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个子弹壳

王　伟

2006年7月16日，陕西省汉阴县平梁镇铁瓦殿庙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血案。犯罪嫌疑人邱兴华持刀杀死10人后潜逃进秦岭的茫茫原始森林中。一场声势浩大的围捕拉开了序幕，数千名公安干警、武警官兵、民兵和群众在陕西省公安厅、汉中市公安局的指挥下，分成数百个追捕小组武装搜山。

他是一名刚从警校毕业分配到山沟里派出所的新警察，这次被指定与老所长编为一组。此次进山他感到既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自己能否擒获邱兴华这个杀人恶魔，兴奋的是刚上班就碰上了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冷静的老所长带着他翻过一座座山头，七天过去了，还没有发现凶手的踪迹，他这个新警察开始有点泄气了。可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他们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而且带的干粮已经不够了，更要命的是手机在荒山野岭中没有信号，根本无法向外界求救。

老所长决定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大山。饿了两顿饭的新警察眼冒金花，无力地拖着双腿跟在后面，信心在一步步减退。日照当头的时候，老所长好像从一棵山毛榉下捡起了什么东西，兴奋地朝新警察挥手大喊：“快来呀，我们有救了。”他疑惑地看着老所长握紧的拳头，不知所云。老所长摊开手心，原来是一个锈迹斑斑的手枪子弹壳。这算哪门子事啊？新警察诧异地皱了一下眉头，有气无力地坐在了地上。老所长的眼神中掠过一丝神秘，娓娓道来一个故事：“15年前，我陪同中科院的专家们到这里考察秦岭野生熊猫的分布情况。为了不至于迷路，大家进入深山后每隔几里路就找一棵山毛榉，在树下放一个子弹壳。当时我只带了两个64式手枪的弹夹，因为每个弹夹只能容纳8个子弹壳，因此一共才布放了16个。后来大家果然迷路了，幸亏这些子弹壳指路，我们才走出了大山。”听完这个故事，新警察的眼里闪烁着亮光，希望再次从心底燃起。

老所长认真地把子弹壳放进干粮袋，然后挂在腰间的武装带上，拉着新警察从地上站起来：“只要我们用心地找出这16个子弹壳，我们就有希望走出大山，活着回到派出所。”这句话让他周身暖洋洋的，忘记了饥饿，找回了信心。仁慈的幸运女神真是眷顾他们，傍晚的时候，老所长在前面一座大山脚下找到了第二个子弹壳，新警察感觉身上又有了力量。第二天、第三天……每天都会有两三个子弹壳被发现，走路时干粮袋里的子弹壳发出的撞击声也日渐脆亮。寻路的过程很艰苦，白天饿了就采集野果充饥，渴了捧掬山泉饱饮，晚上风高月黑，树上猫头鹰的哀鸣和远山大灰狼的号叫让人不寒而栗，但所有这些与鼓起的干粮袋带来的希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新警察心里总是有个疑问，为什么老所长每次发现子弹壳时都是背对着他，而且他的脸色一天天也变得凝重起来。又过了四天，老所长已经找到了14个子弹壳，可是两人已经处于体力透支状态了，能否活着走出去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就在新警察暗自流泪的时候，老所长出人意料地发现了第15个子弹壳，即将熄灭的希望火苗又熊熊燃起。想到山外营救的人群和丰盛的美食，新警察浑身充满了力量，催促着老所长一起赶路。

这一次，新警察信心百倍地走在了前面，他没有注意到落在后面的老所长走得越来越慢，而且心事重重、焦虑不安。终于，老所长再也走不动了，倚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新警察要扶他起来同行却被拒绝了。他解下手枪和弹夹交给新警察，用微弱而又坚定的声音命令：“我走不动了，不要管我，最后一个子弹壳就在附近，找到就可以出山了。你先想办法走出去，再带人回来找我。”新警察含着泪点了点头，三步一回头地向前方迈步。

又是一天过去了，新警察始终没有找到第16个子弹壳，但这个悬念一直引导他向前走。终于他听见了汽车鸣笛声，是从山背后传来的。新警察打起精神翻过了山！只见316国道就在山脚下，他得救了！

他心急火燎地带着营救人员找回来，不仅要带上挽救生命的面包牛奶，还要捎上邱兴华在佛坪县大河坝乡落网的喜讯，但一切都晚了，老所长的心脏已永远停止了跳动。当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老所长的遗体抱起来准备用担架运走时，他腰间的干粮袋滑落了下来，一个小伙子好奇地把袋子打开，旁边的新警察也凑过去看。刹那间，所有人都惊呆了：里面只有一个子弹壳和十四个石子！新警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所长也不知道回去的路，他要用这十六个子弹壳的谎言来激励新民警生存的动力和战胜苦难的勇气，而第十六个子弹壳就是心中必胜的信心。周围的人听了新警察哽咽的述说，纷纷低垂了头颅，有的颓然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伤心地抽泣起来。在往回走时，他们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每个人的脚步都沉重得抬不起来，迈不出去。老所长落葬的那天，在场的人都难以自控地哭了，几个参加营救的人在山上时还抑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老所长的魂魄面前过于悲伤。现在，男人们在这大爱的谎言面前再也无所顾忌，一片哭声在空旷的山野中回荡。

回到派出所，新警察把这个子弹壳和十四个石子小心翼翼地嵌入办公室的墙壁上，默默地在心底许下诺言：一辈子长留此地，守护警察生涯中最弥足珍贵的心灵财富。

〔责任编辑 方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