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之恋

田洪波

竹园饭店播放的古筝音乐勾起了我和妻子小秦对往事的回忆。有那么一瞬间她特别激动，将小脸儿扬起来闭上双目，尽量不使眼泪流下来。

于是，温馨的古色古香的竹园一下子变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我也只有发呆的份儿。今天这个场面，的确不是我愿意想象的，尽管我也一直在避免我们走到这一步——在这家当年我们相亲时见面的地方，再吃一顿散伙饭。

我知道自己是这出“闹剧”的主角，因而觉得此时只有沉默才能表现得乖巧些，一如理解我们的儿子在得知真相时，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狠狠刺向我那会儿。

竹园饭店是家老字号。它的历史从我们没出生时就开始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座城市的骄傲。我抬头望向庭园，庭园中央碧绿的池水潺潺流着，假山、牡丹和梅花遥相映衬，几柱粉红色的地灯光柱把它们映照得分外暧昧。

我偷偷瞥了一眼小秦，她这会儿正在用小手托着下巴颌儿出神，我不由在心里重重叹息了一声。我知道她把今天这个场面安排得这么“隆重”，这么“煞有介事”，是有她的用意的。这些年她一直这样。总是用各种别出心裁的方式企图唤回我愈走愈远的心，挽救我们的婚姻。其实我也并不见得有多么坏，只是面对她的忍让和退缩——我总是无动于衷。我们的生活过得太他妈平静了，简直没有一丝儿涟漪!

这会儿是晚间。每个环绕草木扶疏的庭园的包间几乎都满了，因而我们点过的菜上得很慢。就在我快失去耐心的时候，一身旗袍装扮的老板娘杨姐的笑脸闪进了包间：“实在不好意思。”她把目光定格在小秦的脸上：“小妹，今晚儿卖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一会儿有两位贵客要来，是临时预约，指名要这个包间。你们……能不能串到对面的桑园包间，待会儿我赏你们一道火候好的素菜……”

我被她的不合时宜弄得有些恼火，小秦却很大度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然后不管我是什么反应，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往桑园走。我一下子有点儿不知所措，可我知道自己这会儿拗不过她。面对今天这样的场面，我惟有迁就她的份儿，虽然这已不是第一次迁就她了。这么多年都迁就过来了，还在乎这一会儿吗?

其实桑园里的环境一点也不比紫园差，中间虽然隔着假山和包间上方悬挂的竹帘，但对面紫园里的一切依然可以尽收眼底。

古筝的音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调小了。

这会儿的竹园忽然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一辆救护车闪着红灯开了进来，三两个护士模样的人将一位老太太从车上抱了下来。老太太的手臂上还挂着吊针，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小心地呵护着老太太进了紫园包间。

这倒是我没有想象过的场景。想到刚才小秦的退让是成全这么一对儿特殊的客人，我不由在心里感叹起她的“伟大”，尽管我的表情依然显得那么麻木。

这会儿，竹园里能亮的灯全亮起来了，竹园一下子变得像仙境一样美……我和小秦注意到，护士模样的人把老太太安放在椅子上，并为她掖好身上的毛毯，让她和老先生面对面而坐，然后退出了包间。

我们点过的菜上齐了，但我和小秦好像都没了胃口。这会儿我们关注的焦点都落在了那对老夫妻身上——透过竹帘，我们看到老先生正小心翼翼地用手帕为老太太擦去嘴角边的涎水。

把菜如何送进胃里已经不重要了，那对夫妻才是我们最感兴趣的。我想这也许是上天有意安排的一个画面，这个画面让我们的散伙饭显得是那么浅薄——看看对方的相儒以沫，那细致入微的爱的行为吧!有一瞬间我发觉自己的脸有些热，扭头去看小秦，发现她正痴痴地望着我。我吓了一跳，紧接着我就看到小秦把手伸了过来……

这真是奇妙的变化啊!她的手伸得是那么自然，而我也是那么毫不犹豫地攥紧了它。

我们就那么默默地拉着手，并且痴痴地凝望对面。但见老先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用汤匙喂老太太喝汤，并不时用手帕给她拭嘴。他们几乎就根本不说一句话，只是那么默契地笑望着对方。

当然，这会儿我也不想和小秦再说什么了。我们也开始彼此凝望，在对方的泪水中品味彼此的那颗心，连那对老夫妻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到……

“他们好像很特殊?”结账时小秦问杨姐。

小秦的问话一下子把杨姐的泪水勾出来了：“是啊，这儿是他们50年前相识的地方。据说老太太患了癌症，医生说恐怕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他们好像一直没说什么?”小秦又问。

杨姐唏嘘着：“说了，只说了一句，是我给他们上那道赏菜时听到的。老先生对老太太说，下辈子还做夫妻好吗?”

小秦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这回不是她主动，而是我毫不犹豫地握紧了她的手……

责任编辑：刘英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