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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滨和我

2009-02-12王霆钧

电影文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白毛女延安孩子

王霆钧

我到长影那年,著名导演王滨已经去世多年。但是他的名字却像启明星一样闪耀在我的工作和生涯中。他导演的影片《桥》是新中国的第一部长故事片,他导演的电影《白毛女》是永远的经典,而导演的神话故事片《画中人》曾经创造了怎样的票房啊!尽管当年还不大讲究票房这两个当今压在电影人心头的字。

因为年龄和经历上的巨大差距,他,成为我心中的谜。

2002年夏,他的夫人,长影厂的前党委副书记李莫愁女士接受了我的采访,向我回忆了关于他和她的一些故事。

你没见过王滨,见过他的照片吧。对,就是经常戴着口罩的,哪怕夏天有的时候也戴着。他的下巴有些残疾,向这边歪。我没见过他没伤之前是什么样子,我们刚一认识,他就是这个样子了。如果仅仅看他的外形,看他的脸我是不会爱上他的,女人也是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的,可是我被他征服了,被他的魅力俘虏了。

我和王滨是在延安认识的。我是从重庆到延安的,卢沟桥事变后,爱国青年纷纷奔赴延安,学习打鬼子的本事。他是从上海去延安的,同行者有于敏也就是《桥》的编剧。他们从香港经过武汉到达延安。我们在革命圣地延安会合了。当然一开始并不认识。中间有一个过程。

这样吧,在说王滨之前先说说我。

我家在重庆,当时正在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读书。那是一个规模挺大的学校,初中一毕业我就失学了,那是一九三七年的夏天。

我生长在一个三世同堂的大家庭,伯父、叔父、姑母都住在一起。祖父早年一个人从陕西到四川,经营钱庄、绸缎和丝厂,发了财。有了钱,心地善良的祖父,经常参与救灾活动,把粮食和钱都给了穷人,在当地有李善人之称。他在满清的时候还捐了一个官儿当。

后来祖父家境败落,几个儿子见机便争夺家产。我父亲排行第二,是李家唯一的知识分子,年轻时曾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读书。听说还参加过孙中山组织的同盟会,思想开通,自视清高,平常也不和一般人交往。他和我母亲结婚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一家住在大宅子里最次的房子,好的房子都让他哥哥和弟弟占了,我父亲也不计较,虽然和几个兄弟比,生活清贫一些,但他不屑于和兄弟们一起你争我夺,自己在外面做事维持生计。记得他在一家印刷所当技师。

后来,父亲经朋友介绍到成都的四川大学教务处做事,不久因病客死成都。死的时候才五十出头。当时我在重庆上学,母亲和两个哥哥都去奔丧,没告诉我。直到他们从成都拉回父亲的遗体,我才知道我已经失去了父亲。因为父亲客死他乡,按族规不能进家门,一到重庆就安葬在嘉陵江边的一块墓地上。

父亲去世我才想起父亲对我的种种好处来。父亲经常抱着我,把我放在他的腿上。走,也是牵着我的手。父亲写得一手好宇,写字桌上总放着文房四宝,摆放得整齐规正。

父亲去世之后,我们家生活的重担就靠两个哥哥支撑了。

因为是大家庭住在一起,弟兄排行是按叔伯之间的儿子出生顺序。我亲大哥排行第三,二哥排行第四,习惯上称三哥四哥。三哥在一家银行当练习生,一个月才开十块工钱。四哥在读高中,悄悄地参加了地下党,据说长篇小说《红岩》中的一个人物是以我四哥为原型写的。在抗日期间,我哥被叛徒出卖,结果错把我三哥抓去了,后来经过地下党组织的营救,惨遭酷刑的三哥才被放出来。

我在二女师二年级时,和同学一起参加了抗日救国会,组织抗日活动。两个假期都出去,出壁报,宣传抗日。

一九三七年的报纸上刊登了延安的陕北公学招生的消息,我们看了之后非常激动,都想出去报考。当时,因为不想加重家里的经济负担,我退学在家自学,有时间看一些进步书籍,如,艾思奇的《大众哲学》、高尔基的长篇小说《母亲》等。我的同学有的已经升学,有的留校。我写信给他们,说明我想去报考延安公学的想法。没料到收到回信之后我非常高兴,他们都想跟着我一起去。一九三七年寒假,决定去延安的同学集合在我家。

我同学彭戎去延安,是为了逃避家庭为她安排的她不满意的婚姻,她家经济条件稍好些,她又变卖了嫁妆,我们这些同学的路费都由她承担了。在去延安的人中还有小彭的姪女彭淑清,她俩虽是姑姪两辈,年龄却只差一二岁。

四哥支持我们去延安,他提醒我们说,路上有敌人盘查,每一个人都要有个假名,如果他们问你们去干什么,就说去参加红十字会,我原名叫李贞源,三哥叫李道源,四哥叫李根源。四哥对我说,小妹,你平常身体不好,性格内向,哥给你起个名字,就叫李莫愁吧。我说哥我记住了。

四哥还为我写了一首词:

女儿身小住江城,夜潮深,忆灯清,书韵悠悠鸦雀与无声。没落门楣知事早,不平鸣。长城憎爱最分明,烬优贞也豪情,抛却愁多留得莫愁名。一曲长歌人去了,十二载,定刀兵。

正像四哥说的那样,一路上都有国民党宪兵盘查,好在我们做好了准备,对付盘查应对自如,顺利通过哨卡。

我们从重庆坐汽车到成都,又转汽车到西安。经八路军办事处介绍,我们到了陕北公学。报到之后,先安排我们到安务堡青年训练班学习三个月,然后自己背着背包,步行到延安,我长个细条个子,身体单薄,弱不禁风,不能背行李走到延安。加之路费用尽,彭戎、彭淑清和我找个便宜的小旅馆住下,写信给家里,让家里寄些钱来。在等待家里来信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省政府关于办看护训练班的公告。我们都去报名,都成了看护班的成员,按要求集训两个月,集训结束之后去医院,护理来自前线的伤兵。这样一来就解决了我们的吃住问题。

看护班里也有音乐课。有一次音乐教员有事,请一个姓周的老师代课。接触中知道这个人叫周巍峙,是西北战地服务团成员,写抗战歌曲,我知道他可以信赖,就找他帮忙介绍我们去延安。

周老师答应了。于是我们三个人不辞而别,雇一辆独轮小车推着行李,悄悄地去了延安,

我们一到延安,正赶上日本飞机前来轰炸。刚进延安第一道城门,遇到里边的人往外跑。等轰炸的飞机飞过去,我们跟着他们进入延安城。

延安城里到处都是歌声和笑声。山上的笑声在山下都能听到。我们也都非常高兴,旅途中的劳累一扫而光,心情格外开朗。

陕北公学的校长是罗迈,也就是李维汉。我在青年训练班学习三个月,指导员问我愿不愿意入党。我说愿意,但是我不够格。我对共产党的认识都来自我的四哥,知道党对加入组织的人要求很严格。在我的心目中,能够入党的人都得是经过长征考验的干部才行。我们刚刚参加革命怎么能够入党呢?我甚至怀疑我的指导员是不是党员。后来才知道,只要符合党章规定的条件,追求共产主义理想,年满十八岁,服从组织分配都可以入党。

青训班结束之后,学校看我爱唱歌,也还唱得不错,又会吹口琴,识简谱,就打算分配我到俱乐部工作。可我听说延安有一个鲁艺,就想去到那儿学习。组织支持我,就同意了。

当时我的衣服,半截是公家发的,半截是自己买的棉

制服。我把旗袍和皮鞋收起来,骑着组织给我的一匹马,随着行李队到了延安鲁艺。

我进鲁艺,虽然有陕北公学介绍,也得考试。我报考的是音乐系,考试合格录取了,成为鲁艺第三期音乐系学员。入学后,发我一套棉袄棉裤,帽子和裹腿,旗袍穿不上了就毁了,做了能用的东西。

初到鲁艺,什么都感到新鲜。人和人之间都叫同志,认识不认识都打招呼:同志你好!这样一来,本来内向的我也变得开朗起来了。

音乐系在延安北门外,是一个文庙,周围一片废墟,我们住在窑洞里。吕骥是我们的系主任,他上前方了。由冼星海当主任,冼星海写了大量的抗战歌曲,写好一首就演唱一首,他亲自指挥。他的指挥好极了,我们唱《生产大合唱》、《黄河大合唱》等歌曲。

1939年夏天,吕骥从前线回来,鲁艺又组织队伍上前线,每个人都背着背包集合等待出发。点上名的跟着吕骥走了,没点到名的,仍跟着冼星海学习。

后来,音乐系从北门外搬到桥儿沟,那里有一座天主教堂,我们把那儿当成教室和排练场,也是演出的小礼堂。院外的操场,如果讲大课就在操场上。毛主席、茅盾等人的课都在这讲过,音乐系有一个小合唱团,我是女中音。另外两个老师一个是李丽莲,一个是水华的夫人潘琪,是女高音。我们这个小小合唱团比音乐系大合唱团的声音还洪亮。

“九·一八”纪念日那天,音乐系在陕北公学大礼堂有一个演出。演出的节目是冼星海先生的《九一八大合唱》,还有一个舞蹈。演出结束之后我们过延河回桥儿沟,我近视没戴眼镜,又是深夜,什么都看不到。突然踏空一块石头,我掉到河里。河水很凉,我一阵哆嗦。同学把我拉到岸上,我坚持着走回宿舍,脱下湿衣服,我就钻进被窝,很快就感到浑身发抖。发烧了,第二天也没退。白天有鬼子飞机轰炸,就把我安排到老师的空窑洞里住,有个女生照顾我。我到卫生所看过病,吃过药,不好使,马海德正在追求戏剧系的苏菲,他给我开过药,也不顶用。没别的特效降烧药,只好硬挺着。

也许是年轻生命力强,挺了一个多月居然退烧了。我下了山,看到同学们,他们大为惊讶。病前,我们天天在野外上课,天天晒太阳,风吹日晒,皮肤黑黝黝的,一些不认识我的人间我不是马来西亚人,是不是菲律宾人或者广东人。我说我是四川人。同学们开玩笑说我是黑人牙膏,是黑牡丹。住了一个月的窑洞之后,脸色和肤色都很白,同学们也都非常惊异,说我变了一个人。

1940年1月1日,鲁艺在这大操场上演出了大型话剧《日出》,震动了整个延安,在正式演出之前,先在校内预演,全体同学都看了。大家就很受震动。演胡四的人是个细高条,从来没演过戏,可是演得非常好。颜一烟演顾八奶奶,田方演黑三,是个流氓。正式演出的时候,周恩来看了。后来他又看过别的剧团演出的这出戏,说不如鲁艺演得好。对《日出》方方面面的反映都非常好,从戏议论到导演,说这个戏的导演有才华。

以前延安没有演过这么大规模的戏,真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能够把戏演得那么好,服装,布景都非常好,大家都非常激动。后来我知道,这个戏的导演叫王滨。他是从抗大文工团调到总政文工团,又调到鲁艺的。

王滨第一次走进了我的心里。

鲁艺有一个话剧团,田方任团长,王滨任副团长兼戏剧系教员。戏剧系和音乐系有一个共同的领导机构,王滨还是这个委员会的成员。一九四零年夏天,我快毕业的时候,鲁艺剧团邀请我参加他们的一出戏的演出,演出苏联的《大雷雨》,让我演卡捷琳娜。我很奇怪,我没演过话剧,更别说演外国戏了。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心里颇为疑惑。可是我答应了。我在重庆看过这出戏的电影。为演出还做了些准备,也参加了排练。这出戏的导演是王滨。男主角有田方。这样,我和王滨就认识了。我注意到王滨的脸有些残,下巴好像动过手术,这是可以看见的,别的就不了解了。当时我没多想就想演好戏。就在我们对台词的时候,上边又通知说不出演这戏了,改演《佃户》。

《佃户》是为纪念鲁艺成立二周年而排练演出的,于蓝演其中的金子姑娘。王滨让我演戏里边的一个农村妇女。不演《大雷雨》了,又为什么不让我回去,而让我参加《佃户》的演出呢?我也没多想,也许是王导演认为我在戏剧上有发展吧。

后来我听说,江青一直想演《大雷雨》。她在上海演过,这次又要演。是毛主席没让江青演,江青没演上,也就把那戏停了。

在排戏过程中,王滨经常通过我同学把我叫过去,我以为他要辅导我演戏,可是他没讲戏,而跟我讲他的坎坷经历,他也谈戏剧也谈音乐。他告诉我,他在上海时曾和聂耳住在一起,学过不少音乐方面的知识。一开始我不明白他讲这些是什么意思。

应该说我在音乐系三四十个学生中是比较突出的一个,我得过学习模范,奖品是美术系的一座雕刻作品,冼星海很喜欢我,他去苏联后写信给我们,总把我的名字写在前边。在音乐系搬家到桥儿沟时,他只让我一个人参加。我也知道,戏剧系也有人对我有好感,想追求我。音乐系和戏剧系很近,一个方形院子的两面。院子里栽着成排的树。洗衣服都晾在树枝间的绳子上。我洗的衣服经常有人给收进来。他曾经托我的一个同学给我捎话,表示愿意和我交朋友,我婉言谢绝了他。

我发誓在二十四岁前不解决个人问题。我和音乐系的一个男同学挺好的,都是学声乐的,他在《黄河颂》中担任独唱。我们经常一起出出入入。后来他上前线去了。他走的时候,是我帮他做的准备,当时,党内有一个规定,党员不能和非党员恋爱结婚,我和他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我想帮助他进步,就没谈婚嫁。他走后,支部领导找我谈话,说明党的纪律,不准公开党员的身份,这属于党的秘密。我忍痛切断了同他的联系。

认识王滨之后,他经常让我到他那儿去。有一次。我发现他的屋子里贴了一张剪纸,是一个姑娘的侧影。王滨问我像谁?我看了看说像我?他笑了。我也没问是谁剪的。这时,王滨就跟我说他的下巴是怎么残的,又讲他是怎么工作的。他这个人虽然脸有点毛病,伹对我热情,让我喜欢。我就开始接近他。他向我表示了爱慕之情。我接触过的男人多是文质彬彬的,有的男人喜欢我,但是过于冷静,理性,而王滨表达感情积极主动,他的热情是一般男人所不及的,说什么事情都充满激情。我哪儿见过这样的男同志,我被他征服了,被他的魅力俘虏了。

半个世纪过去,我才知道贴在王滨窑洞里的我的剪纸。是柳岸的作品。柳岸是戏剧系学员。20世纪80年代,柳岸夫妇来长春看望林白。林白在家里请他们吃饺子,把我叫去作陪。饭后他们到我家,柳岸问我见过王滨的窑洞里有一张剪纸没有?又说那是她剪的。

我们的恋爱过程很短,演完《佃户》就结婚了。

王滨比我大八岁。在见到王滨之前,我对处理婚事一直持慎重态度,和王滨在一起就立刻被他感染,理性也被融解了。

结婚那天,小酒馆里坐满了喝喜酒的人们。起哄让我唱歌。我就学李丽莲的歌声。大家都说好。李丽莲是上海

三十年代的电影明星,会唱歌。到延安后她在音乐二团,在王滨导演的话剧日出中饰演陈白露。

王滨把结婚的事告诉给江青,江青说你把爱人带来我看看嘛!王滨和江青是在上海认识的。

我和王滨去演出前,比别人早到一会,去看望江青。江青家有三个窑洞,毛主席住左边那个,江青住右边那个,中间的是餐厅,我们去时,他们刚刚起床。毛主席是习惯白天睡觉,夜里工作。主席留我们吃饭,他们的早餐就是我们的晚餐。三四个菜,一个汤,有鸡蛋,没有肉和鱼,很一般,比大食堂的饭菜好一些。我们还喝了葡萄酒。正吃着,王稼祥来了,主席也让他一起坐下来吃。领导人有事要谈,我们就到江青的窑洞里说话。说上一会儿我们就要告辞,我们还得化妆,准备演出,我们邀请主席和江青看演出,江青答应后我们就走了,走到下坡时,江青喊住我们,让我们等着,等她走到跟前,拿出五十元边币说,这是主席听说你们结婚了,送给你们的,买点什么吧。

那时我们一个月只有五角钱。王滨接过来道声谢谢,我们请毛主席和江青去看戏,江青看完戏后对我说你在舞台上不难看。

我结婚不久就毕业了。毕业作品是大合唱《保卫西北》,是继冼星海《保卫黄河》之后集体创作的作品。我在其中有一段领唱。任虹听了之后对我说,莫愁的声音非常甜美,就是没放开。

王滨的每一出戏都很成功,我也很欣赏。

王滨导戏十分投入,全神贯注。那个时候延安所有的重要演出,组织工作都让王滨挑头。一旦上戏,他就到学校去住,不受家庭生活的干扰,我只有牺牲自己。奶水不足我就到食堂拣一些炭核,就是没烧尽的炭拿回来再点燃做点面糊喂孩子。大女儿从小没吃过牛奶,总是吃炒面糊,能吃上一个鸡蛋就很不错了。我们在大食堂打饭,王滨在教员食堂,他受到照顾,有大米。他就把米领回来用搪瓷缸做了给我吃。

我怀孕的妊娠反应十分强烈,吐得非常凶,过了预产期一个月孩子才出生。产后我大睡三天。王滨看到母女平安、我面色红润当然非常高兴。

因为王滨工作非常忙,我只好一个人承担抚养孩子照料家务的事,我们的集体活动也挺多,孩子的母亲就成立了母亲组,就是把孩子都集中起来,母亲轮流着看护孩子,解决带孩子不能工作的问题,一到学习时事,自然地围成一圈,抱着孩子认真地听,母亲组也有演出,为庆祝鲁艺成立三周年,母亲组排练了《小姑贤》和《夫妻识字》。我都参加了,出去排练就让孩子在家睡觉。

在毛主席《讲话》之后,鲁艺开始排练《白毛女》。系里让王滨承担创作演出的总负责,当时只有《白毛仙姑》一篇材料,周扬看了认为可以搞个歌剧,这个时候秧歌剧的热潮已经过去,大家都有一个愿望,搞一个大戏,但是谁都没搞过,就探索着干。既然是我们自己的歌剧,一定要注重民族形式,开始想用秦腔,一唱感觉不好,不好就重来。陈强是一个好演员,平常的即兴表演也很精彩。他有个节目叫《抓泥鳅》,是他看了日本俘虏演出的一个节目之后模仿而成的。别人看了也就看了,可是他看了就产生了一个节目。他边唱边跳,唱的什么谁也听不懂,他说的是日语,实际上是不是日语谁也不知道。反正大家看了都笑得前仰后合。王滨认为他的创作力很强。就把他吸收到创作组中来。王滨认为像创作民族歌剧这样重要的任务,单靠一两个人是不成的。陈强果然在剧本创作期间出了些好主意。剧本完成之后,王滨让陈强演黄世仁,可是陈强坚决不干。他说我还没老婆呢,让我演一个坏蛋以后我怎么找老婆啊?王滨认为黄世仁非陈强莫属。陈强就罢工不演。王滨就停排,他对陈强说,你看过毛主席的《讲话》没有?一个星期之后,陈强说行了导演我通了。

《白毛女》是准备向党的七大献礼作品。王滨排练时我就和孩子在院子里看,记着每一个动作、细节和唱段,孩子在旁边玩。看的时间长了,大人和孩子都会唱了。中央首长看了排练之后,提出了意见,开始没有枪毙黄世仁的戏,首长说不枪毙不足以平民愤,就增加了公审黄世仁的戏。陈强的演出十分投入,他在台上演,台下的观众就把他当成真的黄世仁了,往台上扔东西打他。

1945年在中央大礼堂公演《白毛女》,庆祝七大的召开。

抗战胜利那天,我到秧歌队扭了一夜秧歌。小铺为了庆祝胜利免费供应白酒。

不久就接到命令离开延安到东北去。我们就开始给孩子准备衣物。过几天又接到命令说不准带孩子,把孩子统一放到中央保育院。我把孩子送去放到小床上,让孩子闭上眼睛。孩子大概也知道要和母亲分离,小手紧紧地拉着我,我一动孩子就睁开眼睛,让我不忍心离去。那天夜里的月亮亮极了。直到很晚我和其他母亲才含泪离开保育院。又过了几天有通知说可以带孩子了,我赶紧去把孩子接回来,生怕晚一步带不走。我悄悄地站到保育院窗外,看孩子吃饭。孩子吃着吃着突然看见窗外的我们,都哇的一声哭了。

我去商店买了一个铜勺,又带了些面粉和油,好在路上给孩子做点吃的。为了照顾孩子,上级给我一匹马。陈清泉家有个儿子,上级给了一头母驴。我和陈清泉的爱人轮流骑马,陈家的驴子驮两个筐,一边一个,扎成一付驮子,两个孩子一人坐一个筐子。过河的时候,王滨把驮子拿下来驮在自己肩上,陈清泉就牵着驴子过河。

一天夜里我发现马脖子上出血,就给抹一些红药水。老马走得慢,让我们卖了钱买了一头驴,是一头公驴。原先的驴是母驴,比公驴安稳,就让母驴驮孩子,公驴驮驮子。公驴不老实,经常把驮子甩下来。

在过同蒲路封锁线的头天晚上,我们在路边的一个村子驻下。村里有葡萄树,是那种白皮的葡萄,我摘了一大把用手绢兜着。做好了过路的分工。上级命令不准小孩子哭,也不准点火。我们反复叮嘱,不让女儿哭,告诉她你一哭,日本鬼子就开枪了。这个时候日本军队虽然已经投降,可是残存的日本军人还不肯放下武器。

开始过铁路了,有人带路。按分工我牵着公驴,王滨背着女儿;陈清泉背着儿子,他的爱人牵着母驴,可是公驴不老实也不听话,走着走着就离队,弄得我非常紧张。停了我就拿出一颗葡萄给女儿,再拿一颗塞到王滨嘴里,第三颗自己润润嗓子。天很冷,王滨让女儿把手放到他的脖领子里暖手。

过了同蒲路进入一座小县城,我一坐下就睡着了,等号好房子我们才能进入民房休息。

一连三个月,我们一直在山沟里转。天下着雨,路滑,山也陡。右边是高山,左边是悬崖,小道不过一米宽。行李我们用油布苫着,王滨抱着女儿,担心失脚摔着孩子,他就坐在地上往下滑。我在他后边,也坐在地上滑。到了山下找到几孔空窑洞,打扫干净,生了火烤干了衣服。

下午天晴了我们到了黄河边,要摆渡到黄河对面的山西省,黄河正发大水,河水汹涌,河面上飘浮着树枝。河水浑黄。我们先让牲口上船,然后人才上去,按指定位置坐好。牲口在船上开始还动动腿,打打响鼻,一开船它们一动不动很老实。水面不很宽,但水流湍急。波浪比船还高。船工驾驶着木船,喊着号子,那船一会立在波涛上

一会陷进波谷里,我在延安演唱《黄河大合唱》没见过黄河,这次感受到了黄河的雄浑和壮阔。

我们是第一批离开延安的,中组部安排向全国输送干部,第一队四十人,有鲁艺的有抗大的也有陕北公学的。到了山东省的临沂我们才停下来。临沂是解放区的首府,到了这儿我们才谈工作的事。王滨被分配到军委文委,还配一个带枪的警卫员。我到山东军区文工团,团里还有丁峤、董克娜等人,刚刚分配还没有具体工作。王滨接受了一个任务是去大连购买放映机,他带上警卫员就去了大连。我想,团里一时没有任务,就到烟台吧,那里是王滨的老家,他的父母都还在,听王滨说老家他还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事王滨和我说过,他曾在父母包办下娶个妻子,比他大七岁,他逃婚走了。王滨参加革命后,从大同回到烟台看望父母,父母哀求他给王家留条根,这才有了一个孩子。孩子不到周岁的时候,孩子的妈妈死于肺痨。是王滨的妈妈把这个孩子带大的。这个孩子比我生的孩子大三岁。

到了烟台,我把孩子放到婆家,通过组织想到农村做一段工作。当地组织让我到机关,我不愿意,想到基层去。接待我的人说,那就到郊区珍山吧。我就到了珍山区委当宣传委员。后来又当了四个月的机关支部委员会的书记。我在珍山和农民一起下地收割大麦,学会了干农活。

王滨买了放映机回来到临沂交了差,正值国民党向烟台进攻。组织决定把我疏散到莱阳,我就带着孩子到了莱阳,组织安排我到军区前进报社当见习编辑。接我的人是军委国防剧团的人,知道我是从延安来的就对我说,你不用上报社了我们商量过了,我们正在排《白毛女》,你来给我们指导一下,介绍一下怎么演的,我们演了一回,失败了。我说行,幸亏当年王滨在排练这出戏时我一直在场,对这出戏非常熟悉,我就去了剧团,让他们唱,我仔细听。他们唱的白毛女像唱普通歌曲那样,没有韵味。我就唱一遍给他们听,说应该这么唱,他们一听高兴极了。我就一个角色一个角色地教,教完演员又教乐队。唱段学会了,下一步该排练了。大家都是演员。一进入排练谁来导演,团长说我们相信你给导吧,我说我导不了。团长说你就别谦虚了。我一看剧团的人也真的找不出能够导演的人,就说我试试吧。我在延安看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书,也实习过。水华在延安曾任过地方干部训练班的教员,排练《夫妻识字》找女演员找到我,我帮他排练过这出秧歌剧,听水华细致地分析台词和潜台词,我就和剧团的演员一起分析角色,分析台词和潜台词,他们感到非常新鲜。场面调度我就照搬延安的演出,用了一个月把戏排成了。

王滨的牙有残疾,在大连买放映机期间找日本的牙科医生看了病,日本专家认为只要从腿骨上切一小块在颌骨上做一个手术就可以。回到山东后,王滨向组织做了汇报,组织同意做这个手术,王滨就到莱阳找我。剧团的人听说导演《白毛女》的导演来了就让他看排练,他看过之后挺满意,稍做一点改动就上演了。

1946年6月,我和王滨坐海船从烟台到大连。在海上也要经过国民党的封锁线,所以从延安带的东西一律放在烟台。我们打扮成商人,我是商人太太,带的旅行箱也相应的为了应付检查做了准备,王滨是当地名人,听说他要化妆成商人,不少的人前来帮他装扮,他身着对襟白衣,白裤,拿把扇子。走的时候大家都来送行,我们乘的是解放区的小艇,男人都在甲板上,我们和孩子都在艇的底舱。小艇颠簸得很厉害,我们不停地呕吐。我们的船顺利躲过一切险情安全到达大连。据说第二条小艇就被国民党的舰艇碰上了,从此再没有他们的音讯。

驻守大连的苏军正在检查瘟疫,把守很严。我们只好驶出大连港在一个不是港口的地方上了岸。王滨到医院做了手术,我到地委报到。地委就派我与另一个人组织地委文工团,也就是旅大文工团。苏军建议命名为社会教育工作团,服装要平民化,让我做教导员的工作。他们不想有明显的政治色彩,所以改叫教导主任,另一人任团长。

有了文工团就要组织演出。我先排了《夫妻识字》,讲普通话,扭大秧歌,加上其他一些歌曲,形成一台晚会,在建国学院礼堂演出,效果很好,后来,丹东白山艺术学校迁到大连和我们合并,田枫任副团长兼美术系主任,我负责音乐系。一次,苏联有一位女歌唱家在大连访华演出,提出要学唱《东方红》,我去教她,她把这首歌唱得非常好,很受欢迎。一九四七年,我们接到地委的命令,要我们到兴山东影工作。于是我们从大连出发,先坐苏联的海船到朝鲜,再渡江到图门,几经展转到哈尔滨、佳木斯最后才到达兴山。

当时的东影,搞过电影的人不多。吕班在上海演过《十字街头》,于洋在伪满映当过演员,田方演过电影,但他在东影当秘书长,行政工作很忙。再就是从长春过来的原满映的摄影师包杰、马守清,搞录音的吕宪昌,搞美术的刘学尧,还有一些伪满映垮台后愿意留下来的日本技术人员。像作曲非常缺。而王滨在上海不但当过演员还做过场记、剧务、编剧,最后还编导了一部影片,是一个比较全面的电影人才。所以到了兴山之后自然而然就成为主要创作骨干,成了导演。我到兴山后曾经帮助工会做过广播员,陈波儿听见之后说我的声音好,让我去为美术片配音。袁牧之和陈波儿为培养人才做了不少工作。他们让来自解放区的已有工作经验的人实习拍片,如让成萠拍《东影保育院》;让伊琳拍《留下他打老蒋》,让衰乃晨拍科教片《预防鼠疫》之后又搞译制片等等。

1948年,音乐组长何士德下乡体验生活去了,袁牧之让我到音乐组代理组长,兼管音乐科的工作。音乐组就是为电影写音乐作曲。我在延安的时候没演过器乐,只是在上课时,老师放留声机放“贝九”,老师介绍其中的乐器,我亲眼见过的只有钢琴和胡琴。为了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我又找来“贝九”、“田园”和“命运”,还有“天鹅湖”等交响曲的唱片,白天上班,晚上放出来一遍遍地听,又把作曲组的同志的作品拿过来学习。我曾经尝试着写一个曲子,听听自己就否了。每当我想放弃作曲时,我就想起袁牧之对我说过的话,他说如果你觉得作曲有困难,可以先学习三个月。现在你还年轻,当你老时,你会觉得你现在写的旋律是那么的美。在袁牧之的鼓励下我坚持下来了。在东影人手极缺的状况下,我为《民主东北》第十七辑写了音乐,在乐团排练我的作品时,尹升山指挥帮我现场润色,当时我心里甜丝丝的。东影急需人才,随时都可以个别招收。一九四八年,温明兰来报名,有人就把她带到我这儿来了,是我考的她。她不会器乐,只会唱,一唱就是《白毛女》。我听她音准,音质好,就把她收下了。在为民主东北配乐时,因为缺少乐队员,温明兰又现学二胡以应工作急需。后来她成为我们优秀的女高音歌唱家。

王滨一到东影就下去深入生活,那时厂里暂时没上戏的人都去农村参加土改,到战争中体验生活积累素材,待素材成熟了就写成剧本,有了本子就上戏拍片。王滨参加了四平战役,甚至到了战争第一线,在战场上还把腿挤伤了,是他骑在马上被驶过的旧战车挤伤的。厂里大多数的人都是从延安来的,懂得毛主席《讲话》的精神,对深入生活有着极高的觉悟。

终于在一九四八年,王滨导演的新中国第一部长故事片《桥》开拍了。这部戏拍得非常艰难。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拍电影。设备和各种条件也都极差,可以说根本就不具备拍电影的条件,但是还是拍成了。它在政治方向上站住了脚,在艺术上有缺欠,因为大家是从这里开始学着拍电影嘛!

全国解放之后,袁牧主和陈波儿调到北京主持电影局工作。1952年,全国进行土地改革,电影局决定把歌剧《白毛女》拍成电影,配合土改。而这个时候,王滨和刘白羽商量写一个战争的剧本,刘白羽为此到兴山找过王滨。

王滨因为静脉曲张而住院,袁牧之给他写一封信,谈了让他拍电影《白毛女》的事。王滨只好放下那个战争的剧本接受拍摄《白毛女》的任务。任电影局艺术处长的陈波儿又单独给王滨写了一封信,对他的生活及工作待遇等问题都关心到了,还谈到让水华联合导演的事。除局领导之外,当时东影厂长吴印咸也非常关心《白毛女》的创作。对各方面的人员的安排和调配都亲自过问,如商调上海电影厂的摄影指导吴蔚云等。

歌剧剧本改编完成之后,选演员成为头等大事,王滨的合作者水华推荐了一个女演员,王滨不满意认为她有些洋气,喜儿是个农村姑娘,要有农村气息,当时王滨住在小白楼,桌子上摆着一大堆女孩子的照片。陈强推荐了田华,王滨一看她的照片马上就相中了。

总之《白毛女》在艺术取得了成功。后来又出现了京剧《白毛女》,芭蕾舞剧《白毛女》,不仅中国演芭蕾舞剧《白毛女》,日本松山芭蕾舞团也有《白毛女》。白毛女可谓是一个划时代的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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