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

大　平

那只漂亮的蓝发卡，又一次飞到女孩的梦中，女孩看见，它有点像算术里的“8”，舒展的两翼，细细的卡脚，它更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蝴蝶停驻在自己头上，亲吻着柔软的发丝，如妈妈手掌一样温暖。

梦中的蓝发卡，爸爸曾答应给女孩买。可是几年过去了，爸爸成了别人的爸爸。放学路上，女孩看见爸爸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旁边还有一位年轻的阿姨，他们一家三口像个“众”字走向肯德基。女孩跟着跑了一截，她想叫一声爸爸，但那个女孩先叫了，那女孩有一条美丽的裙子，淡蓝的荷叶边比湖水还要好看。女孩看见她扑到爸爸的怀里打滚，她说：爸爸，我要天上的星星嘛！爸爸和阿姨一起笑了起来。女孩听见，阿姨对爸爸说：女儿要星星，你帮她摘呀！爸爸抱起那撒娇女孩又亲又吻……女孩回头时，感觉找不着回家的路。

梦中的蓝发卡，妈妈答应帮女孩买的。但是妈妈不在家，妈妈在遥远的南方工厂打工，那家工厂专门生产牛仔裤，妈妈的双手整天浸在化学水里，化学水和腌菜水一样黑蓝。妈妈一定是很忙很忙，妈妈边嚼着饭边给女孩打电话，妈妈说：你……作业做了没有？你……怎么才考了82分？你……要把成绩搞上去……啊！妈妈吧嗒吧嗒嚼饭的声音传过来，女孩觉得，妈妈的饭粒恐怕也带着颜色，牛仔裤一样的颜色。女孩没时间说发卡的事，女孩想，妈妈不会把这事儿忘了吧。

梦中的蓝发卡，外婆也答应帮女孩买。外婆一早起来就开始咳嗽，一边咳嗽一边上厕所；外婆拎着菜蓝去菜市场，回到家外婆一边系上蓝布围裙，一边抱怨菜价又涨了，一直抱怨到上床睡觉。女孩觉得，外婆的抱怨像外婆皱巴巴的蓝围裙，也有点像外婆做的廉价紫菜汤。那紫菜汤喝进肚子，外公说“尿尿大概都是蓝的”。外公长年卧在床上，每天不断地发出呻吟，女孩感觉那呻吟声像怪怪的鸟叫。女孩有点怕外公，可外公总会把女孩叫到床前，外公在哮喘声里问：你妈是不是不管咱们啦？你妈这个月怎么还没寄钱呀？外公外婆没有钱，就是想买一只橡皮，女孩也不好向他们开口，更别说发卡了。

女孩的同位子女孩，她的个头没有女孩高，眼睛也没有女孩亮，可自从拥有了一只蓝发卡，她便像一盏台灯一样，点亮了。同学都夸她漂亮，她因此有了好多好多朋友，有个小男孩还偷偷摘花献给她，老师也表扬她“成绩提高了一大截”。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女孩认为，一切都缘于那只漂亮的蓝发卡。

学校就要开运动会了，女孩报名参加跑步。女孩的两条腿跟梅花鹿的腿一样修长，她跑起来就是一头活泼的小鹿；女孩的头发也长，飘飘的就像春天的柳丝，飘散的柳丝影响运动，女孩必须有一只发卡。运动会那天的晴空，比一万瓶纯蓝墨水洗的还要碧蓝，发令枪响了，女孩这头小鹿却迟迟不见上场，老师和同学急得跺脚。女孩终于出现了，女孩的右手被一个女人拉扯着，女人一路叫嚷着来到学校，女人说：这么好看的女孩竟然是个小贼！借着女孩的左手，女人展示着“脏物”，那只好看的蓝发卡，像打出的一面小小的降旗。

女孩辍学了。妈妈回来了。妈妈带回一只蓝发卡，漂亮得几乎和女孩梦中的一模一样，算术里“8”的形状，舒展的两翼，细细的卡脚，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妈妈为女孩戴上发卡，女孩看见妈妈的手，化学水浸泡过的手，从手指到手背，人们穿的牛仔裤有多蓝，妈妈的手就有多蓝。

捧着妈妈的蓝手，女孩伤心地哭了。妈妈拍拍女孩的肩膀，女孩听见妈妈说：蓝其实并不是难。就算它是难，女儿呀，再难我们也得挺起来！

责任编辑裴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