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语素支架与词汇“认知经济性”

钟 玲

摘要：经济性原则是人类活动所遵循的普遍法则。作为人类行为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语言实践自然也遵循这一原则。实践证明。人类语言认知的最大困难莫过于词的识记。然而，语言文字造词理据本身体现经济性原则。探索文字构建经济性原则关系到语言认知的经济性问题。

1.语素造字的经济性

《文心雕龙·章句篇》有言道：“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集句而成章，集章而成篇。”然而，文字却由语素形位生发而来。语索形位之于语言的作用，借老子之言既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1.1经济性原则的内涵

“经济性原则”(the Economy Principle)，即“省力原则”(the Principle 0f Least Effort)是指用尽可能少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效果。美国哈佛大学教授齐夫(George Kingsley Zipf)在1949年出版的专著《人类行为与省力原则》中通过大量的数据统计和个案分析首次明确提出“人类行为普遍遵循省力原则”这一观点。作为人类行为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实践自然也遵循省力原则。人类语言文字建构机制本身就从两个方面体现经济性原则。一是语素数量限制：二是语素隐喻象似性。尤为重要的是，这两者相辅相成，且直接辐射语言文字认知与识记的经济性，

1.2语言语素量与造词经济性

词汇学原理揭示，语素是语言音义结合的最小单位，是词的支架式组件。语素有别于词素和形素。前者包含后两者并可单独成字。语素具体可分为自由语素、构词语素和构形语素。其中，词素建构词汇意义。形素建构语法意义。两者统称为“形位”(morpheme)，能单独成字的语素称为自由形位。文字语素“支架”既是文字框架结构本身，又是文字认知的“辅助设备”。语言语素在造字方面的经济性优势体现在它自身数量的有限性。

汉字是语素文字。且字汇量浩瀚。1994年出版的《中华字海》收录汉字87019个，北京国安咨询设备公司的汉字字库收录的汉字91251个。然而，汉字常用字总共只有3500字：1988年国家公布的《现代汉语常用字表》选收了2500个常用字、1000个次常用字。相对于浩瀚的汉字字汇，汉字语素数量却极其有限。汉字的部首仅200个左右，其中大都可作偏旁使用。部首是表义偏旁。汉字的偏旁多于部首。也只将近600个。大量的偏旁是表音成分。绝大部分汉字是形声字，声旁中将近90％又都是独体字，亦称“基本字”。不能单独成字的偏旁部首及能够单独成字的基本字是建构汉语词汇编码系统的编码主体。汉语语素合起来总共不超过1000个。1000个左右的汉语语素以“典型家族成员”的身份，各自引领一个汉字范畴体系，彼此结合共同建构了汉字庞大的系统。语素的有限性体现了汉字造字的经济性。

与汉语形成对照，英语语素以词根和词缀的形式组合在词汇中。英语共有300多个常用粘着词根、280几个词缀(前缀、中缀、后缀)，合起来不超过600个语索。相对于百万浩瀚英语词汇而言，英语语索数量的有限性同样体现英语词汇建构的经济性。例如，英语中表示“看”这一黏着词根的“spect”构词能力强，单由它做根所构建的常用词就有以下逐项：

“expect”(期待)，“respect”(尊重)，“retrospect”(回顾)，“conspicuous”(显著)，“spectacul”“(壮观)，”“inspect”(视察)，“spectator”(观众)，“spy”(间谍)，“speculate”(投机)，“pcmpective”(远景)，“despite”(憎恨)，“suspect”(怀疑)，“spectacles”(眼镜)等，不胜枚举。

事实证明，“有限”的语素在造字过程中的不同组合之所以能达成“有限数量”的“无限运用”之功效，恰是因为词根自身能建构自己的同源词范畴体系。语素造字的经济性原理既体现在此。这一原理普遍存在于古今中外各个类型的人类语言之中。所谓的不同，只是各自的参数和规则相异而已。

2.语素范畴间近义词辨析与词汇认知经济性

语言是符号系统。系统中符号的价值在于彼此的区别意义。因此。同义词或近义词的词义辨析是词汇认知的首要前提和难点。借助语索同源词范畴概念辨析词义即可体现词汇认知的经济性。

2.1同源词范畴体系与词汇认知

概念指意义的形成，范畴指存在的本质性区别的分类。概念的建立可使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深化，范畴的建立可使人们的知识与经验趋于逻辑化、系统化。认知的发生和发展是一个形成概念和范畴的过程。认知心理学家、《自然的范畴》的作者罗斯(E·Rosch)认为，人们对概念的范畴化遵循两个基本认知原则：一是最经济性原则：二是结构性原则。

最经济性原则是指以最少的努力获得最多的信息。(就造字而言。“最经济性”则体现在以最少的努力“传递”最多的信息，就识字而言，乃是反向性的信息的“拾取”)。如上述例证所示，词根“spcct”的义值固定，与其它任何词根词缀组合搭配都不失“看”的本义，而其同源词彼此不同的前后缀只起辅助性区别词义的作用，这不仅体现了语索造字本身的经济性，还能帮助降低由它组构的范畴内部所有同源词的认知难度。

结构性原则既是人们赋予范畴以一定的结构模式，以此简化认知过程。如借助典型家族成员相似性(FamilyResemblance)归类事物以简化认知。仍同上述例证：词根“spect”为其同源语素范畴内部典型性家族成员，被称为“原型”(prototype)并处于范畴的中心位置。但是，它的同一范畴结构里还有其它边缘成员，如“spi”与“spy”等与之同在一个范畴域，表示“看”的概念是它们家族成员的“共相家族相似性”。人们习惯以“原型”概念为认知参照点去映射范畴中其余的成员，这里既是通过新旧知识相互作用而主动建构新知识的建构主义图式理论原理之所在。

2.2非同源词范畴问近义词辨析的经济性

语素范畴概念的引入，能使得不同语素域范畴彼此间的同义词或近义词辨析和比较更具理据性。英文词“doubt”与“suspect”的词义辨析和比较最能说明这个问题：

doubt的词根“dou-”的意思是“二”。因而，doubt喻指的“怀疑”是在“两个”以上的抉择中的“不确定”性。与其同源的词还有double(双倍)，duo(二重唱)，duel(决斗)等；而suspect的词根“spect”的意思是“看”，前缀su-的意思是“向下”，整合起来是“低垂目光偷视”，喻指的是“不信任”前提下的“怀疑”。

英文“doubt'与“suspeet”两个词虽都表“怀疑”。用法上却相去甚远。又因汉语“怀疑”概念的负迁移作用，单凭上下文难以分辨，借助词根则最为简洁明晰。语言文字的习得当以机理性取代机械性。

3.语素隐喻象似性与词汇认知经济性

语言既是人们描述世界的工具，也是人类认知世界的工

具。在描述和认知世界的过程中，人们因习惯遵循“省力原则”而频繁地使用隐喻表达手段。以求表达的经济性。

3.1隐喻的涵义

隐喻是人们用甲事物(始源域，source domain，即喻体)来理解和经历乙事物(目标域，target domain，即本体)的一种手段，是一种人脑思维机制由一个相关已知域到另一个相关未知域的映射性认知过程。语言符号的隐喻象似性是指人类感知观念结构与语言形式之间的一定的隐喻象征程度。隐喻式命名或隐喻式陈述均体现思维和表达的经济性原则。

3.2语素隐喻象似性与词的认知经济性

针对造字而言，任意性隐喻象似性命名是成字的主要手段。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具有普遍性，隐喻是人类认知过程中的重要的、基本的方式之一。语言中概念意义的获得和概念体系的建构源于人们最初身体经验的隐喻性映射。分别以汉字“集合”及英文"concentrate”等词为例。

汉字“集”。会意字。甲骨文从隹，从木。“隹”象鸟翼之形，泛指鸟类：“木”象树木之形。《说文》解：群鸟栖止木上也。喻指“汇集”。“合”，会意字。甲骨文、金文、篆文都从△。△是“集”的古字，从口。会器盖与器体扣合之意，喻指“聚合”。

英文“concentrate”(集中)一词的词根是“center'，意思是“中心”。前缀con一意指“together'(共同，一起)，后缀“ate?是动词词尾，和到一处喻指“集体向中心靠拢”。

美国认知语义学家莱考夫(George Lakoff)1980年和约翰逊(Mark J0hnson)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LDe By)一书中提出，隐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段，而且是一种认知手段和思维方式。与客观主义范畴观不同，莱考夫经验现实主义观点认为，范畴并不存在于人们的思维之外而完全独立于人体的认知机能，语言结构也不是镜像性现实世界的反映，而是人类感知世界方式的反映。这种反映有时难以摒弃人类的主观甚至错误，但它则更能反向证明语素隐喻象似性的不可逆反性。较典型的例子如：

源自希腊语的英文词“atom”(原子)是个派生词，由前缀“a-，not”(不能)和词根“tom，anatomize”(解剖)所组构。它的造字理据是“不可再分的元素的最小单位”。然而，原子后来被科学证明不是最小的物质单位，可再分为“中子”、“质子”和“电子”。但是，由于语言的任意性和规约性，无论科学与否，原子“不可再分”的意念却被该词以这等语素搭配方式永久地固化、形塑其中而传承后人。有限的具有隐喻象似性的语素就是这样依据“连环映射”的方法使词汇无限制延孳乳衍生，又在字义上成就了另一个“有限”到“无限”。

现实是物理世界的组成部分，标记现实的符号则是人类世界的组成部分。语言语素体现文字的隐喻象似性，隐喻象似性揭示词的意义，语素量的有限性规定了语素隐喻象似量的有限性，语素隐喻象似量的有限性成就了语言词汇认知的经济性。

结论

语言词汇造字经济性、隐喻象似经济性乃至文字认知经济性均得益于语言语素量的有限性。文字的语索支架既是文字的形式又是文字的内涵。恩格斯说：“历史从那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从那里开始，而思想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把握文字语素的最大适用性在于它能科学有效地擢升人的语言文字的认知层次，而文字的呈现方式在人脑层次的深浅直接关系到文字识记的经济性。有研究表明，深层次的认知，记忆效果最佳。上古先贤们创下的“字里乾坤”是解字释义的方略所在。语索形位本身不仅传承语言文字、文化的内涵，也传承其字义的获取方式。问题在于人们如何去承接它并开释它在文字习得方法上的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