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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行思

2009-02-26江南月

岁月 2009年1期
关键词:父辈田野村庄

江南月

秋,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我们身边。

从喧闹的人群中走出,回老家小住几日。夏日的郁热如彷徨、慵懒的心情说远去就远去,说收拢就收拢了。早晨,推开红漆斑驳的木窗,轻凉凉的风,蓝盈盈的天,如絮的云,逶迤的河,清脆的鸟鸣,潺缓的水声,金箭般的阳光洋洋洒洒地如故乡的一幅画浓浓稠稠地扑展眼前。陋室之外,乡野的秋,村庄的人,恰似一个个音符轻轻悄悄间滑过心坎。

喜悦得和孩子一样放飞脚步,拥抱田野,像鸟儿应和大自然的召唤,聆听风声的絮语,触摸这片土地的纹路和质感。

这些年来,我的视线几乎已经习惯于城北郊区这片一分耕植九分荒的田野。那年早春的午后,很多年不曾到过田野的我突然兴意偶致去了田野,触目即是的荒芜骤然间唤醒了沉睡的记忆,且在心里强烈地碰撞、厮缠。西风冷吹,田地龟裂,那一道道粗劣的伤口仿佛深裂在自己的心口上。后来我把这种痛和泪写进文字,发表在一家刊物上。回首,那更像是对逝去的田野欣欣向荣的一种追念和祭奠。

艾青先生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相信,一个深切感受到孕育她滋养她的土地的无奈和沉重的人,无论田野被时代的步伐挤退得与生命中的记忆怎样相悖,都不会把它忘却。尽管它已成了被多数人遗忘的角落,而自此,我像是在一夜间长大,每每回趟老家,总要到田野去走走,闻闻,看看,哪怕是驻立在乡间小路上远远地凝视,心就有了归属。

信步于这细细长长的阡陌上,天空高远,十月的阳光宛若这个季节里高挺的芦花,秋风拂动的气息里弥漫着艳阳天的干净与暖意。田野依然枯槁。阡陌纵横。这个从古旧、朴素的历史中走来的名词,如岁月的锁链,贯穿着曾经最为真实的乡野生活;是田野的筋脉,输通着一代又一代农家人的幸福和安乐。有多少人的脚印在这儿重叠、绵延?我是踏着祖辈的脚印在田野中追寻什么,以至恋恋不舍。

今天,它们被赶尽于城市的边缘,掩现于一垄新绿抑或漫延的荒草间,与不知名的小花,带露的野草,哼鸣的秋虫一起抒写并记录着它们的哲学,即使在消逝前的最后时刻,也依然保持着精瘦的风骨。油菜花燃烧的三月,几片汹涌的金黄,是它们为田野迎来的一年中仅有的一次盛大宴会。而今,油菜花谢了。金灿灿的稻谷沉甸甸的麦穗,已成为一种奢望,只能在梦的记忆里飘香了。初秋的田野,零零星星、高高低低地散落着些修长的玉米株,匍匐的红薯蔓,成串的毛豆夹,碧绿的青菜苗,干枯的蒲公英,被伐的油菜花秸杆。这些是田野的最后一点生气了,其次便是漫漫荒草。

纵然田野变得面目全非,还是有众多的生命和精灵和我一样对它无限地眷恋。孩子在田野里奔跑、追赶,拿着网兜,捕着蝴蝶捉着蚱蜢。在孩子心里,这儿是他发现的又一乐园。虽然他已不知田野里还可以挎一个小竹篮,挖绿油油的马兰头,拾白盈盈的蚌壳、碎碗儿,用草叶儿小花儿过家家。我突然感到一种悲哀,孩子自落地起,“田野”就是以这样的面貌在他的心里诠释了一种错误的概念。不知几时,他能领略到他的母亲小时候所陶醉的田野四季的模样,还原他一个真正的田野?

我和我的父辈们和孩子们,在田野变化的历程里,各自的生活和心境无形中都发生了众多的变化。时间流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和人生。父辈们闪亮的锄头、镰刀已在我和我一代青年人的手里钝化,被岁月的蛛网尘封在老屋的一处墙角。我们的手头不再经营、伺弄稻谷、小麦、蔬菜。时代的脚步不断地催促,我的父辈们也依然不愿放弃田野,依然在禁耕的田野里悄悄种植些蔬菜。衰弱的村庄和田野与一座座有规模的厂房,矗立的写字楼仅是一水之隔,不久,这些城市化的楼群就会越过老家的那条小河将我的村庄和田野彻底翻新,但是,这无法阻碍我对我的村庄和田野的热爱。

驻立田野,村庄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逶迤,举目四望,我又是那个赤脚走在阡陌上的女孩。初夏的清晨,父亲因生计常年奔波在外,秧田里我和母亲推着秧板,当灿烂的阳光普照,沟渠里洗净脚丫穿上鞋袜赶往乡里的中学。丰收时,从学校请两三个半天假和母亲一起收割饱满的庄稼。那些修长的麦叶儿稻叶儿曾如一把把柳叶刀削割得我的臂膊我的脸庞火燎燎地灼疼。当同学们放学归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如快乐的小溪从大路上飘来流经我的耳际,从庄稼间站起的我,凝望他们的目光又是有多么地艳羡,我甚至对田野暗暗生恨,将来一定要走出田野。人,有时真是个奇怪的动物。现在,我走出了田野,却时时怀念起这片收藏过我少年时期的汗水和稚嫩足迹的田野,甚至每一个细节都是那般生动。我多想再和母亲推一下秧板拔—垄秧苗割—垄麦子或者稻穗,让我的筋骨和气力再次服务、挥洒于这片土地,让田野重新换上盛装。

可是,远了,逝了。田野变了,我也变了。那个在田野里和伙伴们一起挎着小竹篮挖野菜拾麦穗的小女孩,那个和母亲一起种油菜花插秧割麦穗稻子的少年,那些青翠飘香的场景,一段永不可再来的光阴,都如故乡的柔波一一流过我的人生,就像庄稼的兴盛一度繁荣过田野的四季,只是时间的步伐下难以再复。

田野,人生。人生,田野。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相似。村庄里和我一代的青年人最后几乎都离开了的田野,活跃在另外的天地里。如我,白日里,一支粉笔一本书,青春讲台上挥洒;寂静的夜晚或者澄明的清晨,一杯香茗一颗心,文学里徜徉。但是这滋养过我们身躯的村庄和田野,是我们生命和人生的起源,深藏着灵魂给养所需的温暖。也渐渐深明我的一些师长和文友何以在他们的作品里反复歌吟着各自成长的故土陕北高原,滇中大地,苏北原野,甘南草原。这如我对故乡的田野和村庄是同一种热爱。因为这,旅途中的孤寂、无助甚至茫然常常为之驱散。我不知道,没有这些,一个人行走的底气是否会足?他对理想的守望是否会执着?

我们的人生,在任何阶段的任何一个时候,你触摸到的你所看到的镜子里的你才是现在时的你,而每个人都有他的过去和未来。我们的未来在一个个来临的日子里拓深,而过去则是一部与日定型且加厚的回忆录。而这些留给我们生命最初美好的田野和村庄无疑是我们回忆的最深处。因为它们滋养的不仅是身躯更是精神。

行走在村庄后的田野,湛蓝的天空下,田野间一群浩荡的银白的芦花随风婆娑,有几个乡亲沐浴在西边一轮尚且高悬的红日下,戴一顶草帽,帽檐下一张张显着健康肤色的脸,手里一把铁锘有节奏地上下舞动,一边耕耘一边说着话儿。

择一条田埂,随意地坐下,细细感受这番闲适的静默。心灵上,田野是农人欲倾其一生的田园,就像我无论顺畅、迷惘还是勤奋、懈怠最后始终坚持在文学的领域。一直信奉贝多芬先生的箴言,如果我有时让艺术之神瞌睡,也只为要使它醒后更为兴奋。我相信无论哪一种形式的劳作,它都是一种崇尚的美。我的父辈们就是用他们的行动和身影告诉我劳作的意义。不禁轻轻打开我随身携带的书——《散文时代》。这本我敬重和感恩的文学师长所赠的书向我展现了一片艺术的天地,让我第一次领悟到另一片原野的开阔和深远。有志散文的人,你所需要的,这里都有。我反复地阅读,细细地思索,试图把它读深读透。但是就像我眼前的这片田野,就像我和我的父辈们读故乡的田野,这片散文艺术的原野这本书也是需要我竭尽一生,无限地虔诚。

一个常常漫步于千年古镇、优雅园林、江南巷弄的小女子坐在田间,心里亦是这般的安静。身旁毛豆株的叶子上有被昆虫咬后的小眼,我知道只有自然才会有这样最为真实的叶子。就像我只有回到村庄和田野,才会愈发清晰地听清楚自己的声音,愈发地坚持我自己的声音。草丛里,秋虫鸣着小曲在耳廓回想,这是一种轻微的如细雨淅沥的声音。和风轻轻地吹,几只白蝴蝶时而飞舞时而停歇,听任着自己的意愿。还有农人的说话声不时地从田间传来。不远,一方鱼池清凌凌的碧波似乎也在哼着轻歌,各种声响汇合成一曲田野的轻音乐。我突然想起卢梭坐在瓦尔登湖畔读书时,听到的大自然的各种声响那副欣然忘我的样子。

徜徉田野,心澜起伏,最终我的心境复归平静和透明。在这样的安静里读自己喜爱的书,读有敬重的师长亲笔签名的书,是一种纯然和美的享受。没有什么比贴近故乡的大地,走进艺术的原野这样的场景和氛围更令人心怡了。

我望着不远处,田野里那几株树儿,秋日里依然丝毫不见半点萧瑟,冠如密云,绿阴阴地守望在故乡的田野上。陶木青青,站立成故乡田野里一株快乐的树,像守望故土一样守望心中的那片圣洁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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