建设,我认为都是对人民包括我的一种犯罪。再不能用交学费这个词开脱了。
有钱没钱,理发过年
春节在这一月。中旬以后,火车站每天都挤满了回家的人。多少外来者,人在西安,根在远方,忙碌了一年,这时候把钱缝进裤裆,背着蛇皮袋,提着大提兜,急着踏上归程。西安对他们来说,是谋生的地方,也是另一个家。他们对西安有爱,也有怨恨。许多人,充满希望来了,又带着失望离开。还有一些人,长久地漂泊在西安,成为“西漂”,对于西安的感情,则更加复杂。
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原来生活过的土地,没有了我的位置,我只能留在西安,冷着也热着,一天天熟悉西安,也让西安熟悉我。在西安,多少和我一样不甘心的人,还在挣扎,还在呼号,还在努力,却不是关于命运,关于人生,关于未来这些大命题。只是很小的,不起眼的,过去就忘却的一句话,一碗饭,一次见面。但是,正是这一句话,一碗饭,一次见面,却一回回,一天天,一次次的,实实在在地构成了人们的命运、人生和未来。我走在西安的巷子里,吃羊肉泡馍,喝水盆羊肉的汤汁,我是多么容易满足啊。东十四道巷的水盆羊肉,汤鲜,饼子脆香,吃得头顶冒热气,吃得过瘾。吃饭最能安慰人了。
新的一年,都会打算一番。有可能的话,我把钱省下,端午或者中秋去台湾,也来个七日游。日月潭一定要看,还要到圆山饭店坐坐。2008年底,陈云林去台湾,遭到围攻和呛声,也突破了多少年的坚冰。陈云林就住在圆山饭点。当时闹腾的多阵势啊,可仅仅过了十多天,我看一个节目,却是另一种氛围。一个女主持,细声慢语,以柔和的表情,在介绍这里的牛肉面。说汤的好,说面的筋道。说陈云林每天早上吃,临走还来一碗。我要去了,也来一碗。历史有时似乎就是这样,一些场景,再也不被关注,回过头,人们记住的,只是一碗这样的牛肉面。
年好过,月难过,日子在月的后面,那种难,更难。我能过好吗?中国再怎么发展,人们看重的,还是农历的春节,2009年的1月,已经快要过去了,但我心目中的一月,又要开始,这个一月,叫正月,和节气,和人心是对应的。有开始就有希望,虽然那么多的未知等着我,我不泄气。春节已到,大地复苏,生命依然兴旺。走在凤城四路,路上,已经有调皮的孩子,一枚一枚,零星鸣放鞭炮。鞭炮炸一声。又炸一声。我躲闪着,却不生气。我理发去。理个发,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