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方言中的“拢”

田　原

摘要：四川方言里，在表达到达或靠近一个地点的时候，人们说“拢+地点名词”。有人认为这只是四川方言中的“土话”，而在普通话里也有这样的说法，且四川方言中的“拢”就是普通话中的“拢”字，只是在用法和使用范围上有所不同。本文针对这一现象进行样本分析，并指出这是方言词的引中与分化，提请人们注意辨析四川方言和普通话在词义和用法上的差别。

关键词：四川方言普通话“拢”

在四川方言中有这样一些说法：

(1)甲：拢哪里了?

乙：要拢成都了。

(2)甲：好久拢的成都?(好久拢成都?)

乙：九点一刻拢的。(九点一刻拢。)

(3)拢了成都给你打电话。

四川方言区的一些人在讲普通话的时候容易受方言的影响，把方言词汇带到普通话中。如上述例子用普通话的音调来说，有人就会觉得听起来很可笑，认为是把方言词搬到了普通话里，是所谓的“川普”。因为普通话里是没有“拢”这种说法，这只是川方言区的方言词，只有音调而没有写法。其实这个音调就是普通话里的“拢”字，只是用法和四川方言中不尽相同。

我们先来看“拢”有哪些基本释义。拢(龖)，《说文解字》中的解释为：形声。从手，龙声。本义：聚合，合拢。在现代汉语中词典中有多个意思：

①同本义。如：拢万川乎巴梁。(郭璞《江赋》)又如：拢钱。

②总计；合计。如：拢一拢帐；拢共。

③梳理；整理。(湘云)便在石蹬上重新匀了脸，拢了鬓，连忙起身，同着来至红香圃中。(《红楼梦》)

④傍靠。如，知郎旧时意，且请拢船头。(《乐府诗集·丁仙芝·江南曲》)又如：拢岸；拢船；拢边。

⑤接近。

⑥弹奏弦乐器的一种指法。用指在弦上上下按捺。轻拢慢捻抹复挑。(白居易《琵琶行》)

以上几个义项中的“拢”，的词性都是动词，还有一种非常频繁的用法是作副词，即“V+拢”的形式，表示伴随动词的动作有一种往里聚合、靠近的意思，比如“靠拢、聚拢、合拢、并拢、闭拢、捏拢、拉拢”等，“拢”作副词时的意思也是由动词词性的最常用的义项发展而来的。

我们发现，“拢”字在普通话中如果作靠近、到达的意思用的话，只有用在船只靠岸的时候，我们才说“船拢了岸”；“拢”字的宾语大都与岸、船有关，只有“拢岸”这样的搭配，没有“拢站、拢家、拢教室、拢北京”这样的说法，在这些情况下，普通话里都使用“到”。可以在“V+拢”后再加宾语，如“开拢站”，但这也是“V”的宾语而不是“拢”的宾语了。在早一些的白话文著作里，“拢”还有一种使动用法，如义项④的“拢船”。但在现代汉语中，这样的用法几乎已经没有了。

(4)“行到斟酌桥边，拢船近岸，懒龙已往岸上跳将去了。”(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

从这些常用的用法可以看出，在四川方言中常说的“拢”，是取了第④⑤个义项，且将这两种义项的意义及用法发展扩大。在四川方言中，“到达，靠近”这一个释义运用得非常广泛，而上文①②③等义项比较少见，第③个义项偶尔会这样使用，但多数都用其他的说法代替了。“拢”作动词时在词的组合中是很随意的，“拢”字可以直接加地点名词或地点指示疑问词，带宾语，如例(1)；可以和“的”组合或作不及物动词单独使用，如例(2)；也可以和“了”组合，如例(3)。而在普通话中，“拢”字在作“到达，靠近”这层意思使用时只能与“了”组合，这是最常见的，可以带宾语，如“拢岸”，但不可以单独使用，也不可以与“的”字组合。

(5)船轻轻地拢了岸。踏过一条狭狭的带有铆钉的跳板，她从船上直接走到了一座凉亭里。(格非《人面桃花》)

(6)他率领亲兵和步兵杀退这班官兵，看见几条船已经拢岸，即令步兵赶快上船，由他率领亲兵掩护。(姚雪垠《李自成》)

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在“拢”字的出现和发展中，是有“到达、靠近”这一个义项的，但是在现代汉语的普通话中这种用法已经逐渐消失，甚至只留下了单一的搭配和使用环境，而在四川方言，甚至西南官话中，这种用法还没有消失。我们可以设想，“拢”字的这层意思是在西南官话中首先出现，然后被普通话所吸收的；但也有一种可能，是在普通话中出现，被西南官话吸收，然后词义逐渐扩大，形成了更广泛的搭配和使用。“拢”字在四川方言中的这种用法，在一些西南官话区中也有，比如湘西方言区、贵州方言区和陕西的汉中方言区。但不是所有西南官话区中都有，比如在云南昆明方言区就没有。可以推测，“拢”字在西南官话区的使用也有一定退化。四川曾经是移民大省，各种方言的交汇融合，必然给现代四川方言留下种种印迹。

像“拢”字这样在四川方言和普通话中用字相同，基本意义和主要用法大体相同，但在词义的多少和使用范围等方面有差异的，还有不少，比如说“吃”。四川方言里的“吃”，含义较广，凡吃进嘴、喝进嘴、吸进嘴的动作，都叫“吃”，如“吃药、吃茶、吃酒、吃烟”。普通话里分得比较细，液体进嘴都用“喝”；气体吸进嘴都用“吸”或“抽”。四川方言里的“吃相因、吃火巴合”(捡便宜)，这些词组里的“吃”，有时有“吃”的意思(白吃别人的东西，吃便宜的东西)，有时有“占”的意思(占便宜)，而普通话里没有这样的用法。这些差异常常被人们忽视，所以常有人用方言词代替普通话词语，说得不像普通话。我们要认真辨析四川方言和普通话在词义和用法上的差别，记住普通话的词义和用法。

“拢”字在四川方言和普通话中的差异现象，是属于方言词语的词义引申和分化，随着人们对它认识的明确与深化，其所代表的事物会有所区别，所以语言也可能相应地分化。我们暂且不能考证究竟是四川方言从普通话中摘取个别义项加以发展扩大，还是普通话中义项的缺失，这还有待于更深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