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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围

2009-02-26尹德朝

岁月 2009年1期
关键词:营长努尔老张

尹德朝

北疆和平解放以后,一些流窜于南疆沙漠地带的国民党残匪依然活动猖獗,在围剿哈斯曼匪帮的几次战事中,1949年秋季某连一排的那次突围,甚为壮烈,它在新疆解放的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一笔。但是它给人们留下的更深刻记忆并非战斗本身,却是战后一些说不明道不白的小事情。在南疆战斗的岁月里,由于我军某团对沙漠特殊地形缺乏应有的经验,使部队造成了一些伤亡,仅因迷失方向、沙尘暴和口渴等非战斗状态中倒毙的战士就有不少,尽管如此,战斗一旦打响。战士们的勇猛顽强依然可歌可泣。后来我军在针对那次战斗指挥上造成的失误做有关总结的同时,给全排阵亡战士立了碑,但在事迹的宣传方面,军地媒体均做了最大限度的低调处理,可是士兵内部,口口相传的一件事情,却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当年的秋中季节,进疆剿匪的我人民解放军某连一个排在向敌腹部侧面穿插时,走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他们与大部队完全失去了联络。那时我军连以下单位尚不配备无线通讯设备,大多都是靠打信号或放烟雾等互相联络。促成失踪的原因并非只是设备不足。指挥上藐视敌人,仓促命令该排在沙漠里夜间行军应该是导致失踪的致命错误,更糟的是,当发现自己迷失后,又盲目地向天空射了两颗红色信号弹,不仅没有与大部队联系上,还招来了敌人。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大家发现,自己已处在残匪的包围之中。举目远望,他们看到了魔鬼山,这才使他们一下有了方位感,原来他们一直都在沙漠边缘徘徊,若隐若现地还能看到绿荫遮蔽的村庄,相距不过几十公里的样子,甚至离他们的营指挥所也不是太远。打炮都能够得到,此时,要是能与大部队联络上,一阵炮火,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被困在此地。

“……那个依稀可见村庄叫陇西村,住的都是甘肃人,几十年前,他们忍受不了地方军阀的欺压西迁到这里来,离我的家乡不远,是邻村。”副排长努尔江一边擦着他的苏制冲锋枪,一边对大家说,他是维吾尔族。他久久地向村庄眺望,不停地自言自语着:“娘的,多少次做梦回家,现在都走到家门口了,却让敌人给缠住了。”

努尔江掏出一个磨损了边角的笔记本,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下一行字:8月19日晨,我们被敌人包围了。我们完全与主力失去联系,水也喝完了。巧合的是,这个地方离我的家乡不远,家乡,我的妻子阿依古丽,你还好吗?排里要是有一台发报机就好了,向指挥部一报告,加农炮就能够得着,我们就有救了,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要是能有一个人出去报信就好了……排长在下命令,战斗就要打响,先写到这里。

努尔江有写日记的良好习惯,在乡里读过几年书,眉清目秀,汉语说得很好,是村里的秀才,在排里也是大家的翻译,原本是要调他去师部工作的,刚解放的新疆非常缺乏懂双语的民族干部,出发前,营部本打算把他留下来的,他却向营长请求,等结束这场战斗再去也不晚。他是两年前当的兵,作战勇敢,提拔得很快。他还记得出征时的情景,新婚的妻子站在他高大魁梧的对面,整理着他崭新的军装,摸着他脖子上的一颗玉坠,告诉他,她已有了他们的孩子。他们相拥不舍。妻子把他送出村口才驻足……

敌人的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烈,几次都冲进了掩体,又被战士们用刺刀挑了出去。躺倒在沙漠中的死马和尸体像是捆扎在田地麦捆,一个挨一个,在“秋老虎”的爆晒下发出作呕的腐味。就是这样,战士们仅靠饮马尿和天上飘下来的几滴雨水解渴,他们与多我几十倍的敌人交战了三天四夜,老张的机枪管都打红了。后来,敌人不打枪了,也不再进攻了,扬言围困上几天他们全都会渴死。在仅剩下十几人的情况下,全排决定在凌晨两点分散突围,向西北方向迂回,然后在二十公里处的魔鬼山集结。为了保存体力减少伤亡,排长命令大家,割一些死在阵地前沿的马肉充饥,并允许把敌军尸体的军服扒下来穿在身上迷惑敌人。大家拔出刺刀借着月光分别行动,努尔江一边搜缴着敌军身上子弹,一边对生吃着马肉和换敌军军服的同志们说:“你们白天都看到远处那片绿州了吧?那里离我的家乡只有两公里远。咱们突围出去以后,我请大家上我家里去吃手抓饭,我老婆做的抓饭香得很。比李焕发做得水煮白菜帮子香多了。”大家均冲着吃生马肉吃得满嘴是血的李焕发笑,说:“好好,我们一定去吃,不光吃饭,我们还要喝肖尔不拉克酒。”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面对成百的粮草充沛的敌人,突围,也不过是以死相拼的另一种解释。李焕发是排里的炊事员,接话说:“等咱们冲出去了,我得好好向努排副老婆学手艺,将来我要开餐馆,请大家吃满汉全席……”李焕发是广西人,说一口让人听不太懂的方言。他的话音刚落,排长就命令大家拉枪拴上刺刀,突围开始了。

同志们刚跃出掩体,一排子弹就打过来,顿时就有几个人倒下了。敌军的马队把全排冲散,他们挥舞马刀,肆意杀戮。战士们一个个悲壮倒下。密集的枪声和砍杀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突围失败。

不过,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还是有三个战士到达了魔鬼山。突围出来的这三人分别是副排长维吾尔族努尔江、机枪手老张和炊事员李焕发。努尔江和老张都受了重伤。

老张和李焕发先到达了魔鬼山,努尔江是随后到的,他的一条腿被子弹打断了,腿骨和肌健白生生地露在外面;老张的腹部被马刀砍开,肠子流了出来,他用绑腿带紧紧裹住,但是鲜血总也止不住,伤口已开始化脓了,脓血不断涌出,发出一股一股的臭味儿。在长达20公里的路程行进中,李焕发一直是架着老张走的,他很瘦小,老张却很高大,他的脖子上还要挂着老张的捷克式轻机枪。生命要紧,李焕发几次都想把已打光了子弹的机枪扔掉。老张说,枪是战士的生命,你把枪带走,把我放下吧。这当然不行。既然枪扔不了,人就更不能扔了。李焕发只好连枪带人艰难前行,老张一路都在要求放下他,他说,我很难受,枪里还有一颗子弹,给我个痛快吧。李焕发一声不吭,只管搀扶着他走。这段不长的沙漠路程,他们整整走了四个多小时。在最后的几百米,两人几乎是爬到了山脚下的,他们的身体都无比的难受,主要是没有水,这便使他们的承受力越来越脆弱。努尔江随后爬过来的时候,老张已处于昏迷状态了。

原以为,还会有突围的战士陆续到来,因而,他们在魔鬼山过了一夜,等待排长和战友们集结,等待是焦灼的,因为在这里每多呆一分钟都会对脆弱的生命带来更大的威胁。他们再也没有等来第四个人,不幸的是,老张在这夜的凌晨停止了呼吸。

清晨的阳光在山顶上欢快地闪耀着。两个疲惫受伤的士兵埋下战士的遗体后,决定离开这里,这里离敌人的阵地也太近了,他们的马队随时都有可能追杀过来,可是很糟糕,努尔江站立不起来了,他的伤口正在恶化,腿肿得像个炮筒子。努尔江也深深地感到了生命的不祥,昨晚他始终未能入睡,一是因为伤口很疼痛,二是他更加思念他的妻子,妻子已有身

孕,离别数月之久,老婆可能就快分娩了吧,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要是能看到他的孩子,抱一抱他该有多好呀。现在,他应该说可以回家乡了,可是他一步也走不动了,他抬头看了看远方的村庄,又拍了拍背靠着的一块巨石,“有了这座不大的山脉,沙漠就显得四周的景色不是那么荒凉了。”他对李焕发说:“小时候,我站在屋顶上就能看到这座小山,一直都想走过来爬一爬的,可从未来过。听老人说,这山上有鬼,晚上风一吹,鬼就会发出惊悚的叫声,现在看来,这座山其实很温柔的。”李焕发说:“我看这山就是一座鬼山,昨夜他们把老张收走了,今夜咱们再不走,明天早晨就是他的鬼娃子了。”

努尔江没有否认,他总是不停地拍打着山壁:“想不到这座石山竟成了我葬身此地的墓碑了。”李焕发安慰他:“别这样想,咱们都会活下来的。”努尔江淡然一笑:“但愿吧。”他掏出纸笔写下这样一行字。更准确一点说,他是在写遗书。

8月25日,晨,机枪手老张伤口感染,凌晨牺牲。我的伤口也在恶化。魔鬼山是我们约定的集结点,可是两天了,全排到底突围出多少人尚不清楚,是坚守,还是离开此地要等排长的指示,但是,排长还活着吗?我能做出离开集结点的决定吗?不过,再等下去我们都会死掉,我们准备撤离,可是我走不动了,希望都押在李焕发身上了。老婆,阿依古丽,我死后不要替我难过……

“副排长,你看,沙尘暴来了——”

努尔江还没有写完,就听李焕发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努尔江赶紧合上笔记本,看到远处一片飞扬的尘沙:“这不是沙尘暴,这是哈斯曼残匪的马队,他们还在搜捕突围出来的解放军士兵,他们很快就会来到这座山下了。李焕发。”努尔江说:“你先走,你还能跑,立刻回营部向上级汇报我们排的情况。”

“不,我不能扔下你不管。要走我们一起走。”

“你看我这样还能走吗?等下去我们都会死的,我是副排长听我指挥。把这挺没有子弹的机枪也带走,他是我军的财富,不能留给敌人。”李焕发看了一眼机枪,枪上还粘着老张的血,这枪太重了,老张曾说过,枪里还是有一发子弹的,开战后,排长就告诉大家,枪里不能放空,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决不能做敌人的俘虏。

“我不走,要死咱们就死在一起吧。”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我们打仗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以后活得更好吗?你回去立刻报告上级,派援兵过来,这才是救我的最好的办法你懂不懂?快行动。”努尔江大声说,有些急了。

李焕发还是不忍心抛下自己的战友,哭丧着说:“我怎么能抛下你不管呀。”

“你不要再犹豫了,援兵能早到一步,我活下来的希望会更大。”沙尘越来越近:“快把子弹和手榴弹留给我!”

在努尔江催促下,李焕发也觉得这确实是能救战友的唯一办法了:“好吧,我一定快去快回。”李焕发把子弹袋和唯一的一颗手榴弹留给努尔江,李焕发紧紧握了努尔江的手后,正猫身准备出发,努尔江又叫住他:“老李,我心里还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帮忙”他边说边解开一个上衣扣,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用红绳子绑着的玉坠儿“这是一块和田玉,是我结婚时妻子送给我的,若有机会你就进村去看一看我妻子,把这个还给她。我的家离咱们眼前看到的这个村子不远,叫阿木孜村,革命胜利后,替我亲一亲我的孩子,把这个戴在孩子身上,我妻子叫阿依古丽,住在村西头一棵老白杨树下……”

这分明是在向他做最后的告别:“不,你还是戴上吧,你不会死的。不会!”

“我也希望是这样,只要你时间抓得紧,我就有活的希望,到时候你领着大部队来救我,再还给我也不晚。”

李焕发把玉坠揣进胸前:“好吧,我一定会把它重新戴在你的脖子上的。”

努尔江冲他一笑:“但愿。敌人要上来了,我掩护你,快走吧。”

李焕发背起机枪撤离了。他一直都在奔跑,他知道他的速度紧密联系着副排长努尔江的生命,他渴得要命,两天都没有喝一滴水了,他的头很晕,身上已没有汗液排出了,这是一个可怕的征兆,他要中暑了,生命随时都有终结的可能,不,决不能倒下,他要尽快向上级报告全排遭遇的情况,援救副排长努尔江报告敌人的位置,彻底消灭这帮垂死的国民党残匪,为老张和牺牲的战友报仇。

当这些迫在眉睫的事情支撑他的时候,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了,已到了极限的身体开始超常规发挥了,好在他已经离村庄越来越近,他记得这个叫陇西村,离营部和努尔江的家都不远,是一个刚解放的村庄,老百姓的觉悟都很高,只要到了村庄,他就能喝上水,情况好的话,还可以向老百姓和当地政府借一匹马,哪怕是一头毛驴也比他的两条腿跑得快,一小时后,他进村了。

时值中午,毒辣的太阳悬挂在空中,村子里很安静,李焕发看到了几个孩子在村里玩耍,他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可是孩子们见到他后很惧怕,拼命地往家跑。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他像一个鬼?也许半个月的沙漠生活,厮杀逃生饥渴已经把自己折磨得真像一个鬼了吧,但我是一个兵,是人民的子弟兵呀,就算是鬼,我也不能做渴死的鬼,我要喝水,我要到老乡家里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瓢从坎尔井里打上来的冰水,让那些冰水从干裂的喉咙里淌下去,把滚烫的红铁浇灭,把冒烟的尘土润湿,让干涸生命从冰水的颗粒中重新生长出来,全身凉爽饱满,那真是一个比天还要大的快乐呀。然后,他李焕发就会继续赶路,速度就会加快,黄昏之前就能赶到营部汇报他们排的不幸遭遇。之后,我们的骑兵就会去援救副排长努尔江,把那帮凶恶的残匪消灭干净。李焕发这样想着,脚步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村子地处沙漠,没有河流池塘。他已走到村子中心了,只听狗吠却不见一个人影。他站下来,把枪放下来拄在地上,机枪太重了。他张合着干裂的大嘴环顾四周,还是看到一个汉族妇女开门走出来,可是她一看到他,又赶紧缩回身去把门关上了,他忙走过去,敲门:“老乡,老乡,能给我点水喝吗?”没有回音:“他又喊:“老乡,你不用怕,我是人民解放军,咱们的子弟兵,是一家人,老乡,能给我一点水喝吗?一瓢就行……”他知道自己云南口音重,尽量放慢语速,说普通话。

屋里面的人说话了:“你骗人,你不是解放军,是土匪,你们经常这样骗我们,无恶不作。没有水,有水也不会给国民党土匪喝。”

土匪?我怎么会是土匪呢?他看看自己的衣服,一下明白过来,知道村里人为什怕他了,原来,他还穿着一身国军残匪的美式军服。这是前夜在突围的时候,为麻痹敌人,排长命令大家穿上的,全凭这身伪装他才会虎口脱险,可是现在他让村民们误解了。他赶紧把敌军服脱下来扔到地上,敲门,做进一步努力:“老乡,我真的是咱们人民的解放军,我是化装成这样的,给口水喝吧……”

“你不要再费话了,你要是再不走,政府就会来抓你。”

他很后悔,要是在进村之前能认识到这一点多好。脱掉了敌军服他的上半身就赤裸在阳光之下,他自己的军服呢?突围的时候他放

弃了,那还是一件半新的我军第二代军服呢,肩上还挂着上等兵军衔呢,他犹豫了半天,才忍痛把它埋在了沙土里。天热,身上是不可以穿两件衣服的,现在他被老百姓误解了,误解没有关系,早晚都会清楚的,可是,他现在需要喝水,这可是一件万万拖延不起的事情,要是没水和食物补充身体,他是绝对跑不到营部的。他不停地四下观察,试图找到水渠河沟什么的,可是南疆的水源都来自坎尔井,都是封闭在地下的河流,井口也都留在老乡的家里,况且,水对这个地处沙漠的村庄也是非常可贵的,没有水喝,他的脚步顿时沉重起来,一路不停歇地的奔跑,都是在这个村庄有水的鼓励下调动起来的,现在,他感觉自己有点站不住了,他的身子往下沉,眼皮子也往下沉。肩上的那挺机枪重如千斤压在身上,难受呀,枪里还有一发子弹,一枪把自己结果算了。他坐下了,可坐下后又想躺下,躺下后又想睡,他知道,他已经有了脱水的征兆了,只要一睡去,那就永远也起不来了。不行,我要活下来,我要救努尔江,我要报告敌人方位把他们消灭掉。我就不信,到了有人的地方会没有水喝。只要有水喝,我就能活着完成任务,他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可是没有人给他开门。不过,他还是找到了水,这是积在村边的一汪小小的死水,他来到水边,有两头牛正在饮它,牛看到拿着枪的人,慢慢地走开了,他蹲下去,看到自己一张丑陋的脸正在水里兴奋地抽动着,他用手把脸搅碎,把漂浮物推开,把水捧起来喝下去。水滑进他的喉咙,身体瞬间就脱去了燥热的沉重,轻松了许多,眼睛也明亮起来,整个人有如从滚热的火坑中一跃而出,眼睛亮了,看东西就清楚了,这才看到这水很脏,有很多绿色的菌类飘浮物、小虫子和牛粪,一群的蚊子从水上飞起来,落到他光光的脊背上,红肿一片。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犹豫地又捧起来喝进了嘴里,这一口水他喝出味来了,苦咸腥臭。他一阵恶心,几乎把水从胃里都翻到出来,他不敢再喝了,他知道,喝这样的水是要拉痢疾的,那可是个要命的病呀,他蹲在水边有些恋恋不舍,水慢慢平静下来,自己的模样再次映射在水上,很长的头发和胡子,一拽,它们一把一把地往下脱落,他真的很像一个脱毛鬼了。他站立起来,尽管是脏水,但身上还是轻松了很多,不过,几口脏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还是要喝到干净的水,还要有食物补充才行,这样才能跑完剩下的几十里路。可是老乡们把他当成了匪徒都在拒绝他。他虽然扔掉了匪军上衣,可是裤子和军靴还是敌人的,裤子脱不得,一旦赤裸在村里,那可就犯了我军的大纪律了,鞋子更不能脱,他还要行走几十里地哩,没有鞋子绝对不行。本想,到了这里,吃饱喝足后,再向村委会借一匹马或一头驴什么的,现在想也不敢想了。

要是努尔江的家在这个村子就好了,可是那个叫阿木孜的村庄离这里还很远。不行,喝不上水是绝对不行的。他又走到一户门前,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可是他举起的手又放下了,也不知怎么,他害怕拒绝,他们都有方言,只有在直观上判断彼此,他还是会被误解的,这些平时拥戴他们的老百姓,只因一件衣服突然反目成仇,让他心理很不平衡,老子为百姓解放命都搭上了,可是连一瓢水都捞不着喝。

他不能再坐等下去了,他要走了,努副排长正在与敌人交战,生命危在旦夕,我就是爬也要爬回营部,他猛地站起来,正提枪要走,余光里,他看到这户门前长了一些茂盛的植物,那是一小块菜地,时值七月,菜已成熟,几个火红的西红柿和露在土外的胡萝卜一下进入他的视线,这些食物让他再也走不动了,他想吃,可是他不能摘,部队有严格纪律,动了群众的东西要受军法处置的。可是他的眼睛怎么也移不开了,他上前用鼻子闻一闻,清甜的气味从鼻孔里钻进去狠狠地拽住了他的胃口,这气味也太无理,他只是闻一下,怎么就伸出手拽住胃口不放手,他慢慢地把距离拉开,这样的拉开就像是在拔河,让他使了不少的力气才把那只手从鼻孔里拽出来,他站起来后,感到肚子有反映,咕咕地响,也不知是那几口脏水坏了肚子,还是肚子里的饿虫在哭闹,但他清楚,单凭那几口脏水是根本跑不完剩下的路程的。如果不及时完成任务,努尔江可能就会死,敌人也会跑掉,全排的死难战友的亡灵难安呀,但我要是摘下几颗蔬菜充饥,身上有了力气,传送情报成功,救了战友,消灭了敌人。相比之下,完全是一个功大于过的选择,乡亲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后会原谅我的,上级们也会理解我的,就算是处分了,我也不后悔的,况且,我也不能白吃,等完成了任务后,新疆彻底解放了,我还会再来,把钱还上的,这样一想,他就捡了几颗熟透了掉在地里已开始腐烂的西红柿和两颗胡萝卜,这些食物解渴又解饿,它席卷残云般地被他吃进了肚子,之后他长舒一口气,站立起来,一跳三高,精神一下饱满极了,然后,他提枪挺胸站立,冲着封闭的门对菜地的主人说:“老乡,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在说话,能不能听得懂?我为了救我的战友,吃了您三个西红柿和两个胡萝卜,您记个账吧,您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把欠您的菜钱还上的,我深深地感谢您,我给您敬礼了。”他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转身要走,这时他听到身后的门吱一声响,回过头来,门又关上了,但是门前却放着一瓢水,天哪,这家主人一定听到了他刚才那一番话了,也许,这家老乡天性善良,也许,他们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革命军人的影子,就算他是一个土匪,也是规矩的土匪,总之不管他是准,只要是人,他们都会涌泉相助。他捧起水瓢,眼睛都潮湿了,谢谢呀,我的父老乡亲们,他一口气喝下去,肚子都撑圆了。这一次他不仅敬了礼脸上还露出少有的快乐。他开始奔跑了,他不能再停留下去了,该喝的该吃的肚子里都有了,要争分夺秒,把在村里耽搁的一点时间都抢回来。他撂开长腿拼命地奔跑。他跑出了村子,跑在一条不宽的小路上,李焕发熟悉这里,部队在这里驻扎过,这条路通着另外两个村一个村子是努尔江的家,另一个村子就是他们的营部的所在地,现在,他这个速度不出两个小时就能到达营部了,快,要快。

小土路上看不到行人和驴车,这些日子,土匪活动猖獗,老百姓们一般都不怎么出门了。路边长着一棵棵粗大的白杨树,树旁还有一些精巧的小土屋,这个场景与努尔江对他家的描述非常相象,想起努尔江的家,就想起了努尔江怀孕的的妻子,想起他的妻子就想起了努尔江给他的那块玉坠项链和他的嘱托,李焕发本能地朝装玉坠儿的前胸摸了摸,但是,他只摸到自己的皮肉,玉坠儿不在,他猛地站住了,玉坠呢?装在衣服里,衣服呢?那是一件敌军的军服,让他扔在了村子里了,天那,怎么会是这样?他回头看了看,好在他刚跑出村不过几百米,好在他及时地想起来,这是战友最珍贵的东西我怎么可以丢掉呢?他毫不犹豫地又往回跑,他很快地就跑到了扔衣服的地方,可是那件军服没有了,他四下张望,看到了几个孩子,正在玩耍打仗游戏,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正穿着他扔下的军服扮演敌军,他手里

举着木枪,被孩子们追打嬉戏。

“小鬼,小朋友,你站一下。”他大喊着追过去,小孩们突然见到一个扛着大枪光着黑黄的脊梁的大人急匆匆向他们追来,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他紧迫穿军衣的男孩不放,边追边喊:“小鬼你别跑,快把叔叔的衣服脱下来……”他一急方言就很很重,小孩听不懂,跑得更快了,边跑还边喊:“坏蛋来啦——坏蛋来了!”小孩向一间房子跑去,只要他一进去,扣上门就很难找到他了,李焕发着急了,一急,他取下了肩上的枪拉开枪拴,朝天空咣地放了一枪。男孩吓得摔了一跤,可是还未待李焕发跑到跟前,男孩已经爬起来,哧溜一下就钻进了屋里。李追上来推门,门已插上了,他砸门,大声地喊叫:“小鬼,快把衣服还给叔叔,小鬼,快把衣服里的东西掏出来还给叔叔,一个玉坠儿……”

就在他敲门的时候,村里有很多的门都开了,从屋里走出来的人手里握着棍棒和镰刀,村西头还有几个手握土枪的青壮年,他们猫着腰朝他逼过来,走到离李焕发十几米的地方,分散开来找地形卧下,他们这样训练有素都是解放军们培训出来的,现在他们实战了,也许还是第一次哩。里边有人喊:“国民党土匪坏蛋,把你的枪放下,把手举起来,争取乡民们的宽大,顽抗下去死路一条……”

他没有照老乡的喊话做,手里还是握着枪,他也同样大声地用生硬的普通话解释道:“老乡们——我不是国民党残匪,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军呀老乡,我的营部离这里不远,我有重要情报向上报告,你们别耽搁的我的时间好不好……”

乡民们说:“坏蛋们都是这样骗我们的,我们不相信。”

“解放军还开枪打老百姓?”

“解放军还偷吃我们的东西?”

“解放军怎么穿得是国民党军的服装?”

“我是化装的,真的。我战友的东西在衣服里,你们让那小孩……”

他的解释还没有完,只听砰的一声,一个村民手里的土枪抠响了,说是土枪,打出来都是铁沙子,威力一点都不比美式武器差,铁沙子打在墙上,哗拉哗啦的掉了他一头。他想,要是再不放下手里的枪,还不得让村民们打成筛子?这样死掉冤枉死了。他赶紧放下枪,把双手举起来,他觉得自己很好笑,也很丢人,这个样子真的跟国民党残匪做了人民的俘虏一模一样了。村民们围上来,先围上来的是青壮男人,后面跟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嘻嘻哈哈一大片。刚进村子的时候安静得就像一个空村子,现在怎么一下子出来了这么多人呢?他在人群里寻找那个拿了他衣服的小孩,小孩很多,看谁都像,看谁又都不像。他们中间说什么的都有,男人判断他是一个匪军军官,上身虽光着,但是军裤和靴子质量都很好;女人主要关注他的容貌,说这个匪军要是放到水里洗一洗挺俊秀,就是鼻子大了一点,身上的肉太少。

他们拿走了他的枪,然后用绳子把他捆起来,他们做这些的时候,天也开始发生了变化,起风了。地处沙漠的乡村,刮大风就像江南不断地下雨一样频繁。他的心更急了,这一刮风战友还有救吗?我还能按时到达营部吗?可是急有什么用呢?这时候他既不能急躁,也不能反抗,因为他不是敌人,老百姓们只是误会他了,早晚都会清楚的,可是时间不等人呀。他要赶紧想法脱身,他真后悔不该回来找那个玉坠,救下努尔江再回来找也不晚嘛,到那时,他穿着解放军军服进村,乡亲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村民们五花大绑地把他捆了个结实,他还是不停说话:“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快放我走,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上级汇报……”

风说来就来,不少看热闹的人被风刮得都回了家,剩下的青壮村民们谁也不接他的话,他李焕发有浓重的云南口音,他一急口音更浓,村民们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最后大家烦了,把他的嘴也堵起来了。村民们商量怎么办?有人说,风越来越大了,把这个土匪放到哪里都不安全,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我看干脆拉到村头毙了吧。好几个人点头赞同,

他一听急了,一蹦老高,把堵在嘴里的布吐出来:“不,你们要坏大事的……就算我不是解放军,但共产党的军队也有政策,是不能随便杀俘虏的。”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乐道:“你不是说你不是土匪吗?你怎么说你是俘虏了?”乡民们哈哈笑。“承认了就好,就不杀你了,看你也像是一个苦出身,我们也懂解放军的政策,杀你是逗你玩哩。”又对大家说:“他不是要找解放军吗?那我们就把他送给解放军吧。”

大家均说好好好:“说不定还能从这个土匪的嘴里获得一些情报,那样咱们就立大功了。”

李焕发也说:“好好好。那你们就快一点把我送过去吧”他又想说衣服的事,可他的嘴又给堵上了。李焕发想,算了,等我到了营部,把事情说清楚,就是自不来找,老乡们就会自动送上来的。

一个乡民把一辆毛驴车从家里赶出,一条大狼狗也跟了出来,风突然大起来了,大家看小头领,小头领说:“顺风。走。”

三个村民就把他押上了驴车上路了。风把毛驴车吹得自动往前跑,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不过他以这样的方式回营部也真是太超乎人的想象力了,但不管是怎样,回营部一解释也就妥了。可是车子刚一出村子,沙尘暴就像巨浪一样扑过来,世界一片黄尘什么也看不见。

车子一下子翻到了路边,好不容易扶起来,村民不走了,把驴头掉转回来,可李焕发不干,他要回营部,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要回,他一下从车上翻下来,手虽捆着,脚还能跑。村民大喊:“不好,土匪要跑。乌度曼快追,乌度曼是一条狗,一口就咬住了李焕发的脚脖子,把他死死扯住了。”几个人把他拽了回来关进了一间小房子里。看守他的村民说:“你最好别跑,外面的沙尘暴会要你的命的。”

第二天,手端土枪的村民们把他押送到了二十里外的营指挥所。他们的小头领先让小驴车在门外等着,自己抓起李焕发的机枪上前交给了卫兵,说了几句后卫兵带小头领进了营部,

此时的李焕发已经没有昨天那样着急了,两天过去了,一切都晚了,他未能完成任务,未能把战友救出来不说,还把战友心爱的东西弄丢了。他不是人,是猪是狗,他沉浸在无尽的自责之中,他身疲心乏,坐在驴车上他昏昏欲睡。

当把他押到营长面前时,他还是保持了一个军人的姿态。还没等营长问话,他一个立正抢先开口:“报告营长,A连一排炊事员李焕发冲出敌军突围前来向营部汇报情况”

营长本来是摆开一个审讯俘虏的架式的,一听李焕发说自己是一排的人,营长一下站了起来,他兴奋地急走过去一把抓住他:“你真的是一排的战士?”

李焕发回答:“是的,一排上等兵炊事员李焕发。营长,快去救副排长努尔江吧,他还在魔鬼山一带狙击敌人。”

营长说:“好的好的,你别激动。”营长的脸上放出了光彩,一排到底有线索了,这两天全营乃至全团都在集中兵力寻找失踪战士,可是沙漠太大,一点踪影都没有。现在这个排的人突然站到了他的面前,你说他能不惊喜吗?

但是身边的村民插嘴说:“首长,他骗你,他就是土匪,他偷吃村民的食物,抢东西,还开

枪打孩子,昨天他还想逃跑……”

营长看看身边的乡民,说你们放心,问题都会搞清楚的。就吩咐一个战士先领老乡们去歇一歇,然后到后勤扛两袋粮食作为奖赏发给他们,送他们回去吧。

营长走过来,很近地看着李焕发,这个长头发脏胡子光着上半身的年轻人,好像在他下连队的时候有印象,接着他又问了你们排长谁谁连长叫啥等一大堆,李焕发对答如流。没错,是一排的兵。营长亲自给他松了绑,又叫人送来饭菜,在李焕发大口吞咽时,他摇通教导员的电话,同时命令通信员,吹集合号,全营向魔鬼山进发。

教导员匆匆赶来时,李焕发已吃完东西歪在营部的长椅上睡了,他太累了。

教导员端详了一阵睡着了的李焕发后。把营长叫到里屋,小声说:“先不要盲从进魔鬼山。对情报的可靠性还是要落实清楚后再行动。”

营长有些急:“人命关天呀同志,副排长努尔江正身陷敌腹,我们对战士的生命宁可信有。不可信无,等你落实清楚后,一切都晚了……”

教导员打断他:“全营的生命更重要,敌人都是些顽抗到底的亡命之徒,我们再不要犯以往的轻敌错误了。”

“可是这个李焕发确实是一排的人……”

“没错,我也承认,他确实是咱们一排的人,可是在艰苦战斗中,特别是面对生死的时候,思想的变化是随时存在的,你看,他现在穿的是敌方的军服,又是被村民抓到的,要是不被抓到,自己会来吗?更恶劣的是,他还向村民开枪、拒捕、逃跑……这就有问题了。他是怎么突围出来的,是逃兵是叛离?能有一个可信的理由排除它吗?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同志,但我们更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同志哥,光听他一个人说啥就是啥,我们还要犯相同错误的呀。”

营长觉得教导员考虑得很全面,但是万一李焕发说的是真的呢?想了想他又说:“那我看这样吧,先派一个骑兵班前往魔鬼山,咱们的大部队悄悄跟在后面,要是敌人设下圈套包围了骑兵班的话,咱们再来他个反包围怎么样?”

教导员说:“很好,将计就计,就这样定了。”

骑兵班迅速出发了。一个营的部队成扇形铺开,悄然跟在后头。可是,当大部队还没有走过一半的路程时,骑兵班已经返回来了。报告说:“魔鬼山什么都没有。”营长和教导员对望一眼,为了进一步确定,他们又亲自去了一趟,确实没有发现丝毫的战斗过的痕迹。当然,昨夜那场巨大的沙尘暴也是可以把一切埋藏殆尽的。这个李焕发的情报到底是真还是假一时很难说。部队开回来后,营长和教导员本打算再详细地寻问一下李焕发有关情况。想不到,李焕发又找不着了,他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他道底想逃避什么?心虚?畏罪?李焕发的嫌疑升级了,营长再一次下令,各连不惜任何代价找到李焕发,教导员纠正说,不是去“找到”是捉拿。

并不费什么劲就把李焕发找到了,找到的地点还是那个叫陇西村的地方,由于是“捉拿”他再一次被捆了回来。捉拿他的人汇报说,抓他的时候,他正在不停地捶打村民的门,村民们不敢开门,说是这个土匪回来报复他们来了。李焕发大声申辩道:“不是,我是去找努尔江给我的玉坠儿,我离开他时他让我把它交给他的老婆,现在我把它给弄丢了,副排长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生。那个玉坠就放在我穿的国民党军服里,只要找到它,就找到玉坠了……”

李焕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再加上他有方言,营长半天才弄清楚。

一个战士把一件敌军服交给营长,说:“是当地老百姓主动交出来的,我们检查过,什么都没有。”李焕发大声说:“就是这件衣服,有,肯定有,我把它放在左上衣的口袋里的。”他突然扑过去要抓那衣服,可是他被捆着,又被两个战士拽回去。营长就亲自搜了衣服的四个口袋,并把口袋翻出来给他看。

李焕发看看那四个口袋,又看看营长,看看周围所有的人,他们都在冷漠着,他慌起来:“不,你们不能这样不相信我,我冒死跑出来,就是要救副排长,副排长,你怎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一”李焕发坐在营部中央这样喊了几声,身边两个看押他的战士蔑视着他,心里像是说:“你就别再演戏了,逃兵,叛徒。”

最后营部决定,暂时先把李焕发关到县看守所去吧,等待进一步调查。大家一致认为,失踪的这个排不会再没有线索的,这个炊事员的一些疑难问题也会搞清楚的。

为了尽快消灭国民党这股残恶势力,我人民解放军又增派了部队,加大了剿匪力度。三营官兵寻找一排的线索当然一刻也没有停止。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流窜于沙漠的几股顽匪几乎全歼。曾与一排交战的那股顽匪也大部被俘,三营长亲自提审了一个匪指挥官,这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匪首,但一说起围歼那个失踪的小股共军时,他很服气:“……不过,你们那股共军很难打,我们两个连整整打了三天没有拿下来,一直以为他们不少于一个连的兵力,后来数一数尸体也不过一个排,他们真狡猾,把我们的军服穿在身上企图突围,还真跑掉了几个。你们最后一个兵我们是在魔鬼山下消灭的。这个兵是维吾尔族,我们一心想活捉他,试图想用他做一些反共宣传。可是他很顽强,打到剩下最后一颗子弹,开枪自杀了。我想在他身上找出一些值钱的东西,除了一只铅笔头和一个笔记本外,什么也没有。那个笔记本里记录了一些你们部队的部署,我想可能有一些价值就留下了,后来我从笔记里发现,那个排我们并没有全歼,还是跑掉了一个人……”

“那个笔记本现在在哪里?”营长打断他问。

匪首从衣服里掏出来,送过去。

营长翻开笔记本,里面记录了他们失踪的基本情况,最后一页写到:

25日下午3点20分

……我又打退了敌人一次进攻,他们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后,他们开始很少放枪了,直冲我喊话,企图想活捉我。我的子弹不多了……从李焕发离开,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按正常速度,如果不出意外,李焕发应该过了陇西村直奔营部了吧。我再拖敌人两个小时,我们的队伍就要来了。天气突然变了,好像要起风。敌人又上来了……。

25日下午5点35分

……亲爱的妻子,不要为我难受,我是为祖国的和平解放而牺牲的,你送给我的那枚玉坠儿我交给战友李焕发了,他会转给你的,把它戴到咱们的孩子身上吧。真主会保佑你们的。我的未出生的孩子,我的战友,我的家乡……永别了……

营长合上笔记本,大喊:“把俘虏押下去。”

营长迅速摇动电话:“总机,总机!给我接县看守所。”

总机回话说,看守所占线正忙。他又喊通信员,一个年轻人跑进来。他对通信员喊:“赶紧备马,火速上看守所把李焕发接回来。越快越好。”

通信员应声而去。营长不停地摇电话,看守所终于接通了,可是,非常糟糕的消息传过来:“……就是你们一个月前送过来的那个李焕发吗?他在这里一天都没有安静过,总想逃跑,说是要去找什么玉坠儿,跑了一次抓了回来,第二次他又跑,被岗哨击毙了……”

营长想把电话架到机架上,可怎么也挂不上去,它掉下去,在桌腿下荡来荡去。他把一只茶杯握在手里,头深深埋在桌下,两肩剧烈地抖动,茶杯碎了,鲜血滴到地上……

营长很快找到陇西村村长,动员村民们寻找那枚带红穗的玉坠儿,大家在那个小孩曾摔倒过的地方翻了很长时间,最后在一个草丛里找到了玉坠儿。营长把玉坠儿亲自送到了烈士努尔江妻子的手里,算是了结了李焕发和努尔江他们各自不同的心愿。

新疆很快安定了,营长变成了团长,教导员变成了政委。他们的部队也变成了某生产建设兵团。士兵手里的枪换成了坎土镘,骑兵的战马变成了拉犁拉车的劳动工具。硝烟散尽,稻谷飘香。但是,老营长始终不能忘记一排牺牲的战士。他请来石匠,把阵亡的名字都刻在了魔鬼山那块陡峭的石壁上,也不知为什么,他把炊事员李焕发的名字刻在了整个烈士名单的第一位。

每年清明节都有人来扫墓,除了努尔江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外,更多的是中小学生和年轻的军人。前几年听说有一个艺术家很想把那块陡峭的石壁雕刻成一组烈士群雕,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搞成,好像是资金方面不足。

责任编辑: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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