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影片《集结号》的人性化叙事

李　斌

[摘要]《集结号》是中国当代战争题材电影的重大突破。影片不再重复以往国产战争片的意识形态叙事，而是对战争进行新的思索，以个体为本位，尊重生命的价值，展现战争环境下卑微个体的人性，揭示战争中人的挣扎和迷茫，使士兵从意识形态铸造的“钢铁战士”还原到真实的“肉身战士”。所以它成为中国电影产业化过程中社会效应和市场效应都很成功的战争片样本。

[关键词]战争；意识形态，人性；生命；质疑

由冯小刚导演、刘恒编剧的电影《集结号》，自2007年12月下旬在全国上映以来，引起强烈反响，成为中国电影产业化过程中社会效应和市场效应都很成功的战争片样本。这部影片之所以取得成功，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以个人为本位，对人性的重视。影片不再重复以往国产战争片共产党部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场面，而是渲染战争的残酷，展现卑微个体的人性，揭示战争中人的挣扎和迷茫，使士兵从意识形态铸造的“钢铁战士”、从“战争机器”还原到真实的“肉身战士”。

一、对人性的真实揭示

《集结号》力避虚假的战争场面，最大限度地还原了战争的残酷性。

作为战争片，影片的战斗场景是重要元素。出于对观赏和票房的考虑，冯小刚依然在电影的视听效果方面下足了功夫，力求真实。“在电影的后期制作上，我希望有突破，向真实靠近，因此从韩国请来了特技团队。我们的战争电影越来越不真实，而人家越来越真实。”拍摄手法、场景把握以及镜头的选取和运用等，都较以往的战争片要高超得多，如平稳的画面在爆炸声中剧烈晃动，造成十分逼真的感觉。影片一开场就是炮火连天，尸横遍野，一些特写镜头的运用令人触目惊心。三场大战斗场面，展现出了近乎残忍的真实感和震撼效果，真实地还原了战场的冷酷、生命的脆弱，展现出粗糙的“原生态”战争。在战争场面中，摄影机的焦点始终对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个体，真实地刻画出战争中人的行为和心理。

《集结号》的独特之处，在于没有过去战争题材影片中那些假大空的东西，而是真实再现了战争中个体的行为和心理，把那些“钢筋铁骨”的战士还原为具体的“肉身战士”。

在谈到战争题材影片时，冯小刚表达了自己对“英雄超人”的不满：“中国的战争片剧本多少年没有变化，就连《激情燃烧的岁月》、《亮剑》、《士兵突击》也是强调英雄、集体主义的，石光荣、李云龙和巴顿一样，其实都是战争狂人，他们喜欢战场，喜欢战争，他们都是好战分子，可以说，他们是用他人的生命成就自己。无非是它的人物生动化了，不像以前那样高大全脸谱化，但人物的塑造方式还是老式的，英雄总是打不死的，英雄总是能完成任务，英雄总是超人。”吸取这样的教训，冯小刚不去追求影片的“狂人”、“超人”形象，而是从小人物的视角，去感受和审视战争，揭示被英雄主义掩盖的真实人性，比如，战士对于战争的恐惧。指导员王金存在汶河阻击战前，是个对战争极度恐惧的人。每次炮火在耳边响起，他都表现出难以抑制的恐惧。冯小刚坦诚：“我希望我能够把逼真感模仿过来。在战争面前，恐惧和懦弱才是人的常态。”即便是非常刚强的连长谷子地。也说出了这样的话：“头上飞子弹，裤裆里钻炮弹，谁不怕?”

二、对生命的无限珍视

“每一个牺牲都是永垂不朽的。”《集结号》海报上的宣传语，充分显示了影片对人的生命的尊重。导演冯小刚说：“作为《夜宴》导演，我本身没有立场，都是剧中人的立场，而作为《集结号》导演，我的立场很鲜明。电影里的人不是自愿成为烈士，在被动情况下，他们把命都搭进去了。”

在汶河阻击战中，谷子地吩咐手下把受伤的和死去的战士都抬到窑里，手下回答由于窑洞小，应该把死掉的放在外面，谷子地坚持他的看法：“留在外面，炸碎了就搓不回一块了。”即便是死掉的人，也应该尽可能得到关怀。

谷子地从朝鲜战场回国之后发现，汶河阻击战中牺牲的九连战士被列入了失踪名单，而没有被追认为烈士，这对遗属来说不仅意味着每月几百斤口粮补助的差别，还意味着一个“名分”，指导员王金存因为缺少公正的“名分而使家人蒙羞。在和平的年代里，烈士的头盔竟然成了矿工接尿的工具，个体行为得不到公正的评判，烈士的尊严得不到应有的维护，这使他悲愤难过，也激发了他揭示真相、讨还道义的决心。“正名”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是无论如何，谷子地都不肯放弃，这种和平年代英雄主义形象迸发出耀眼的人性光辉。

不怕死是以往共产党部队的光荣传统，但是这种光荣是集体的光环，这种耀眼的光环遮蔽了个体的真实情感，在很多国产战争影片中，我们都能够看到，军队指挥员们关于“不惜一切代价”、“战至最后一人”的坚决命令和坚决服从的承诺，战场上共产党的士兵英勇不屈，如钢筋铁骨一样，“放弃”、“投降”从来都是属于国民党反动派的。在影片《集结号》中，我们同样看到了这种“命令”和“服从”的场景。但是在惨烈的战争中等待集结号的士兵们，却在一定程度上对此进行了解构。排长焦大鹏临死前说自己听到集结号响了，恳求谷子地带着仅剩的几个战士撤退。虽然，为了迎合观众早已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英雄主义情结，影片中战士们最终没有撤退，但是焦大鹏的谎言所形成的解构，显示出个体的真实心理和对生命的尊重。

后来谷子地从司号员口中得知，为了全团安全撤退，团长根本就没有打算吹响集结号，他在下阻击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用一个连的牺牲去换取大部队的安全转移，谷子地愤怒质问坟墓中的团长：“你们怕被咬死，那我们呢?九连呢?”以死为代价的战争竞充满了欺骗。

影片结尾时谷子地来到墓地，看着一个个无名的墓碑，他悲愤地问道：“生下来父母都给起了名字，在这里怎么都成了没名的孩子了呢?”残酷的战争不仅消灭了个体生存的权利，而且也抹杀了个体生存的痕迹。

三、对战争的深刻质疑

以往国产战争题材片总是有鲜明的意识形态性，因此影片形成展现集体钢铁意志的惯性；即使关注个体，也只是关注那些类似董存瑞的英雄个体，影片塑造的人物各个都是钢铁战士，各个都是“高大全”人物。《集结号》以卑微个体生命为本位，隐隐传达对历史、对战争的质疑。

比如，对杀人的合法性的质疑。在汶河阻击战爆发前，战士们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恐惧之中，废窑里一名战士祈求佛祖保佑，另一名战士见状也如此效仿。此时有战士笑着对后来祈祷的人说，别求了，他杀了那么多人，佛祖是不会保佑他的。然而此人却振振有词，如此反驳：“我杀的都是反动派，是坏人。”可是他心虚，于是疑惑地问念佛的战友：“这真的管用?”这样的场景充分揭示了士兵在战争中潜藏于内心的恐惧与罪孽感，为了克服这种恐惧与罪孽感，他们只好以正与邪的划分作为安慰自己的理由。在他们看来，他们是正义的一方，有杀人的正当理由。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感到无助，否则也不会祈祷佛祖来保佑，这种矛盾现象充分说明，他们在认定“敌人是反动派、是坏人的理由上不自信，在杀戮行为的正当性上不自信。这种不自信根源于“敌人”和他们一样，是真实的血肉之躯。

如果杀戮拿着武器的“敌人”受到质疑，那么杀戮放下武器的“敌人”则更是受到置疑，影片开头的巷战中，九连的攻击遭受惨重的打击，战士一个接一个地被打倒，指导员被炸成两半，先前拒绝投降的国军现在投降了，怒火冲天的谷子地冲排长吼：“让他们拿起武器，我们不接受投降。”有个国民党士兵在茫然中拿起武器却被击毙了。枪杀俘虏的行为不仅仅是对共产党军队纪律的破坏，更是对人的生命和尊严的藐视与践踏，谁的生命是没有价值的呢?

再如，对战争理想的质疑。汶河阵地上，当姜茂财和吕宽沟两人爬在死人堆里找敌军军官的手表时，姜茂财问吕宽沟打完仗什么时候回家，吕宽沟答道：“等我混出个人样再回家，我要对得起我给我爹丢掉的那两亩半地!”“混出个人样”，这可以看作吕宽沟参加革命的理想。那些并不崇高的革命观，却往往在最真实的层面上展现出来。战争，如果不能给普通个体带来幸福，那么战争的意义对他们来说，则是大打折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