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之路

韩　东

权力本身并不是一个坏东西，它不过是一种指挥的可能。权力是职责的反映，这职责便是指挥。人是集体动物，必须统一行动，于是社会便成为一个有机体，身处其中的人各司其职，服从和被服从都是人之存在的最基本的需要。

权力之所以声名狼藉和使用权力有关。将权力据为己有、满足自己的私欲是腐败的根本原因。个人和权力认同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比如用官职来称呼某人，或者自我确认，虽说是一种习俗，但却包含了极大的危险。李某某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李局长或者李部长，由此唤起的自我的感觉只可能是一种异化。局长或者部长不再是一种职责，而成为身份认同。人性变成了官性，而官职则变成了个人膨胀的标签。我可不是在玩文字游戏，强烈的心理暗示或催眠扭曲了一颗单纯的心，并得到了由衷的满足。世界由命名开始，权力的歧路也是一样，由命名揭开序幕。

指挥的职责具有或者能够发动惊人的能量，一旦自我认同便产生了幻觉，不再觉得这能量与普通的个人无关，而完全归结于个人，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不同凡响。权力使人陶醉的地方就是这股能量，无论建设还是破坏其效果都如此的显著。呼风唤雨、神乎其神，拥有权力的人稍不清醒就会觉得自己是神。在此情形下，行使权力的人与权力保持认识上的距离的确是非常困难的。古往今来，能做到“功成身退”、“功成不居”的又有几人？不仅在位时无法做到与权力有距离地相处，同时还要拼 命地维持、维护业已获得的职位。“向上爬”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了，而“向下滑”则简直无法想像。呼吸权力的能量会导致某种恶性循环，越来越沉醉的同时需要越来越强烈的刺激。官瘾一如毒瘾，递减是完全不可能的。

运用权力满足个人私欲分物质和精神层面。对前者的批判经常见诸报端，而对后者造成的破坏我们往往估计不足。当官上瘾、沉迷权力既是个人精神的异化，一个官气十足的人对周围的人更是构成了某种精神压迫。倨傲的态度、强势的口吻虽不像贪赃枉法那样罪恶昭彰，但却是不必付出代价的侵犯。所有那些对下级的训斥、谩骂、责罚难道都是行使权力所必须的吗？这中间有没有对工作而言毫无功用的快感？有没有在位置更高的上级那里受气以后的借题发挥？

态度决定一切。实际上，在指挥的过程中亲和力是最为重要的。我觉得，惟有那些心中无官瘾的人才可能具有单纯的亲和力，才可能正直而有效地履行职责。行文至此我想起了南非前总统曼德拉，此人不仅“功成不居”，并且毫无官样——请参考有关的文献和影像。惟有这样的人才可能在权力之路上缔造属于历史也属于个人的伟大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