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代汉语感叹句的一点思考

韩建奇　王继中

摘要：感叹句是一种重要的语用类型。目前对感叹句的认识还存在着分歧，感叹句的语气和功能的双重标准，是导致其功能交叉的重要原因之一。本文在语料基础上，阐明了感叹句的划定标准，重新界定了感叹句，对感叹句的情感内涵和语用分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关键词：现代汉语感叹句情感类型

感叹句是现代汉语的一种重要的句类，但对感叹句的界定和功能分类一直存在着分歧。本文在前人研究认识的基础上，对句类的分类标准和感叹句的界定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本文的语料，来自于当代北京籍作家王朔的小说《过把瘾就死》，铁凝的长篇小说《玫瑰门》，万方的影视小说《空镜子》，海岩的影视小说《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玉观音》，王海钨的影视小说《中国式离婚》，以及个别自己记录的日常生活口语语料。(为行文方便，以下引用时仅标记作品名的首字简称，个别没有标注的，来源于个人口语语料。)

一、汉语句子的语气、感叹语气和感叹句

现代汉语教材或专著，对现代汉语句类的认识基本上是统一的。黄伯荣、廖序东对句类的定义，很具有代表性：“句子可以根据不同的标准分类，根据句子的语气分出的叫句类”。据此分出四种句类：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

目前，对现代汉语句类中的感叹句还没有一个比较统一的认识。有的主张从语气角度给感叹句下定义，有的主张从句子的功能角度给感叹句下定义。

胡裕树认为：“按照句子的语气，可以分成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一般称之为句类。……当说陈述句、疑问句的时候，我们是以语气为标准的；当说……主谓句的时候，我们是以词语之间的结构关系为标准的”。

北大本《现代汉语》认为：如果从句子所表达的内容来看，或者说，从说话的人所要表达的目的来看，句子又可以分为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和呼应句等类型。认为感叹句是“抒发感情”的句子。“感叹语气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常用语气词‘啊表示”。

徐青认为：“按照句子的用途和语气，句子又可分为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感叹句“用以表示某种感情”。

吕叔湘认为：“句子按它的用途可以分为四种(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

朱德熙认为：“从句子的功能来看，我们又可以把它分成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称呼句和感叹句五类。”“感叹句的作用是表达情感，但同时也报道信息”。

前面所引用的材料告诉我们，感叹句是表达情感或抒发情感的句子；感叹句是表达某种情感的或者表达浓厚情感的句子。从这些不同认识，我们不难看出：1对句类的区分，存在着语气和功能的双重标准。2对感叹句的定义却主要是就它的整体能力或者外在功能来说的；3感叹句的外延是模糊的，内涵也是不清晰的，只是一个大概认识。由此，造成各个语法体系的分歧。

二、感叹句的形式标记和功能交叉

感叹句在语法形式上有的有明显的标记，有的则完全是依赖于语境才得以知晓。我们把在语法形式上有明显外在标记的感叹句称为有标记的感叹句，反之则称为无标记的感叹句。朱晓亚曾将这些标记概括为三类：1有表示程度的副词“好”“太”“多么”以及指示代词“这么”“那么”等加在作为感叹中心的形容词或动词性结构前面；2运用感叹词；3附带语气词。

有标记的感叹句和无标记的感叹句，如果借用认知功能语法的“原型”(prototype)概念来对它进行深入认识的话，那么，有标记的感叹句是感叹句的原型，是典型的感叹句，是比较容易确认的；无标记的感叹句是原型的变化，是简省了标记形式而产生的。无标记的感叹句由于缺乏明确的形式特点，在功能上又很容易与祈使句、疑问句交叉，因而对它的界定是比较困难的。

现代汉语感叹句中，无标记感叹句占了很大的比重。按照朱晓亚对有标记感叹句的界定，我们统计了小说《玫瑰门》中出现的感叹句(为了方便统计，权且将书面上带有感叹号的算作感叹句)，发现无标记感叹句占了69.33％。(全书感叹句共150个，其中有标记感叹句46个，无标记感叹句104个)。

关于有标记的感叹句，请看下面两例：

(1)孙燕惊讶地张开嘴：“呦，你呀!”(空)

(2)“那东西多贵呀!”(空)

以上两例是典型的感叹句，例(1)使用了感叹词“呦”，句末附有语气词“呀”：例(2)有副词“多”修饰感叹中心“贵”，句末附有语气词“呀”。这类感叹句从其语法形式的特点就很容易识别出来。

关于无标记的感叹旬，请看以下几例：

(3)“你别走!”她在后面喊。(过)

(4)“你放开我，放开我!”她不屈地威胁我，接着叫了一声：“你把我弄疼了。”(过)

(5)“不许你打人，懂吗?不许打!”肖超英也十分激动。(空)

(6)我克制着头晕和恶心站起来，冲杜梅喊：“你面条煮好了没有?怎么那么慢!”(空)

(7)孙燕脸色一变：“真的?你、你骗我吧!”(空)

(8)“你来干吗!”孙燕厉声质问。(空)

例(3)、(4)、(5)在语境中有激愤的感叹语气，但从功能上看，仍然偏重于祈使句的功能，即要求对方做或不要做某事，我们认为不如划为祈使句更好；例(6)、(7)(8)在语境中除了有疑问的语气之外也有诧异质问的感叹语气，此时如果单纯按照语气划分必然产生分歧。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认为感叹号是感叹句的书面标记的看法是值得商榷的。感叹号表达感叹语气，所以它不仅用于感叹句，而且还可以用于陈述句、祈使句、疑问句中，使这些句子也带上感叹语气，从而在书面语中与感叹句相混淆。感叹句的语气和功能分类的双重标准，是造成以上数例功能交叉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感叹句的重新界定和语用分类

我们认为，感叹句是由感叹语调统辖的蕴含强烈情感的句子。其主要功能是直接抒发主观情感，但也有传递信息的作用，常用感叹词、语气词“啊”(包括它的语音变体)以及表示强烈语气的语气副词、程度副词等。

这样的定义及其解释，确实保险，但还是免不了笼统。我们认为，感叹句和祈使句、陈述句、疑问句的功能交叉问题，是由情感种类的多少和范围的大小不明形成的。到底什么是强烈的情感呢?“强烈的情感”这个语义范畴下面到底包含了多少种情感?我们根据语料，依据王力、胡裕树、黄伯荣等语言学家的理论，把感叹句的语用功能经过归纳筛选分为以下六类是比较合适的，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功能交叉的问题。

首先，质问、诘责、反问等强势疑问的句子，即使书面带有感叹号也不应归入感叹句，因为这些句子有较强的情感，但也表疑问，并且重点在“问”，应该仍为疑问句。其次，带有强烈情感的祈使句即使书面带有感叹号，也仍归祈使句，因为重点在“祈使”。比较难以区分的是

那些带有强烈情感的陈述句，在口语环境中，其中的强烈情感是可以被人感知的，而在书面语中，由于句尾感叹号使用与否与作者的写作习惯有关，便造成了区别的困难。

我们廓清了外围以后，就可以具体来揭示哪些情感是表示或抒发强烈情感的，并且对它进行一些适当的归类。下面就是我们对此所进行的初步分类。

(一)惊喜感叹句

惊喜感叹旬是指表示或抒发极喜、惊异、顿悟等强烈情感句子。例如：

(9)“爸妈，我考上大学啦!”

(10)孙燕拉开抽屉，看见里面装满了张波的信：“天哪，这么多啦!我的老天爷……”(空)

(11)林星由衷地想，多么美好啊，就算稍纵即逝，也应该拥有一次吧!(你)

(12)“你今天有约会吗?”李青问。孙丽摇摇头，忽然间她想起什么来：“天哪，糟了!”(空)

(二)悲苦感叹句

悲苦感叹句是指抒发极度伤心、痛苦、哀叹、恐惧等强烈情感的句子。例如：

(13)“你说的很好听，我可以出国留学，事实上连短期进修你都不愿意让我去。为什么呢，不就是想让我为你生儿育女，当贤妻良母吗!”(空)

(14)“哎呦，疼死我啦，受不了啦!哦，谁来救救我啊!”(空)

(15)“姐，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呢!”(空)

(16)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向他轻声耳语：“铁军，我走了，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了，我有点害怕!”(玉)

(三)激愤感叹句

激愤感叹句是指抒发极度不满、厌恶、激动、愤恨等强烈情感的句子。如：

(17)“干吗，再去给某某领导夫人当陪衬当电灯泡?我吃饱了撑的!”(中)

(18)娟子回过头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石头，稳准狠地砸在刘东北的心上，“我不要在睡那个床，他让我恶心!”(中)

(19)老人嘴唇哆嗦着，声音也哆嗉：“我，我……占公家便宜?你，你说话得负责任!”(中)

(20)林星忍无可忍：“你告诉那个姓金的，那个什么狗皮金总，你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你)

(21)“他是个混蛋!”孙丽咬牙切齿。(空)

(四)赞叹感叹句

赞誉感叹句是指抒发赞叹、赞美、感慨等强烈情感的句子。如：

(22)“小姐，你真漂亮!”男孩儿天真地说。(空)

(23)孙燕觉得如如真有福气，这个男人多爱她呀!(空)

(24)“那时候年轻啊!”宋建平脸上也露出了神往，“更主要的是你坐在身后。没听说吗，一个漂亮女孩儿就是男人的一部永动马达!”(中)

(25)“林小枫，你发现了没有，你们家老宋这一段时间以来简直就是倒着长，越长越年轻!”(中)

(五)呼告感叹句

呼告感叹句是指抒发呼告等强烈情感的句子，包括呼告语和标语。如：

(26)“孙丽!孙丽电话!”李青大声喊。(空)

(27)高举邓小平理论的伟大旗帜，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28)“要革命的站出来，不革命的滚他妈蛋!”街上又有了口号。(玫)

(29)一幅大标语上书：“欢迎新同学入学!”(中)

(30)我强撑着跑了一圈，经过站在树荫下的女人们面前不嘶哑地喊了一句：“为了斯大林!”(过)

(六)祝福感叹句

祝福感叹句是指表达祝福、抒发美好愿望等强烈情感的句子。如：

(31)祝愿你们夫妻二人白头偕老!

(32)别的不想，我只希望妈的病能早点好!

(33)妞妞跟妈妈说：“妈妈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让你住最大最好的房子，穿最漂亮的衣服!好多好多的漂亮衣服!多得咱们家都装不下!”(中)

四、余论

以上，我们分析了感叹句中的一些问题，明确了强烈情感的内涵，制定了感叹句的定义和标准，并对感叹句进行了语用分类。其实，这只是一种尝试，是一次初步分类。比如，也完全有可能将呼告、口号和祝福从感叹句中划出去，在朱德熙的分类基础上，将称呼也纳入呼告之内，设立呼告、祝福等句类，以重新考虑对汉语句类的划分。

但是，汉语语法分析过多地关注于书面语形式，一个句子的语调语气等内容，在书面语中被丢弃得所剩无几，个别书面形式上的特点，如句号、问号、感叹号等又过分集中和概括，功能往往不是单一的，这无疑给书面语句子功能的分类带来麻烦。

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途径是在语境中在口语中寻找赖以分类的特征。其实，这关涉到句子的韵律特征的研究。句子中的词语的频率的高低、音强的大小、速律的快慢和个别词语的逻辑着重等等。目前，人们对口语的关注和研究还不是太多，研究成果也不是太大，还有许多机理尚不清楚。在没有找到更好更理想的办法之前，权且用归结强烈情感的办法来给感叹句再分类，以帮助我们对感叹句有个更深层次的认识，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