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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葱茏

2009-02-17沈荣均

青春 2009年1期
关键词:农历石灰村庄

沈荣均

五月鸣蜩

谷雨之后,牡丹开罢,殷红被流水拂风吹去。酴醾接着开了。这初夏的秋,一园子的怒气,挡也挡不住,像一堆不修容饰的怨妇。最数苦楝花姗姗来迟。美人迟暮。开一朵,落一朵,边落边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长发飘飘的五月之始。

当一切都快结束之时,芒种和夏至接踵而至,这才清楚地现出了夏的全貌——鲜明的由静转动之始。

天气渐热,终于可以脱掉衣杉,大声嚷嚷了!

“日北至,日长至,日影短至”。教学先生在黑板上方方正正地写下一行字,挥汗如雨。而后,领一课堂的学生娃大声诵读起来。

“螳螂生,鵙始鸣,反舌无声”。学生们没应,估计诗文太生,尚未念顺畅。先生便启发到,这是文言文的节奏,需调整好情绪,摇头晃脑地吟哦。

“立夏鹅毛住,小满雀来全;芒种五月节,夏至不纳棉。”这句好念,也好懂。四月,立夏、小满,五月,芒种、夏至。是说,夏天到了,麦子、油菜黄了,麻雀偷吃庄稼,天气也不凉了。

“五月鸣雅舅,苗稚厌草茂。”不用读,光是看上去就是一句很著名的诗,却把先生给害惨了。

先生,“雅舅”是啥哦?有同窗始出难题。

先生抠了半天脑门:约是一种鸟。

“约是?”学生娃不买仗,先生你可说的读书不可“约是”的,究竟是啥子鸟?好家伙,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啥子鸟,成天“雅舅、雅舅”地唤,自是“雅舅”鸟。先生耍赖皮了。

“雅舅”“雅舅”地唤?一屋子学生娃,你看我,我看你,交换了眼神后,还是不得要领。在他们对于五月鸟鸣的认知范围内,似乎像“雅舅”这样的词语过于拗口了,不像一种乡下的鸟。

乡下的五月鸟鸣,才不会那么斯文呢!一屋娃一下列举了四种鸟鸣,都是五月的盆周山区著名的鸟儿。

“家公家婆(也有说唱的是“各家各户”),割麦插禾。”课本上说唱这歌的是杜鹃。盆周山区的孩子们叫“各家各户”

“躲窝,躲窝。”天还没大热,“饿鸟儿”就躲屋里,不喊饿才怪!“躲窝”是大人叫的名字,小孩子都叫“五月五”的,仔细一听,音韵和节奏原来是这样:“五月——,五月五。”,一长一短,好似歌唱。2007年5月,我到同样属于盆周山区的洪雅县瓦屋山下的复兴村,见村民拿出一泥作的乐器,样子有点像“埙”,吹奏出来的音色音调,却与我老家的那鸟唱的无出二样,一问,那奇怪的乐器还真叫“五月五”。怪了。我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小时候所闻听到的那种极美的鸟唱,会不会就是某位高人,躲在林荫处的杰作呵?

“石灰兜兜、石灰兜兜。”这是种很奇怪的鸟。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直到现在,我都想象不出这鸟的模样。如果照它的啼叫声揣摩,应是浑身的白色羽毛,一扑腾就洒得上下翻飞的模样儿。先生的常识是,约是斑鸠的一种。又是“约是!”约是就约是吧,反正我们不唤那名,还叫它“石灰兜兜”,要不叫“石灰粑粑”也不错,这样叫着肚子恍惚不再咕咕地叫了。

“麦哥(割),麦哥(割)。”男生们才念了两遍,就“麦锅,麦锅”地念糊了。

有女生正色纠正道,嘴又馋了?刚念了“石灰粑粑”,这会又想吃煎麦粑了?是“麦——哥——”!

任女生们怎么纠正,男娃们还是“麦锅,麦锅”地念。

后来,我终于知道,“麦哥”是乡村里最好听的鸟名,简直天生的一个诗人的名字。这是无论如何也要让我惊讶不已的,同时也是我对那些游荡于盆周山区的那些鸟鸣,一直保持尊敬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我至今不能准确地说出,那些从麦田和林荫下传来的自说自话,那些缘于五月里的无忌童言,哪一句出自这种鸟,哪一句出自那种鸟,但我知道,它们都是纯正的鸟语。

其实,到了五月,不可小视的是,有另外一种声音正在试图替代那些鸟语,并且最后占据了显著的优势。那就是蝉,《诗经》里叫做“蜩”的。在乡下,这两个名也因为太斯文而难以接纳,改成了“懒虫儿”,也有别的村庄的人叫“懒雀儿”的——依然是鸟的名字,多么的顽固!

六月莎鸡振羽

同样作为夏季的月份,农历四月呈现向上延伸的线条美,五月将听觉发挥到极至,六月则以一种更加缓慢的进程,深入夏的核心区域,酝酿一场宏大的变革——内容大于形式、由内而外、量变到质变。这有点类似盛唐王朝,以“胖”为审美取向,并不掩饰包括衣食住行以及性爱在内的等等一些物质的和精神的渴望。

农历六月的盆周山区比其他的季节更加安静。开花植物的子房迅速膨大。瓜果、豆类、玉米和稻子身材丰腴。禽鸟和野兽们把巢穴筑在离水和树阴更近的地方,改造中的茅舍、瓦屋和道路越来越像某种怪物,令鸟兽们敬而远之。当然,这个时候更适合昆虫们的表演。蜜蜂和蝴蝶,恨不能看遍所有打开的花朵,每一只翻飞的翅膀上面,都闪烁着太阳的影子。萤火虫最大的嗜好,是成群接队出入集体场合寻找伴侣——不是贵族化,也是现代派。蚱蜢、蟋蟀(莎鸡)、蜻蜓和蝉,这些自视身材性感,相貌出众,无需低调的家伙,为爱情争分夺秒,也因为爱情愈加透明。

这让我想起某个年轻貌美的孕妇,手捧圆润挺拔的腹部,踱步于檐下。她的臃肿很快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寂寥,与夏天的色彩不尽一致。她似乎是六月里多余的风景。老人一大早就上地里了,还不到送午饭的时辰。邻家的几个娃,大约正伏在课堂上,恹恹欲睡:“一九二九,扇子不离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年轻人呢,似乎能出卖力气的年轻人都到城里去了。青春和爱情在高楼大厦下遭遇和成熟,城市里的一切已不陌生。村庄倒有些生疏了。他们需要在一年一度的春节,或村庄举行红白喜事的时候,再次回归村庄确认身份。

女人已有几月的身孕。她需要等待。女人抬眼望架上的瓜。瓜皮不见皱,光泽莹润。她的等待要持续到夏天的结束。秋一到,瓜熟了,适合女人分娩。然后是坐月子,带孩子。等给孩子断了奶,最迟到明年瓜熟,她就再不能在家傻闲了,她不想成为村庄的局外人。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意识,似乎整个村庄留下来的老人和孩子都这么想——她应该出去了。丈夫说,城里的六月,有着并不一样的新鲜斑斓,好看透明。然后,再回来,再出去,好似一群疲于奔命的候鸟。

城里的夏天真如丈夫说的那样吗?

2007年的农历六月。作为一个曾经从村庄成功逃离的“城市人”,我的大多数时间是躲在水泥屋子里度过的。来自春天的一轮太阳,忽然在某个清晨醒来的时候不再亲切。城市的晨曦从来没有如此凌乱,拖鞋、短裤和衣冠不整。满脑子摇扇和空调的摇。一些从农村迁徙过来的老人和孩子,甚至潜伏了一种叫空调病的流行病。晨曦开始变薄变浅,仿佛玻璃杯里摇晃碰撞的玻璃蛋子。午后更像午后。西瓜刀,刃口锋利,架于一大堆西瓜的头顶。冰茶和矿泉水涨了三回价。街头的行人越来越少。车倒是多了——那些城市的甲虫,它们招摇过市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把那颗太阳放在眼里。电视新闻说,这是两种势力在较量,谁是大爷谁是孙子,在很快的未来将见分晓。这是一个不被人关注的话题。降温费,带薪度假,电费补贴,成为办公室小刘和小王的讨论里频率最高的词语。黄昏总是来得很及时。我对孩子说,江边就不去了,街上传闻又有谁被淹死了,是一个贪玩的半大孩子,还是农村里来的民工,传递消息的人语焉不详。夜市和大排挡也不去了,那里充斥了不怎么健康的泡沫。这个道理连我自己都没说服。孩子很委屈,一个人熬着写作业。深夜来临,他会听到小区里谁家的婴孩一直在啼哭。很多人都听见了。他们并没有睡去。

我忽然决定明天一早就给乡下的老家打一个电话。

清晨八点,我拨通了二姐家的座机。那个怀着身孕的女人,就住在二姐家屋前。电话没人接。忽然想起,在乡下,在农历六月的早晨,这个时间还在家里,已是不可原谅了。我又拨通了二姐的手机。一直拨了三次,也没人接。我想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地里了,也许在她看来,只有邻居家那个清闲的小媳妇,才会挂一个电话在胸前。那个女子的手机,粗大结实,真像她丈夫的模样。

没人接电话也好。我并未想好要问的话。老家的人应该都好好的。如果是在10年前,我会对他们说,孩子想吃点新鲜蔬菜,你们进城来的时候顺便给捎点来。如果是在5年前,我会劝慰道,天热,就别出去了,田地种不完,就撂荒,也产不了几个籽。现在是2007年的夏天,我却忽然有些忘词。有一件事情,一直难以启齿。这个农历六月,不,这个公历七月(这是无论如何不能混淆的),我在城里并不一定如他们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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