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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忘掉格瓦拉的脸

2009-03-03何东平

南风窗 2009年4期
关键词:德伯格格瓦拉卡斯特罗

何东平

几乎有关切·格瓦拉的书籍封面和电影海报,都无一例外地运用他那幅最出名的肖像(头戴贝雷帽,长发披肩,神情坚毅,眼望远方,由古巴“红色摄影师”阿尔贝托·柯达拍摄于1960年。1968年,艺术家吉姆·菲茨帕特里在此基础上使用红白黑三色创作了视觉强烈的画像)作为核心设计元素。

换句话说,格瓦拉的肖像画,一劳永逸地解放了这些设计者,因为他们明白,无论在画面上放置什么,也远不如放置这幅具有巨大冲击力的图片来得直接和有效。这张画像让人过目难忘,而任何印着他那张永恒之脸的商品都好像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挑动人们购买的欲望。

一张张格瓦拉画像背后,都隐藏了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事实上,大量有着这张画像假面的工艺品和书籍报刊,关于格瓦拉的内容不是陈词滥调,就是一无所有。那些披露格瓦拉嗜血滥杀的证据,也显得力不从心。这张坚定而神秘的脸,幻化为一面所有真心或标榜向往正义、自由之人的图腾,时刻在世界各个角落对一切怀疑和不屑,中伤和诽谤进行反击。格瓦拉的脸就这样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局限,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被无限地复制。

复制。这个现代文明的骄子向我们证明了它的力量。这是一种压倒性的胜利。它对格瓦拉的敌人说,死亡比苟活更有价值。

即使最拙劣地利用这张画像,也是可以把它当作时髦、另类的logo,穿在身上纹在皮上摆在桌上挂在墙上。有一次,我见到一个毛头小伙屁股兜上的格瓦拉头像,下面缀着几个英文字母:卡斯特罗。

这滑稽的场景至少说明部分事实:切·格瓦拉究竟是何方神圣,很多穿着格瓦拉T恤的年轻人并不清楚。至少在中国,这话不是妄语。他们更感兴趣的,是如何穿着格瓦拉T恤(穿在身上如同伟人附体)招摇过市,引起注意。自然,刚出现在街头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很快人们就见怪不怪,大龄青年也开始厌弃,适龄青年还继续穿在身上,只是和叛逆的象征已无多大关系,或许仅仅因为这种文化衫很实惠,便宜。

又一张一丝不苟的脸

有人说,不了解的人崇拜他,而了解的人热爱他。

对于这个断言,美国作家杰伊·坎特有足够的发言权。1977年,他写出著名的魔幻主义小说《切·格瓦拉之死》,通过大量虚实相交描绘格瓦拉心理状态的日记和信件,深刻而生动地塑造了格瓦拉的一生。但在此之前,他对格瓦拉一无所知,可是这不妨碍他很快成为格瓦拉的拥护者。这难能可贵。更多的人只是幻想,“穿上切”或者“装成切”,他们“就是切”。

2008年,又一位由无知到崇拜格瓦拉的美国人史蒂文·索德伯格拍出了将近4个半小时长度的传记电影《切·格瓦拉》,试图全景式地记录这位非凡人物的传奇经历,而主要演员本尼西奥·德尔·托罗,据说也拥有众多格瓦拉塑像、各种书籍和纪念品。这部电影,提供给希望了解格瓦拉真实一生而懒得读书查资料的人们一个快捷的途径。尽管这样,想完全理解影片,还需一些必要的历史知识。

影片从格瓦拉与卡斯特罗相遇开始。1955年7月,他们在一个墨西哥女人家里碰面,相谈甚欢,相见恨晚,格瓦拉决定跟着卡斯特罗干革命。卡斯特罗事后回忆说,初次见面,切的思想比他进步。就在3年前,格瓦拉刚刚和少年时代的朋友阿尔贝托·格拉纳多结束长达8个月的“为了旅行而旅行”的南美之行。旅行途中,格瓦拉被第一个热恋女友奇奇娜甩了。格瓦拉愤懑地写道:她是我的。我曾经跟她睡过觉。据此嘲笑格瓦拉的幼稚是愚蠢的。看看格瓦拉一生的艳遇就知道,这不是一个缺少女人的男人,自然也不缺乏爱情。更重要的是,旅行途中格瓦拉见证了太多不公不义,决心终生站在穷人一边。

2004年,巴西导演沃尔特·塞利斯把他的这一段经历拍摄成《摩托日记》,一经推出,立刻和格瓦拉的头像一样,成为流行,原声CD热卖,电影成为无数文艺青年心中的经典,而扮演年轻格瓦拉的演员盖尔·加西亚·贝纳尔也随着影片声名鹊起。只是很多人非常疑惑,为什么常见的那个一头卷曲的长发,一脸大胡子的格瓦拉变成了俊朗如斯漂亮得可人的男孩儿?其实,这正是格瓦拉的真实一面。他的长相的确是漂亮的,比起菲德尔·卡斯特罗和劳尔·卡斯特罗,格瓦拉有着独特的吸引人的女性气质,能激发人们的无限柔情。他留存于世的照片,绝大部分都是豪气与温顺并存。

《时代周刊》曾评论,“格瓦拉是三人执政者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他脸上充满使许多妇女为之心动的带有伤感的微笑,他用冷静的头脑、超凡的智力以及幽默的情绪领导着古巴。”

如果说,影片《摩托日记》的最大成绩是让人知道格瓦拉原来还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那么索德伯格的功劳就是尽可能地还原了一位人们心中所想象的格瓦拉一直以来的样子:不修边幅,桀骜不驯,大胡子,爱抽雪茄,严重哮喘,革命者,游击狂人。能否传神再现切的形象,实际也决定这部影片的成败,幸运的是,他们做到了。

索德伯格的电影激动人心。这完全归因于格瓦拉本人的神秘和传奇。时而深沉时而明亮的音乐,配合引人遐思的画面,逼真地还原了历史场景,引领观众情不自禁地走进那个革命风云跌宕起伏的年代。

索德伯格选取了格瓦拉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事件进行表现,一是他帮助卡斯特罗夺取政权,成功进军哈瓦那,这是成就格瓦拉前半生的重要史实。影片下半部掠过格瓦拉在古巴革命胜利后参与的种种政治生活,大篇幅地描述他在玻利维亚的游击战。最后,索德伯格再现了那个令无数格瓦拉迷痛心不已扼腕长叹的历史时刻。他让格瓦拉在遭到枪杀前说了一句极短的遗言:开枪吧!这个遗言符合格瓦拉的性格。比起传说中的另外几个遗言版本,包括那句最著名的已成为切氏经典语录的“开枪吧,你不过是杀死了一个躯壳”,少了一份虚构的壮烈,多了一种残酷的真实。

和杰伊·坎特在格瓦拉内心深处探险不同,索德伯格在一丝不苟地画着格瓦拉的脸。

革命至死

格瓦拉在任职古巴重要领导职位后,两次访问中国。1960年第一次中国之行,他见到了大多数中国的主要领导人。11月19日,他和毛泽东会面。毛泽东用湖南话对他说:切,你好年轻哟。当时,卡斯特罗34岁,格瓦拉32岁,毛泽东比切大一倍。这次访问,格瓦拉与中国政府做成了一笔价值6000万美元的生意。而11月14日,新中国历史上的黑暗时刻刚刚来临。在那个异常艰苦的年代,这个举措无疑意味着中国对“社会主义兄弟国家”的无限慷慨。

格瓦拉也真心崇拜毛泽东,这不仅仅因为毛泽东同样是“游击大师”,更是因为“革命”。在60年代,象征中国革命的毛泽东,是世界上很多左派知识分子的偶像。何况毛泽东在“古巴导弹危机”中,全力“保卫古巴革命”果实。值得一提的是,毛泽东的肖像和语录也是世界上复制、发行最多的,几乎在同时,毛泽东经由官方意识形态被推上神坛,切则从民间成为圣徒。更有意思的,则是他们也差不多同时出现在中国时髦青年的身上。

按照今日的标准,格瓦拉是个典型的文艺青年。他敏感,忧郁,体弱,阅读波德莱尔和聂鲁达,喜欢摄影,可以仅靠照片养活自己。

只是与众多文艺青年不同的一点是,他意志坚强,而且激进。他是革命家,又像理论家(虽然这方面他并无多大建树),更是作家,诗人,他的文字充满力量与深度。更令许多文艺青年望尘莫及的是,他幽默迷人,拥有卓尔不群的美好容貌。这些或许都是世界各地年轻而敏感的心灵们很容易喜欢上这个人的原因。

但真正让世界青年为之疯狂的,还是:革命。

索德伯格聪明地把握了这一点,影片从开始到结束,格瓦拉生命中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革命(战斗)。这可能讨好了喜欢他和诋毁他的两种观众,当然,也可能得罪他们。不过,悉数格瓦拉的一生,他从不能安稳地生活,权力和荣誉无法给予他活着的意义,爱情和亲人也不能赋予他生命的价值,他为革命而生,因革命而死,他在战斗中勇猛无畏,卡斯特罗曾说,“如果对他的大胆和鲁莽品性不予以约束,切·格瓦拉就不能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

格瓦拉温顺的善良性格和革命的暴力精神矛盾而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影片也表现了这一点。作为医生,他从头至尾在战斗中为伤员治伤,细心地照料他们;作为战士和指挥官,他又决绝而果断,坚决剔除革命队伍中的懦夫和叛徒。

问题在于,人民并非任何时候都需要革命,正如他们不是时时刻刻都渴望能拯救一切的英雄。格瓦拉一生的悲剧,或许就在这里对这个现实世界而言,他浪漫气息浓重的革命理想主义,像堂吉诃德刺向虚空的长矛。孙中山说,“建设是革命的唯一目的,如不存心建设,即不必破坏,更不必言革命。”格瓦拉一定对此表示异议。因此,格瓦拉并不为其中国同行们所看重,也属必然,在1971年出版的《切·格瓦拉在玻利维亚的日记》中,格瓦拉被定义为冒险主义者,不依靠人民群众,其实是不切实际,他的“游击中心论”也遭到批判。

“在革命中,一个人或者赢得胜利,或者死去。”想想这句著名的切语录,格瓦拉真是死得其所。

虽然本尼西奥·德尔·托罗扮演的格瓦拉是成功的,索德伯格却没有揭示出更多恩内斯特·格瓦拉成为切·格瓦拉的新鲜内容。显然,在片中一味以“战士”身份示人的,远非格瓦拉的全部。应该指出,索德伯格在影片中对格瓦拉出走古巴前与卡斯特罗那次重要的彻夜长谈忽略不计是十分遗憾的。影片中,他用字幕代替了切出走前后的许多重要历史事件。本来,索德伯格可以设法想象一下那个场景,给观众一个惊喜。或许制作他身后的传奇更有意义?因为格瓦拉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后半生在死的那天,就永无休止地开始了。

1968年5月,巴黎的学生们举起格瓦拉的巨幅照片,走在街头冲着防暴警察高呼:切,切,切……从此以后,西方青年动辄在游行集会上高举格瓦拉头像和标语。他的头像开始漂洋过海,不约而同地跨越种族地域的差异成为世界各地革命者或者是叛逆人群高扬的旗帜,不同国家是谁在第一时间有意识地普及宣传了它?有没有人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它?这些故事可能和他的前半生一样惊心动魄。

讽刺的是,格瓦拉生前着力反对的“美帝国主义”,都是上文中两部广受欢迎电影的制片国,换言之,没有美国的商人,这庞大的影片投资就不能实现。在索德伯格的影片中,有一个场景,格瓦拉的战士伏击政府军队,他们依靠的墙壁上,赫然挂着可口可乐的宣传海报。这在商业电影流行的今天,可以被视为一个明显的植入式广告。尽管,在格瓦拉和卡斯特罗要推翻的巴蒂斯塔当政期,美国文化大量输入古巴,那时候在墙上出现这样的广告画也属理所当然。

销毁所有格瓦拉的画像和影片资料,是否能让世界忘记他?答案是否定的,切的画像有如自有而永有的上帝,不管正义还是邪恶,都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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