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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海啸”中找到大智慧

2009-02-17孙立坚

探索与争鸣 2009年1期
关键词:金融经济

内容摘要 金融危机当头,中央政府在货币政策、财政政策、信货政策和产业政策等方面,连续出台了一系列确保经济增长的利好措施。对于其如何真正落实,当前最关键的是,深刻认识、摆正处理好“内需和外需、速度和质量、转型和就业、创新和监管、政府和市场”五大关系。

关 键 词 内需 就业 创新 转型

作者 孙立坚,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200433)

最近一阶段,中央政府在货币政策、财政政策、信贷政策和产业政策等方面,连续出台了一系列确保经济增长的利好措施,但是如何真正做到?笔者认为,危机当头,需要梳理的关系确实有很多。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要处理好“内需和外需、速度和质量、转型和就业、创新和监管、政府和市场”之间的关系。否则,地方政府跑步“钱”行的这种浮躁心态,以及向中央争夺资源的现象会愈演愈烈,新一轮的重复建设和政绩工程有可能让我们今后的结构调整付出更多更昂贵的代价。为此,本文想通过解读这些因素间的内在关联性,以提高我们全社会同心同德攻克难关的社会认同感和凝聚力。

长期以来,我们的经济结构和社会文化都已经适应了外向型的经济增长模式,但当它今天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之时,我们能否坦然应对?又该如何正确应对?

具体而言,中国的企业,长期发挥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优势,从事加工贸易,以外汇财富的创造来支撑企业的利润和发展。中国的银行机构,已习惯从贸易信用中获取稳定的收入来做强自己。中国各地的政府部门,充分贯彻中央改革开放的意图,通过各种优惠的政策招商引资,实现当地的财税增长和就业稳定的目标。中国的老百姓,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只有勤奋工作,才能够满足国外市场挑剔的要求,否则,很小的差错就可能断送自己的前程,因为庞大竞争的劳动力市场给每个人带来的就业压力是其他国家很难看到的。中国政府也充分听取各个阶层客观上所遇到的挑战,最大限度地帮助企业、机构和个人应对对外贸易和投资的风险,比如,管理好汇率水平、采取结售汇制度、推行出口退税、减免外商投资的激励措施等,从而让中国经济迅速成长为仅次于美日德老牌工业国家后的世界经济第四大国,而经济增长速度更是无人能比。

但是,当上述某一个环节发生了质变,比如,企业受到各种形式的贸易摩擦的冲击;银行因为美国次贷危机受到了贸易信用上的负面影响;地方政府因为推动产业结构转型却定位不明,而使得劳动法和两税合一的政策实施后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抑制当地经济发展的负面效果;中国老百姓虽然在市场化改革的过程中拿到了人人称道的经济实惠,但同时也开始为社会保障体系的缺失而担忧起自己的未来,预防性的储蓄和资产投资的冲动越来越明显;中国政府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开始经历外汇占款所带来的流动性过剩问题——它造成了“实”(体经济)衰“虚”(拟经济)旺的不利格局;加上中国经济增长过程中呈现出来的愈来愈明显的贫富分化问题等,这些变化都让我们开始反思中国经济对外依赖的那种粗放型的增长模式。今天,“调整结构,扩大内需”已经成为中国经济必须选择的新的增长路径。

而能否尽快地见效,关键在于我们上上下下能否齐心协力。也就是说,中国已经形成的社会文化能否尽快接纳这样的转变,哪怕每个人承担的成本高到出乎自己的预料,大家也愿意同甘共苦!比如,产业结构转型所需要的企业重组问题;企业活力的重建所需要的新型稳定的“劳资”关系和公平竞争的国内市场,满足国内差异化客户群所需要的金融机构的服务意识和金融创新能力,(与中央)分“权”不分“家”的政治认同感对地方行政模式所提出的更高的改革要求;老百姓成为自己的救世主所需要的消费文化的转变;尤其是在重民生方面,中央政府在公共投资、收入再分配和依法治国等层面需要有较大的改革和突破,所有这些都是维系我们正在追求的、新的可持续发展模式不可或缺的元素。但要求新的增长模式立刻就发挥出顶天立地的作用,成为抵御全球金融大海啸对中国这个外向型经济结构冲击的防火墙也不够现实。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评论强调需要处理好扩大内需和稳定外需之间关系的依据所在。

众所周知,欧美在这场金融大海啸面前不仅虚拟经济部门受到了重创,实体经济也遭遇了严酷的寒冬磨砺,它通过贸易的途径也给中国经济带来了机遇和挑战。机遇在于美国大众的整体消费结构发生了质的变化——他们不断收缩高附加价值产品的开支,进而转向价廉物美的商品,而这一市场恰恰是像中国这样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国家最具有竞争力的地方。此时如果因为我们自己出口退税过低,人民币增值过快,货币政策过紧而造成了大量从事生活用品生产的中小企业负担过重而不得不放弃了去美国市场获利的机会,那么,中国经济在全球经济严重下滑的恶劣环境中,也就可能失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销售市场,进而造成就业压力不能缓解的被动格局。所以,今天中国政府在这方面的政策变化应该得到全社会的理解和赞同。

当然,我们不能否认另外可能带来的一个消极因素,就是在经济萧条时期,对欧美继续保持贸易顺差的国际收支结构也会越来越困难,无论是奥巴马还是萨科齐,都会利用自己的执政权力,要求中国平等地开放自己的国内市场,甚至要求中国政府出台相关政策鼓励消费者购买外来品。而由于贸易结构的差异,国内市场高附加价值产品可能更多地被进口品牌所垄断,所以,贸易逆差将被扩大,甚至短时间低增长、高就业的可能性都会出现。加之,如果中国的企业在欧美的产品结构中缺乏竞争力,那么,尤其在沿海城市就可能面临低增长、低就业、高逆差的不利格局。这就涉及到了我们要处理好的下面一个大问题:中国产业结构调整和中国在国际经济格局分工中的定位问题!

对目前还是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的农业大国的中国经济而言,保增长实际上就是保就业,危机关头,外需和内需的动力都在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政府及时和有力的干预显得十分必要。

从国十条和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内容中,我们也能领会目前所出台的一系列政策都是应对危机的管理措施,只不过有些措施是短期希望它立刻见效,有些则是出于中期应对危机的考虑,而不能简单认为这些做法跟以往的差不多。比如,积极的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是中国为了应对危机而扶持经济、扶持市场,首次将宏观调控政策用到了极致。另外,为了解决农民工兄弟回乡就业、提高其收入的问题,中国政府加大了农村基础设施的建设,加快了三农建设的步伐,通过土地流转制度建立,提高农产品收购价格等措施,来刺激农村消费拉动内需,冲销外需严重受阻的不利局面。同时,为了保证沿海城市30年改革开放所积累的宝贵的生产和管理资源不浪费,尽快架起了城市与农村、沿海与内地之间的交通大道,把目前效率严重下降的沿海城市与国外之间的垂直产业链转变成沿海与内地的垂直分工的产业链,从而刺激了内需增长。再如,为了挽救企业不因为出口业务中所带来的应收账款的增加或银行融资难度的加大而使自己陷入资不抵债的局面,增加社会就业压力,政府迅速调整了增值税的征收方式,重新加大出口退税的力度,在某些出口产品上甚至降低了关税,及时将人民币汇率与目前日益增值的美元指数脱钩以保持人民币汇率的竞争优势,而且政府还努力通过为中小企业创造信用担保的渠道等来力控企业的生产成本。

虽然我们感到最最重要的中长期战略,比如重民生的措施如何落到实处等,还没有进一步具体化,但是,在国务院“出手要快、出拳要重、措施要准、工作要实”的十六字方针的指引下,各地政府都出台了相应的刺激内需见效快的工程,很快从中央的4万亿扩展到了18万亿的投资规模!于是,另一个问题紧跟着浮上水面,那就是这么快的投入,这么快要求见效,质量会怎样?效果会怎样?

专家学者都在进言,千万不能再出现烂尾工程,害民也害国家,否则,看上去解决了短期的就业问题,保持了社会和谐,但它埋下了社会更加不和谐的隐患,将使今后经济结构重新调整需要花费更加巨大的成本!越是在危机的时候,越是要冷静,越是要讲究科学,一定要监管所谓地方政府跑步“钱”行这样不负责任的道德风险。而在短期内,我们应该在外需和重民生方面,投入更多的关注。因为前者能够在当前的局势下明显见效,而后者是提高全民和中央同心同德的社会基础。因此,即使不追求让民生改善的浩大工程立刻产生效果,也要让老百姓实实在在感觉到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在日益加快,无论是住房、医疗、教育还是养老等都在一点一点明显改善,要适当学会让利于民,千万不能在危机中去与民争利,央企上市和三农建设(土地资源的国有化问题)即使能够缓解大量就业问题,也应注意民生改善这个大问题。这些要件对中国整体提高承受外部冲击的能力是至关重要的。

另外,各级地方政府过分强调和解读基础设施建设的重要性和规模性,以及中央银行到目前为止还和欧美一样,千篇一律地继续向金融体系注入流动性等的做法,都需要反思,冷静处理,把握好度和节奏,否则,走过头,好大喜功,反而救市效果会适得其反。因为出于树政绩的功利性,即使它能缓解短期的就业压力,也可能会造成宝贵的公共资源的极大浪费和政府威信的严重损害。

当前,我们需要用新思路和大智慧去解决结构调整所带来的就业压力。

在2008年12月15日召开的中央企业负责人工作会议上,国务院国资委主任李荣融告诫央企负责人:“要保持职工队伍的相对稳定,尽力不裁员,做到减薪不裁员,歇岗不失业。各级领导要以身作则,带头艰苦奋斗,节约各项开支,业绩降薪酬降,为职工群众做出表率。”这让笔者闻之喜忧参半,喜的是危机当头上下同甘共苦共渡难关,这种凝聚力确实令人赞赏又显得十分宝贵,忧的是企业结构调整和优化的过程中成本控制的能力有可能受到影响(日本泡沫经济崩溃时也力图确保终生雇佣制,但是终因市场环境的恶化而不得不放弃这一低效率的企业“和谐”方式)。今天,海内外企业和机构都在“瘦身”,但是,由于中国社会保障体系的缺失,我们在进行结构升级和优化的过程中就需要考虑更多的约束条件。央企规模大,影响广,加上股权结构的特殊性,在危机中政府要求央企承担起一定的社会保障功能也在“情理”之中。同时,我们注意到,这次金融30条中,并没有像一部分学者所期待的那样,因为保就业和保增长就会放松对产业结构的要求,这次新出台的政策依然强调要“限制对高能耗、高排放行业和产能过剩行业劣质企业的贷款”,其表明了中央政府对产业结构调整的坚强决心。

于是,这里就带来了一组新的矛盾,原有的粗放型增长模式的调整具体就反映在要关闭这些不可持续发展的淘汰产业和相关企业的问题上,随之而来的失业压力不可能都像央企那样从行政渠道去要求管理者进行内部调和,因为残酷的市场竞争已经让很多中小企业和民营企业家的成本控制技能发挥到了极致,再没有余力来肩负起像央企那样的社会保障责任。

所以,针对产业结构调整释放出来的就业人群(市场优胜劣汰原理必然带来的结果),一方面,政府要尽可能为他们创造就业的条件和机会,比如,投入资金为失业人群免费开办一些适应新产业要求的技工培训学校,为他们多开办一些关于“如何挖掘市场潜力进行创业”的讲习班。另一方面,政府要从制度变革上,像信用担保、免征税收、投融资渠道创新上面,多为他们的生财之道打开方便之门。笔者认为劳动力的充分移动是保障经济活力的前提条件。政府应该在阻碍劳动力移动的障碍中寻找智慧,比如再就业培训、创业扶持、退休保障等等,让没有钱的人能找到机会充分自愿就业,让有钱的人能有时间充分自愿消费(欧洲通过高税收、高福利方式抑制了大众过度工作的“非理性”选择,美国通过发达的信用体系来推动消费市场的繁荣),让所有的人都不要有后顾之忧,减少身体过度透支或为了“防患于未然”去过度储蓄。概言之,就业市场、金融市场和社会保障体系的建设,应该为解决结构调整和就业稳定之间的矛盾发挥更为有效和积极的作用。

金融创新是一把双刃剑,对我们中国经济而言,我们需要充分有效地利用它来帮助我们完成脱胎换骨的“质”的飞跃。

虽然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金融大海啸已经让全世界意识到滥用金融创新工具的危害性,已经引起了海内外对金融全球化时代加强金融监管的迫切性和必要性的高度认识,但是,我们绝不能因噎废食——正是因为我们今天金融创新能力的疲软,才使得中国经济的增长模式摆脱不了制造业治国的单一经济结构,才使得我们在没有强劲内需的环境下只能靠充分发挥自己要素价格的竞争力(劳动力、汇率、土地成本和油价等要素价格的低廉特征)优势去争夺更多的外需,来支撑我们的就业和经济增长。于是,内部流动性过剩和外部被动的政府外汇投资方式(今天美国政府国债的持有比例还在继续攀升,不断创下世界第一的新纪录),使得我们现有的宏观经济状况不利于金融创新和风险控制,也不利于我国经济去承受像当前金融大海啸那样的外部冲击,更不利于中国在世界经济舞台上取得公平有利的利益和风险的分配地位!今天一些在汇兑损失中吃了大亏的中国企业家都在抱怨:“美国金融危机反而让一直疲软的美元突然之间走得异常坚挺,我们好像真的在被人家任意操纵似得。”

事实上,美国仰仗着自己金融创新的能力和知识产权保护的环境,培育了大批像比尔·盖茨那样技术创新的巨人,即使最初在他们大学期间的创业活动,也会得到一批有眼力和有胆识的私募股权基金、风险投资家、天使基金的青睐;他们也利用美国成熟的金融创新环境,和投资者之间进行很好的分工合作,从而实现了非常成功的“退市”计划,由此保证了后续金融创新和技术创新“此起彼伏”。这种靠技术、品牌和专利的大国发展战略让美国经济很快占据了世界经济舞台上的霸主地位。同时,美国利用自己不断成熟的金融环境和开放的消费文化,吸引了海内外大批的投资者将自己本国的财富带到美国来销售和进行售后的资产管理,这也是造成今天世界经济严重失衡的起因之一,尤其是当美国滥用金融创新能力来支撑没有约束的消费膨胀模式的时候,世界都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今天,中国政府拿出了基于服务中国实体经济发展的金融改革和金融创新的具体方案——金融30条,而不同于金融一体化环境中基于消费者利益“最大化”基础上的、欧美所打造和主导的金融创新和金融竞争力强化的理念和发展潮流——结果因为监管模式的滞后演变成部分机构投资者利益的最大化,这样“定位”的根本出发点就是借鉴美国金融创新的经验和教训,努力解决由于金融创新不足对中国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产生严重制约的问题。

尽管全球目前对金融监管模式改革的呼声日益高涨,但是,由于对这场危机的认识还不够深刻,何况危机到今天为止还没有结束,所以,对金融监管的内容和范围也就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明晰界定。至少,大家都认为要加强信息沟通,减少这场危机背后的深层次原因——信息不对称问题所带来的危害性(事实上,金融大海啸就是贪婪的金融机构和无知的海内外投资者,由于彼此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的隔阂,而被发展超前的金融创新产品恶意地“结合”在一起,共同上演了一场绑架全世界的“财富掠夺”游戏)。

中国也在思考目前的金融危机对中国经济的挑战和机遇,在加强和改善金融监管模式的同时,我们做出了积极的应对措施,其中包括拓宽国内市场投融资渠道、建立境外人民币离岸债券市场等服务实体经济的“金融创新”计划。

最后,处理好“市场”和“政府”的关系,尤为重要。因为它不仅关系到市场能否健康的发展,比如,人们常常说政府要“逆市而行”,当市场过热的时候,政府要加强宏观调控;当市场失去价格调节机制的时候,政府要勇于站出来,承担风险,刺激经济发展。而且,就像今天各国政府所实行的积极干预的救市政策那样,它更关系到危机时期全社会是否有高度的凝聚力来共度难关。

我们应该从这场金融大海啸中吸取经验和教训,尤其是政府在制度设计、产业政策、税收政策、金融政策和对外经济合作战略上,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本国市场的核心竞争力。比如,美国政府在其创新环境和市场竞争环境的精心培育等方面,其实有很多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地方,甚至我们已经逐步意识到在这场全球金融风暴中美国的大国发展战略(像经济全球化战略、货币主导权的扶持战略等)缓解了很多本来应该由它自己承担的更多损失。

从这个意义上讲,今后我们在战略上也要非常重视“政府”和“市场”之间“亲和”关系的培养,而在战术上则要巧妙地解决好市场机制中时常出现的“效率”和“稳定”的冲突问题。

编辑 李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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