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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爱之名

2009-02-17

青春 2009年1期
关键词:童童美的

朱 婧

时过五年,历史几乎重演;只是这一次,映美还不相信,失败的是自己。

走出住了两年的房子,映美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城市原来一无所有;失去这一个男人,活着,都是问题。一直自视甚高的映美,也不免掉一些眼泪。

浮上眼前都是过往事,映美最先想起的是周立。不是他,或许没有后来的事。

二十岁的映美,秀丽好看,阳光下肌肤光洁得像一首诗,身材挺拔得像一棵小树苗;在那个闭塞城市的大学里,怎么都是好风景。她懂得,身边的男生蠢动的眼神和心。选择周立,是因为爱吧。觉得他高大潇洒,才华出众,是人中翘楚。两个人出入,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天真也罢,虚荣也罢,哪个女孩子二十岁的时候,不期待身边的人是英俊不凡,吸引眼光都是艳羡。映美真的爱过周立,所以,奉献了感情和身体,都不曾犹豫;当时全心全意,浓情蜜意,一切不过是顺其自然,各自迎合了期待和需要。映美无法再像爱周立去爱另外一个男人了,即使后来对周立恨之入骨,再后来,遗忘得几乎一干二净;但当时对待周立那样的感情,映美无法给第二个人了,纯净的心或者身体,都不可能再拥有;后来的感情,不可能是历练后的升华,不过更多了方法,技巧和考量。

后来说的每一句爱,都因时间地点的需要,都要考虑利弊;投入一场感情,每一句都似真心,是真心地演出,要把自己骗过去才是最高境界。映美,原来以为自己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她几乎获得了阶段性的成功与长远成功的可能。只没有想到,建设这一切的苦苦功夫,被打破,不过一瞬间。

映美原来也不想把这爱情变成一场战争。她同黎生五年恋爱,一年婚姻。她对他一直如木偶线牵,她了解他的脾性,软弱依恋;他万不可能离开她,他生活离不了,饮食作息,早已习惯有她照顾;他心灵亦离不了,家庭琐细,工作事业,他愿意与她道来。他生活中每出现一个新面孔,就即刻从他的嘴巴里,讲述由抽象而形象,在她头脑里形成具象。他所认识的人,她完全没有见过也罢,但也熟悉在心。这五年,生活早把两个人变作一个,映美很享受这种状况,可靠,安全。女人但凡过了三十岁,最渴望,也不过这些。

从一个小城镇走出来的女孩映美,由女孩而成长为女人的十年间,很懂得人生不易,读书是加了婚姻砝码,学历是漂亮嫁妆;读大学时候,早在周遭物色合适人选。人总要跌倒爬起才获得成功人生;映美经过一些挫折,不过幸而结果还不算坏。用真心生活不如用智慧生活,这一点,映美相当了解。看许多女人,嫁好了就是成功,嫁不好,从娘家到朋友,人人可踩你一脚,就是真相。二十岁的映美看中的周立好看又好背景,她小心迎合,百般周到,以为可获金色饭票。不惜早早同居生活,奉献了身体,为了灿烂未来,倒是一点苦涩眼泪也无。映美还是有些自信的,自信容貌不差,身材也有型,头脑聪明,讲话伶俐,算算总是加分。可是,两年感情,到了毕业,抵不过一句门当户对。映美到底成了弃妇,好在没有一纸婚姻,她不说的话,别人还真不知道。

这时,幸而有黎生,人生最黑暗时,映美看到金光闪闪的稻草,一把捉过去,居然还很牢靠。黎生是周立的朋友,说起来,暧昧种子早已播洒。黎生自然知道映美的过去,但是这时如何把劣势变成优势,也可见智慧。映美淋漓尽致的被害者身份,伤心时约黎生见面,梨花带雨惹娇怜,一来二去,就靠上了黎生的肩。

但这时的黎生,是有正牌女友的。夏莉是那种你我见过很多面也未免会留下深刻印象的姑娘,清清爽爽的马尾辫,白净的脸庞一副眼镜,永远是清清爽爽的衬衫和牛仔裤。长相很平凡很容易融入众人,出演路人甲毫无抢镜的可能。这样的夏莉,就是黎生当时的女朋友。黎生是学校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夏莉是比黎生低一届,被招进黎生一个部门做干事。夏莉帮黎生做了很多琐碎的事,份内或者份外的,总是恰好和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他身边;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黎生的,她有多喜欢黎生,似乎一直是个谜。但是,这一些沉默的付出,还是有回报的,终于某个晚上,黎生摘下夏莉的眼镜,吻上了她的柔软冰凉的嘴唇。

映美的胜算总还是大的。黎生对夏莉,感动多于感情,夏莉之于黎生,太平凡,太容易被看得透彻,对男人来说,总少了一些吸引力。

毕业后的映美在一家公司做了文员,每天写各种材料写到麻木,对着复印机,打印机和饮水机来回的走动里质疑着这样的人生意义。她有一种冲动,将生活洗牌,重新开始的冲动,只是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还远远不够,她需要一个人,这个时候,她很清楚,这个人就是黎生。

黎生在映美工作的公司附近的一所职业高中教书,工作不是太紧张。夏莉这时候正忙于大四论文写作和找工作,与黎生聚少离多;黎生和映美,倒是多了很多共处的时间和理由。作为朋友的见面,作为职场新人的交换意见,每一个理由听起来都很冠冕,两个人都貌似清白地相对。

有一个周五晚上,在黎生的宿舍谈话久了,映美说肚子饿,两人用小煤油炉煮了两包泡面,就着一只小锅捞面条吃,两人笑得甜蜜,眼神里都是情意,时间像回去大学时光,两人突然就丢开了面条拥抱在了一起。心情很复杂吧,有冲动,有寂寞,有试探,有好奇。黎生是有一点真心的,他是喜欢过映美的,虽然她是朋友的女朋友。两人睡在了同一张床上聊到了天明,黎生都有些吃惊这进展的速度,他与夏莉也交往了有一年,最深程度不过接吻。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两人都有点尴尬。黎生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映美,“别睡懒觉了。”映美起床的时候心里有几分沉重,这对她来说,就是赌博,可能赢,也可能输,这个时候,她还不能知道结果。

映美也故作轻松地起来,穿好衣服就离开了。离开后就发消息给黎生,说,“我们还是好朋友吧,你以后不会不理我吧。”黎生回道,“当然不会不理你。”映美了解黎生心软且爱自责,难免不会因为觉得对不起夏莉,就此和映美断了关系。只要传达给黎生,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给你压力的讯息。黎生当然乐意享受齐人之福,说到底,男人都是这样地贪心。可是,映美决不会容许黎生贪心到最后的。

后来,映美与黎生,更多地给理由给自己和对方在一起,越来越频繁地见面,终于,某天,映美躺在黎生的胸前开始落起了眼泪。“我们结束吧,我们不会有以后的,我们这样对不起你女朋友。”说着,映美起身穿衣,要离开。这正是冬天凌晨四点的时间,屋内暖气烧人心烫手热,屋外天寒地冻。黎生一把拖住她说,“你不要走。”映美泪汪汪看着黎生,眼光里满是期待,期待他给个说法。不想,黎生含糊地说,“天太冷了,天亮你再走吧。”映美几乎崩溃,忍下怨气,只让更大滴的眼泪滚落出来,哀怨地低下眉眼,与黎生说,“你让我走吧,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不为难你。我会自己好好过。”映美走到门口,见黎生并没有挽留的意思,突然转身,泪如泉涌,道:“黎生,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为了你,可以不爱惜名誉;为了你,我可以放弃前程。这半年,我爹娘总是催我去相亲见面,我每次都躲掉。我心里只有你,我已经离不开你。”映美说完扑向黎生的怀抱放声大哭。黎生怀抱着映美,心里朦胧着升起的画面,是大学刚看到,看到那般清新秀丽的映美在一群女孩子中那般夺目,他为她,痴迷过很多天;尽管她后来成了周立的女朋友,卧谈里也听到周立讲他俩之间的亲密事,还是忍不下一颗心。大学里,他没有想过得到她;大学毕业后,没有想到能得到她,说到底,他对她有一些情结还不能放。

他抱紧她,像想抱紧自己的过往的青葱光阴,说,“我不会离开你。让我照顾你吧。”映美强压下喜悦,泪光盈盈地看着黎生,问,“夏莉怎么办。”黎生淡淡地说,“我去和她说。”

于是,这一天早晨的八点半,映美睡在黎生温暖的宿舍里,而在学校冰冷的教室外面,黎生冰冷地和夏莉说了简单几句话:“我们分手吧。我对不起你。”夏莉刚见到黎生的喜悦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落下,教室里的好朋友还正在教室窗户玻璃的水汽上画两颗心,拿夏莉逗趣。她呆呆地看着黎生,眼泪都流不出来。

黎生是好人,是好男人,积极开朗的个性,体贴照顾他人,是很好的朋友和师长,在同学,朋友中,谈起他没有谁不称赞。他更有诚恳憨厚的样貌,心地柔软而善良。然而,就是这样的黎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一幕悲剧连预报篇都没有,就突然上演。

夏莉轻轻问了一句,那个人是谁。黎生默不作声。夏莉抬头微笑看他,“我做错什么我改。这段时间我学习很忙,没有关心到你对不起。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黎生只丢下一句,“你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就匆匆离开了。黎生不想再面对,他怕坚持不下去,怕自己心软。其实他早就没想让自己有心软的机会了,说起来,他其实最心硬的。

焦虑的映美在黎生的宿舍里终于等来了鼓舞人心的好消息。她终于熬出了头,这赌局赢了;映美并不想让黎生有时间去深思,后悔或沮丧;她柔情蜜意的手就抚上了黎生的身体,黎生很快被她引导,那一段时间,黎生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心理还是身体上迷恋着映美。对于缺乏经验的黎生,和周立有过很长一段共同生活的映美,十分诱人,似乎永远更可期待开采之宝藏。

出于排除后患的思考,映美积极鼓动黎生与她一起考研换一个城市生活。“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重新。”这个城市,对映美来说,有太过不好的过去,回忆或者传言。一旦离开,对她来说,可能是真的新生。然而同时,也能确保她可以完全地拥有黎生,因为毕竟,夏莉还在这个城市。

也是天遂人意,那年春天,映美和黎生都顺利地考研成功,离开了这个小城,到了另一个大城市。他们像两个完全没有过去的人,开始了一段读书的时光。这三年,黎生真的是很开心的,他的内心,似乎把自己的大学,重新又过了一遍,不同的是,这一次,一开始,他身边就陪伴有了映美。这也是对自己的证明,因为同周立相比,黎生了解自己平庸很多,而这些平庸和不自信,在映美身上,他获得了很好的弥补。人心之幽秘神奇,往往让人惊叹。

我们身边常常有这样一些人,看上去最循规蹈矩,事实上,最有一种与世界为敌的冲动和渴望,所以往往反而是这样一些人,能够做出一些令人惊讶的突破常规的事。然而,常常表现得愤世嫉俗的人,生活其实倒也平平静静。

黎生也可以说,是一个在内心有极大期待的人。他二十多岁的人生,家境尚可,一直顺风顺水,他努力读书,读好书,努力做人,做个好人。他一直让周围的人满意,他认为让周围的人满意也是一种满意的人生。虽然他和映美的事情,他大学的同学朋友非议很多,很多人甚至认为,他真是自找了顶绿油油的帽子戴上。但黎生一方面有一种对抗压力的冲动,另一方面,有一种觉得自我牺牲,自我感动的精神——我为她牺牲那么多,忍受那么多,我到底是很伟大的,我对她的爱到底是很伟大的。人有时真很需要催眠自己,黎生成功地完成了这催眠。

对父母他从没有讲映美过去的经历,只告诉他们她是他的大学同学,然后恰好又是研究生同学。映美长相不差,很会做人,伶牙俐齿,所以很讨黎生的父母欢心,他们的事情,很快被他的家人认可了,甚至,黎生家人觉得十分体面,因为这个准儿媳的模样不错,学历还甚高,真是难寻。

这三年,黎生和映美过得愉快而平静,在获得大家的认可后,激情也慢慢淡去,无论身体和感情上,对黎生来说,映美的吸引力其实已经越来越弱去。只是,映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打完硬仗后,人的松弛是必然的。而黎生呢,暂时还未曾感觉到,他是那种,更容易被别人启发和引导的人,他不算主动。

毕业后,黎生很顺利地找到一份工作,比较轻松,待遇也不错。黎生的父母给他们买了房子,他们在这个大城市,就算真的安定下来了。映美一直没有找到满意工作,心里面,映美确是记得以前那份文职工作的无聊闷气。她是自视相当高的一个人,更兼头脑聪颖,总觉得是老天负她,社会负她,没有给她机会,否则,她是可以实现大的自我的。如果不能实现大的自我,映美,是不太愿意实现小的自我的。连找了几份工作不顺心,回来和黎生抱怨很多,黎生说,要不你别上班了。映美扭捏了一下,竟也同意了。

映美的赋闲,给黎生的经济带来了明显的压力,毕竟在大的城市,开销诸多。不能不说,黎生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好男人,他懂得承担责任,当然前提是在他愿意承担这份责任的情况下。他自己省吃俭用,却在物质方面,尽量满足映美。映美如温水青蛙,慢慢的,竟真以为,自己是被养着的阔太了。这情形,开始有些微妙。

夏莉的再次出场,很短暂,很意外。

黎生一如往常地上班,倒了两次车,从沙丁鱼公交车上挤出来,不慌不忙往单位走,他们单位是不打卡的,每天迟到的人比准时的多。这时,一个女孩子,匆匆从他身边跑过去,他只看她背影一眼,心下就砰得狠狠被震动了一下。她是夏莉,他十分确定,夏莉的脖颈后面,有一颗明显的水滴状黑色胎记。他一眼,看到了。

依旧是马尾辫,依旧是清瘦的身材,他没有看到她的脸,眼泪和水一样滑落下来,他之所以觉得像水一样,因为他不觉得自己心疼,但眼泪就已经下来了。

这大概是这两三年来,黎生最大的一次感情波动了。当天下班回到家,他与映美半个字也没说,这天正是周五,映美边吃饭边讲着哪里的超市活动,商场打折,要与黎生周末一起去。黎生恍惚地听着,恍惚地吃饭。吃完饭,黎生恍惚地洗澡,恍惚地躺到床上,恍惚地例行工作。映美一如既往地十分投入,他却十分疲累。他突然发现,有时,没有接触过一个女人的身体是好的事情,至少,你想念她的时候,精神很纯粹。

黎生是从一个师弟那里知道了全部的事情。夏莉毕业后考到黎生读研究生的大学读研,跟随着黎生的生活足迹,留在了这个城市工作,甚至,工作的单位与黎生的单位也只隔了两个街区。她从来没有告诉过黎生这一些。其实,黎生想知道这些事情一点都不难,只是,从离开夏莉的那天起,他就没有打算过回头,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机会,所以他没有关心,没有打听过夏莉的任何消息。然而夏莉从来没有忘记他,甚至可能一直还爱着他,这爱,她没有与他说过,没有用来作为要求他的爱的资本。如果不是这次偶遇,让黎生有机会去知道,也许,她是打算看着黎生过着他的幸福日子,而自己持续着无望又沉默的爱的。

这世界上,很多人似乎怕别人觉得自己的喉咙天分不好。爱一个人三分的话,能喊到七分;爱一个人七分的话,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太了不起的一个人了。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妒嫉,爱是不浮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先人的话从来字字珠玑,只是,能到达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及。若能获得这样的爱,任何牺牲都是有意义的。

黎生能怎样呢,除了些许惆怅,间或掉了一些眼泪。夏莉是无法撼动他的生活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来没有爱过她。爱是无法勉强的,再深沉的感动也交换不来,你不重视的感情,别人给得再深刻,你也无法好好体会。这是对方的悲哀,是这份爱的悲哀,它很洁净,很深厚,但给错了人。黎生不配夏莉的这份爱,而夏莉还没有能理解。

黎生遇到夏莉三个月以后,冬天的某天,黎生和映美去领了结婚证。这之前,映美对黎生反复提了很多次,黎生烦不过说去领证吧。黎生已经认定了自己的人生,他不至于为了谁而离开映美的,他们已经被生活,被命运系在了一起。黎生没有甘心不甘心,不过觉得,和映美的婚姻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但是,黎生所有的亏欠,终于累积到了要偿还的那一天。黎生遇到童童是他的宿命,是他的劫数。他与映美结婚整一年的日子,他在地铁关上门的最后一秒冲了上去,也赶在了命运安排的恰好一秒遇到了童童。他只消看了她一眼,就忘记了自己所有的过去。这是他此生没有过的爱情,他的人生终于注定有一次大的颠覆到来。

黎生至今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童童的脸,就像他同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形容童童的眉眼,童童的手指,童童微笑扬起的精巧下巴和嘴角。他只能说他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一切全都集中到了这个女孩子身上,她就是他从少年时代累积起来的混沌的理想形象的终极体现。

黎生冰冷冷对映美说,我们离婚吧。

映美听到这一句,才相信了现实来临。之前她演了很久,闹了很久,争了很久,以为以黎生的个性,他会心软,会害怕,会最终回到她身边。她没有想到,等来了这样一句话。

黎生说我们离婚吧,面部表情的细微里竟然有一丝厌恶,似乎急于与自己前三十年的人生划清界限,做个了结。他没有一丝留恋,或者愧疚,他满心是对一个人爱的实现的渴望,他眼睛里隐藏不了要奔向新的生活的热切的光亮。

映美第一次知道童童是在当一个笑话的。她的朋友告诉她看到她的丈夫和一个小姑娘一起吃火锅,她去问黎生,黎生一点也没有隐瞒,告诉她童童是某某学校的学生。映美心里很是不屑的,三流学校,火锅,怎么也和浪漫剧集不搭线,黎生最多是一时头脑发热。她立刻和黎生严肃道,这次算了,下次不许了。以后下班准时回家吃饭,不许在外面逗留。没有想到这一句话的后来是,黎生一连一个月都没有回过家,他干脆在那所大学的附近租了个房子,每天下完班后就去陪那个女孩,堪称全时陪护男友。

映美知道硬的没有用,于是,柔情万丈地每天发信息给黎生,嘘寒问暖都是先前少有过。让他回家吃饭,每天做好饭等着他回家,他不回来,她就不吃。后来,他果真还是没有回来,但是,她饭还是要吃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映美开始有点恼火,有点茫然,有点一筹莫展。黎生不回家,不见她,最多只接她电话。她冲去单位找他,为着他前途当着人面还得恬着笑脸,装作无事,他的前途就是她的前途,她还不至于自毁。然后到了私下,她就与他冷冷交代:你再这样下去,我要告诉你的领导。你看着办。要么今天就回家,要么明天我和你见你领导。

黎生照旧是没有回家。似乎一切都无所谓,这婚姻不算什么,这工作不算什么,可能只差连这性命也不算什么。映美开始第一次冷静下来,夜半也哭过一两场,人生有点不知道如何收场。这房子是黎生的,手里花的每一分钱是黎生挣得。她剩下的很多时间里头,就忍不住去想了想如果离婚的财产分割,她能分得多少,如何获得最大利益。如何证明黎生是过错方来获得比较多的利益。立即她去买了只录音笔,开始每次与黎生的谈话都录音下来。映美是绝对有生存欲望和决心的一个女子。

黎生与童童同出同入,他陷入此生未有恋爱中,美好得像一场梦。时间的空隙里,他只愿意对着她的脸;他变得絮絮叨叨,想把自己所有的童年和少年说给她,弥补那些未曾相识的时间;全世界的女人都变得嫌厌,只有她最可亲可爱。

童童只是自私谈一场属于她那个年纪的恋爱,不问来路,不知去向,没心没肺,只要求一个人宠爱自己到天堂,甜美温暖与母腹时光,温存体贴从未离。

这两个人,相恋的时光不真实,脱离尘世。黎生最深刻记得,是一次与童童上山拜佛,幽静山中,青石台阶,鸟鸣虫声,树木光影,他看着他身边的那个人,心中只有真实虔诚,愿的是上天成全,舍弃生命也不可怜,真心愿,与她生活的每一天,每一件人生的小事件都是期待。我们都曾经恋爱过,也了解恋爱的感受,也知道,一场爱情上升而降落的抛物线。人生确实无聊,很难说有一定的恒久不变。人生辛苦而无趣,你苦苦挣扎地维持的体面生活,有的人却可以轻易得到。在这一点无聊和无趣里头,支持一个人的是什么,是责任,是生的本能。对黎生来说,这时,更深刻地感受到的,是感情。这单薄苍白,平庸的日子里,至少与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相守可以散发光彩,吃饭和睡眠都尤其甘甜,旅行是富于意义的,你渴望与她一起走更多路,看到更美风景,你希望你最年轻最健康最精力充沛的时间,是与她一起度过的,而不是与其他人。你期望你未来的孩子,一半流着她的血液;你希望你生命的延续,有她的轮廓痕迹;你希望她的称呼冠以你的姓氏,她是你最希望收藏的珍宝。

回来车上,童童在黎生的肩头安睡,黎生看着她睡容,眼泪突然就下来。认识她这数月,他变得尤其强大而尤其软弱。强大的是,曾经那么功利实际的他,突然对待很多事情看得淡然。软弱的是,只消看到她,他的眼泪总是轻易流淌。喜爱,感动,惆怅,忧伤,少年时代的情绪萦绕,宛若一场初恋降临,他无力自拔。

黎生与映美的离婚事宜终于上升到了一个实质阶段。映美要求一个分手费的数额,五十万。五十万,清算五年的感情,青春,陪伴,映美也不知道算是昂贵还是廉价。她只知道,这个数目,黎生一定拿不出。这婚没有那么容易离。她已经到了最后的搏斗阶段,不能输,输即亡。以她偏于幻想的个性,决还没有准备好,孤身去这世界闯荡。她讲得坦荡,只要你给我这个钱,我就离婚,很简单,你快点给我,我们快点离,不妨碍我们各自生活。你不和我离婚,我怎么去找男人恋爱结婚。你再拖下去,只拖老我的年纪。置之死地而后生,映美,已到了这死地,能不能生要看她的命。

若他给了,至少还有五十万,若他给不出,她也不算是逼他,她可以说,五十万,我不是逼你。我不是爱钱,我是要一个你给不出的数字,因为我不想离开你,我最想要的是你。

黎生答应签了离婚协议,却坦陈,这五十万一时给不出,给他半年时间。映美这时也无法说强迫的话了。映美在这个家无法生活下去,离开的前一晚,黎生终于回家了,怕她想不开,看护着她。她喝了很多酒,他待她像陌生人,远远离开,不愿身体的接触,像是怕接触瘟疫,又似守护着圣洁感情洁身自好,映美看到这心冷如冰,多有不甘,怨恨,忍耐,终于爆发,变成诅咒的话语。

凭什么,都是伤害。我也是好人家的好姑娘,也曾经清清白白地长大,也曾经对未来抱以了纯真善良的愿望。映美只绝望地想。从周立到黎生,为什么都是背叛,辜负,放弃,她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样的症结,让她总是遭遇类似的事件。黎生曾经那么同情她,在最不堪的情况下选择了她,能对抗一切世俗的爱情为什么也会轻易瓦解,什么地方错了。映美只是不明白,不甘心,这怨成了毒,流入了血,这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她的身体。

走出住了两年的房子,映美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城市原来一无所有。失去这一个男人,活着,都是问题。一直自视甚高的映美,也不免掉一些眼泪,一些伤心,一些仇怨,一些恐惧。

半年很短,不过五六个月,但半年也很漫长,一百八十天,四千三百二十个小时的日日夜夜,半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一个手指大的胚胎足够在母亲的腹中长出清晰人形,一株蔷薇又经历了一个花期,一棵杜英可以长出五十厘米的高度。半年足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这半年,童童离开了黎生,家人的一句不许她与已婚男人纠缠,就把她带离了黎生的生活,她对生活无掌控能力,一切依赖父母亲,谈了一场天真不恰当的恋爱,奉献了真心,人生的第一道伤疤留下,终于开始累积成作为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女孩子的成长经历。

这半年,黎生回到了原来生活,一切终于恢复了正常。和好的那一天,映美做好了饭菜,等待黎生下班。打开了家门,温馨灯光下,对黎生递送了温柔微笑,回来了,吃饭吧。

这场战斗,她到底赢了,人还是她的,心却无所谓了。她不要他的魂魄,她要的是他的真身。有血有肉,有温度,比什么都真切。

这半年,夏莉结婚了,同单位的老实人,有与夏莉相似的平凡样貌与温和笑容,他们同出同入,日子简单。

祝福这天下所有的夏莉。

责任编辑裴秋秋

作者简介:

朱婧,生于1982年,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现任教于南京师范大学。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2003年始,在《萌芽》、《花溪》、《布老虎青春文学》、《青春》、《青年文学》等杂志发表作品数十万多字,多篇作品被收入各种选集,丛书。作品以小说为主,兼及评论、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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