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类学的文化视野
2009-01-20田阡
田 阡
摘 要:作为整合音乐学和人类学综合而成的一种跨学科,音乐人类学在研究视野上主要表现出浓厚的文化人类学色彩,具有宽广的文化视野。其除了表现在关注于自身的理论体系建构、方法探论之外,更多的体现出对于乡村音乐文化、城市音乐现象以及音乐审美教育等方面具有较强的介入力和有效的问题阐释力。
关键词:音乐人类学;音乐艺术;文化形态;原生态;城市音乐;音乐教育
中图分类号:J60-05文献标识码:A
就中国学术语境而言,音乐人类学目前正处于方兴未艾的阶段。无论从音乐人类学本身的理论体系建构而言,还是就音乐人类学的学术实践来说,都已表现出日趋繁荣的格局。尤为引人注意的是,作为一个新兴学科,音乐人类学已经彰显出强烈的介入现实和问题阐释力,在研究视野上具有宽广的文化视野。
一、理论体系建构和方法探论
毫无疑问,作为基于音乐学和人类学学科基础整合而成的音乐人类学,其首当其冲的问题便是建构起独立的理论体系与研究方法。因此,关于音乐人类学的学科内涵、历史沿革、理论建设和研究方法等问题曾长时期成为学界的关注点,现在依然颇为热门。
就学科内涵而言,民族音乐学(即主要研究中国传统音乐和少数民族音乐的音乐学分支学科)是音乐人类学的主要参照对象和比较对象,同时,也是重要的既有紧密联系又有重要区别的对象。当然,诸如音乐文化学、文化音乐学等也都是重要的参照对象。不过,显而易见,音乐人类学的重要特征在于以文化人类学的理念和方法为操作依据,以丰富的音乐文化资源(音声文化)为观照对象,运用文化人类学的基本视野对音声对象做出双重理解和阐释,它是将音乐学的对象及方法与人类学的理念及方法整合而成的跨学科,其所具有的学术阐发力在于:以相应文化理解音声现象,又从音声现象中体察相应文化。就此而言,国内相关学者都已充分意识到、并逐渐实践着这一“文化”与“音声”互为间性、互为透射的理念。比如洛秦、孟凡玉、熊晓辉等的文章①,都通过学术梳理和名实辨别,将音乐学和文化人类学互为观照,以界定学科的内涵和研究外延,寻找作为一门跨学科的支撑点。
在音乐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探论上,田野作业毋庸置疑的成为重要方法之一。这几乎成了音乐人类学之所以区别于其他音乐学分枝学科的一个主要标志。以文化人类学方法为借鉴,充分体现在音乐人类学近些年来的学术实践上。如李莘的《民族音乐学实践中异质文化的表述困境》②一文,通过对“局内人和局外人”、“主位与客位”等实地调查中存在的互动关系的思考,看到了音乐人类学研究中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差距以及国外众多理论应用于国内研究的尴尬境地,提出应该借鉴人类学成熟的理论和实践体系来形成一套完整的、系统的、本土化的音乐人类学理论体系。特别是随着文化人类学在中国日渐为人所广泛接受,音乐人类学的研究方法也将因此日渐成熟。
二、“原生态”音乐研究与保护
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问题研究的逐步展开,在近年来媒体及社会各界的密切关注下,“原生态”话题成了学术讨论的焦点,自然也是音乐人类学的重要问题域。音乐人类学关于音乐的“原生态”的探讨,更多是从文化层面上思考如何保护、如何传承,更重要的是,这一思考路径,将“原生态”音乐文化现象和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进行了有益的结合。
当然,对于“原生态”这样一个新兴话题,音乐人类学有着自己的学科鉴别力。有学者通过在音乐文化变迁的语境下对“原生态”与“原形态”两个音乐概念进行辨析,指出音乐文化是一个不断流变的,且不断被解构与重构的过程,他们认为,这些变异都是“合理的”,并且都属于“文化遗产”的范畴,现实的保护工作也应该包含“文化变迁的印迹”,因此提出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应该为文化变迁的过程跟踪立档,以便“今世为志,后世为史” ③。还有学者对“原生态”进行了辞源分析,提出“原生态”中隐含“情景性与变异性”,认为人类艺术不存在纯粹的原始形态,在历史的长河中都处于流变的过程之中,一味追求最原始形态的回归与保留,只会陷入“源头上无意义的拙劣模仿”,而这种模仿使得民族艺术逐渐陷入“固态化”和“展示化”的困境。因此,“原生态”本身就是变异的、构建的和炒作的,各种民族民间文化的内在传承生命力不会终止,而且,只有那些能够适应社会变迁而进行自我文化调适的民族文化,才可能获得广阔的发展空间④。如果我们将话题延伸到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么,“原生态”本身就是一个“文化”的范畴,其所指本身就是一个变迁的文化现象。所以,在凝固的目光中对文化现象的理解,势必会导致仅停留在符号化的、刻板的文化保存层面上,也会让人产生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追朔、回归最原初文化形态的错觉,让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陷入局外人在现代旅游开发语境下迎合现代人猎奇心态的庸俗化境地。这样,当前被“保护”的民间文化最终将进入纯娱乐展演的、有名无实的躯壳状态。事实上,回归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原初定义上,“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物质文化遗产”的根本区别,就在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这种“活态流变性”的特征。
正是如此,有学者看到了这个问题的另一方面,指出非物质遗产保护工作中会出现“保护人”与“被保护人”在话语权上的二元格局,即“保护者”的话语霸权和“被保护者”的弱势地位⑤。对于民间音乐文化来说,其适应社会的自我调适的生命力就会被这种二元格局所蒙蔽,如前文所说的被“凝固的眼光”所掩盖。因此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就应该在文化变迁的视野下,发现文化现象生存与发展的内在规律和机制,从文化的整体性把握之中实现对特定音乐文化的阐释和理解,在“保护人”与“被保护人”的互动中,充分尊重被保护人的话语权,将传承的核心放置于文化的自我发展和适应机制上来,倚仗主位与客位的观念,达成二者间在互动过程中的共识和互补,这样,才能解决保护过程中的结构性蒙蔽。这种以文化的动态流变和文化考察的主客互动为视角的研究方法,正是人类学学科的核心与所长。
随着音乐人类学在理论建设的完善和研究方法的成熟,特别是有了音乐民族志的书写之后,应该说,“原生态”音乐的研究就会像人类学研究宗教、婚姻、丧葬仪式等文化要素一样得到充分、深刻的研究。如此一来,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也会得到更加深入的把握。
三、关注城市音乐现象
音乐人类学关于城市音乐的研究起步很早,国内外均有学者在此领域有所建树,但总体上以人类学的视野研究城市音乐,在我们并非主流,这与音乐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有密切关系,因为音乐人类学更多地以民族音乐学为途径——即将注意力聚焦于具有少数民族特色的音乐文化材料上。但是,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城市文化对周边地区影响的逐渐加深,城市成了当代社会主流音乐文化创造和传播的中心,同时也是音乐人士和各类音乐艺术家的聚集地,每年引领潮流的不同风格的音乐从城市中源源不断地涌现、交融、发展,这一现象值得音乐人类学研究者的注意。伴随着实践的深入和都市人类学、社会学学科的发展和完善,学者们开始思考通过发展一套城市音乐理论,来对存在于城市中的各种音乐形式进行研究。发端并滋长于现代城市的各种音乐形态,既为城市环境所催生,也深刻地反映着城市文化的变迁。因为城市是一个复杂文化的综合体,各种思想所引入的文化潮流会聚在一起发生急剧的碰撞和融合,使置身于这种文化氛围的人们呈现出与之发生直接对话性的反应,这些反应明显的体现在音乐艺术形态及其流变中。因此,对城市音乐进行多角度的深入调查和研究,无论是对城市音乐文化的后续发展,还是作为城市其他方面研究的基础,都将意义重大。然而,我们也发现,这种研究有时并非音乐学能够单独胜任,只有在人类学的视野下将城市音乐与其他文化要素建立起联系,才能理解这种音乐文化的诞生因缘和生成基因,进而可能为我们提供理解城市的其他文化现象的另一个面向和参照框架。
典型的例子是出现在20世纪60至70年代的西方嬉皮士文化音乐。由于“嬉皮士”的思想和主张主要是以街头剧或艺术表演为外在表现形式,因此嬉皮士音乐对于研究嬉皮士这个特殊的群体以及社会的其他方面有较高的参照价值。如嬉皮运动的代表曲《San Francisco》的歌词:
“如果你要去旧金山,请别忘了在发髻别上鲜花;如果你要去旧金山,那里的人们很温柔;如果你要去旧金山,夏日阳光充满了爱……”
嬉皮运动的形态和理念在歌曲中表露无疑,全方位体现了嬉皮年轻人外表放荡随性、不拘小节,内心却是对自由、和平、互爱的渴望,从中可以通过对20世纪60年代嬉皮士音乐的研究,来反观当时的美国社会和美国民众真实的生活状态和情感流露。但这仅仅是研究的第一步。嬉皮士这个名称和嬉皮士风格的音乐一直延续至今,经过时间的打磨,“嬉皮士”已成为一种特殊文化的集合体。这种文化对于今天的城市文化有深远的影响,它不仅是城市流行音乐的一个分类,同时也成文化风格的表征,由当年的以“政治性”为主旨演化成了今天的以“娱乐性”为目的,这一变化又值得我们做进一步的思考,于是,我们对嬉皮音乐文化的研究才真正被放置在了一个动态的、历史性变迁的视野之中。就上述例子而言,音乐人类学应首要研究的就是当今嬉皮士或摇滚音乐的崇尚者在城市文化中的生存状态,即在当今主流社会非普遍接受嬉皮风格的背景下,创作者究竟有怎样的认同,维系他们情感的纽带又是什么,是什么激发了他们创作嬉皮音乐的灵感等。带着这些思考对创作者及其听众的外表、行为、聚集场所和主要活动进行深入的调查和描述,加入他们的生活,并与他们进行访谈,在此基础上形成对现今都市嬉皮士群体的认识和理解,以形成社会层面的对此特殊群体的理解,并以此将人们引向洞察社会,反思生活,包容文化的道路。
由此看来,在人类学的视野下,对中国本土的大小城市——尤其是城市化进程中的中小型城市——的音乐文化进行研究是很有意义的。
四、与音乐审美教育的互动
音乐教育与少数民族音乐文化传承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由于近年来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议题受到国内外的广泛关注,少数民族音乐文化的传承问题也就成为了音乐人类学研究的焦点。
民族文化只有立足于本土传承、以开放的视野来接受多元文化的融合,才能不断给本文注入新鲜的活力与养分,民族文化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⑥立足于本文化,就要求少数民族建立对本民族文化的自信与肯定,增强民族自豪感和亲切感;接受多元文化,则只能通过学校教育。学校可以通过自身教育机制以传播思想、传承理念的先天优越性实现对本民族音乐文化的认同和对外来音乐文化的理解。但要学校实现本民族文化与外来音乐文化教育的平衡则是一个难题,尤其是长期以来西方音乐理论体系在中国音乐教育中所占据的主要地位。因而毛云岗指出,这一现象的症结在于目前我们没有系统的民族音乐理论体系,更缺乏以本民族音乐文化为基点的音乐教育体系。要实现中国传统音乐和少数民族音乐理论体系的梳理和建构,就必须在音乐人类学的理论指导下,首先在思想上纠正西方音乐与本土音乐现存的“雅”与“俗”的结构性秩序偏差,在对各民族文化持价值中立的态度下,以传承本民族优秀音乐文化为音乐教育的主轴和核心,将中西音乐理论进行对比研究,汲取西方音乐理论中的精华,从先前对西方音乐理论的直接“移植”和“运用”,转变为“理解”和“借鉴”,在此基础上形成适合于中国本土音乐教育和传承的基础理论。
而关于音乐文化的教育与传承,主要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在民间,通过音乐文化所原生的社会环境进行传承人口传心授的自然传承,有较强的实践性和文化象征意义;二是在学校教育体系中,通过具体制定的教学方案和教学内容,进行思维方式层面上的认知与理解,旨在保留和发扬文化的形式和精髓,有较强的理论性和创新意义。然而目前,在音乐文化的原生环境正在发生快速变迁的背景下,民间自然传承的影响力和范围逐渐缩小,到一定程度时便会销声灭迹,因此学校的教育便会在文化传承中担负起越来越重的责任。这正如有学者所指出,音乐教育作为音乐文化形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应该在音乐教育实践中主动体现出多元化教育的理念,将多元思想融入民族音乐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之中,旨在让人们理解“大千世界存在着互不相同却同样卓越的音乐文化” ⑦。这一思想的提出实际上就是在人类学的视野之下对音乐教育的本质思考,他实际上强调音乐教育也是一种文化,只有交流、互动和创新的文化才有发展,因此音乐教育也要置身于多元文化的背景中才有生命力,只有将眼光回归到对音乐教育本身的人文思考,才能“使音乐教育成为音乐文化传承活动中有着深刻民族底蕴的音乐文化形式”。不过,一味追求多元却并不是多元音乐文化教育的最终目的,“多元”是为了在比较的视野中理解他者文化,从而回归到对民族音乐文化的主体教育之上,更好的增强本土文化的自豪感和自信心,达到自觉传承的目的。因此要“坚持主体的民族音乐文化,主要是通过学校音乐教育的手段传承记忆,并在此基础上,有选择性地吸纳外来优秀音乐文化,在横纵的比照中为主体的民族文化注入新的内容和力量,使之不断创新、充实、丰富与发展” 。⑧以此观之,“多元”就是人类学视野下的“多元”,是围绕以民族文化为主体,传承本民族文化为目标的“多元”。
音乐教育的初衷在于传承民族优秀的音乐文化,然而传承却并非仅限于音乐的结构和形态,而在于音乐的“精神”。这种“精神”集中体现在承载音乐形式的文化之中,无文化的音乐就无未来可言。既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作核心是“传承”,“传承”的关键又在于“理解”,那么只有深刻理解了本民族、本文化的内涵,才能做到完全的、真正意义上的“传承”。音乐人类学的研究便可以成为这种从“理解―传承”的桥梁。再次联系到音乐人类学中“文化相对”的理念和“比较研究”的方法,对于音乐文化的理解与传承是行之有效的。
(责任编辑:陈娟娟)
① 洛秦《音乐人类学的历史与发展纲要》,载于《音乐研究》,2006年第1期;孟凡玉《音乐人类学的范畴、理论和方法》,载于《艺术人类学论坛》,2007年第3期;熊晓辉《音乐艺术与人类学——音乐人类学的学科身份与学科结构的历史嬗变》,载于《黑龙江民族丛刊》,2007年第5期。
② 李莘《民族音乐学实践中异质文化的表述困境》,载于《中国音乐学》,2004年第1期。
③ 杨民康《“原形态”与“原生态”民间音乐辨析——兼谈为音乐文化遗产的变异过程跟踪立档》,载于《音乐研究》,2006年第3期。
④ 阎江《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原生态”》,载于《重庆文理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
⑤ 薛艺兵《“非物质文化”新语境下的音乐文化遗产保护问题》,载于《人民音乐》,2008年第2期。
⑥ 王文韬《少数民族传统音乐文化可持续发展的理论与对策》,载于《中国音乐》,2006年第3期。
⑦ 陈雅先《多元文化音乐教育在民族音乐文化传承中的作用》,载于《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
⑧ 许洪帅《论学校音乐教育实践与民族音乐文化主体教育的关系》,载于《音乐创作》,2007年第6期。
Cultural View of Music Anthropology
TIAN Qian
(College of History and Nationality Culture,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Abstract:As a cross-boundary discipline integrating musicology and anthropology, music anthropology in its research view mainly manifests the color of culture anthropology with broad cultural scope. Besides its focus on the theoretical system construction and methodological exploration, it shows to a larger degree, a relatively stronger intervening force and effective interpreting power in such aspects as the country music culture, urban music phenomenon, and music aesthetic education.
Key Words:music anthropology; musical art; original ecology; urban music; musical edu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