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旧事
2009-01-15关俊利(满族)
关俊利(满 族)
作者简介
关俊利,满族,1964年2月生。曾在《民族文学》、《草原》、《天骄》等文学期刊发表作品,出版散文集《乡间的脚步》、《乡村牧歌》。内蒙古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通辽市科尔沁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乡村的铧犁
春天的希望、春天的涌动、春天的生机,表现得最为兴奋的是农人,最为完美的是农人、耕畜、铧犁在大地绘就的耕种图。春耕是农事一页中理所当然的重要章节,也是农人新的一轮企盼、新的念想的伊始。
春耕日子夏趟时。赶的是季节,望的是收成。春分一过广袤的大地处处响着拉着犁杖的马脖子上的铃铛声、扶犁的吆喝声、咚咚的播种声。从此,铧犁划开沉睡一冬的黑土地,犁尖被土地磨得锃亮。翻耕的泥土,像一朵朵开放的花儿,舒展着叶子,氤氲出一股呛人的泥土味。出生不久油滑的小马驹撒着欢,紧跟着它。铧犁将季节划开得棱角分明,这就是农人在春天的阳光里或风雨里与耕畜、铧犁凝成的一种永恒的劳作方式。
最让我感动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那场划时代的历史巨变,承包土地的农人欣喜若狂。巨大的劳动热情在春耕时节体现得淋漓尽致。那时农家牲畜紧张,一家老少齐上阵,父亲扶犁,儿女和妻子拉犁,套绳搭在肩头、弓着腰身,似纤夫一步一个脚印留在身后的土地上。汗水湿透衣服,滴落在泥土中。就这样以土地为生的父老乡亲用激情和汗水,用智慧和艰辛握着耕犁,握着锄头蘸着人生的风雨在希望的田野上无比执著地写着沧桑,写着梦幻,写着憧憬,终于迎来现代化大农业。
尽管几千年古老农耕文明逐步被现代城市文明所取代,手握的铧犁也将被现代化机械所取代。但回忆起在悠悠的鞭影里,农人、牛马与铧犁走过的夕阳,走过大地留下的沉重步伐和劳动的背影,总让我感动得流泪。哦,铧犁从早春出发,一次次深入土地,闪着金属的寒光,一次次把土地叩响,叩响二十四个节气,叩响生生不息、源远流长的农谣,它们将与大地同在。因为即将到来的现代文明是从古代漫长的几千年农耕文明走出来的。
消逝的场院
那时,生产队场院是村上引人瞩目的地方,是一道风景。
队上的场院,是每个村最大的院落。大多是和生产队大院连在一起的。每个生产队必须有一个场院,每个生产队一年的收成通过晾晒、打场、入库、送粮,最终在这里体现,人们企盼一年的希望化为微薄的收成全部集中在这里。
场院面积在十几亩以上,四周是用土墙围成的,有二间简陋的打更房,并有着对开的两扇柴门。深秋的场院里堆集着玉米、高粱、谷子、大豆、小麻籽、江豆、绿豆等作物。拉完秋这里金黄的谷垛和血红的高粱垛拔地而起,像三层楼似的屹立在生产队的场院里。扒完皮金黄色的玉米像小山似的堆放场院里。一年的收、欠、队里工资分红高低、口粮多少,在这时就能估计得差不多了。每年的秋冬时节这里最为热闹,因为这时队里不分男女、强弱,能上工的社员都集中在这里劳动。这个时节的活计一点也不劳累。因为打场、送粮必须到封冻时才能进行。为了社员有活干、为了多挣些工分,一天的活计两天干。劳动的人们显得散漫,有说有笑。但时常也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个别社员常常穿着破棉袄,里边缝着口袋,在劳动时趁人不注意不是装黄豆粒,就是玉米粒或是别的什么。有时队长要突击检查,一旦发现,不是扣工分就是被队长臭骂一顿,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才结束。
一封冻,男女老少不分昼夜,机械轰鸣,马、驴、牛也都派上了用场,打场的打场,送公粮的送公粮,入库的入库。十几天繁忙的景象过去后就完场了。赶上好年景,生产队还要杀两口猪,在生产队大食堂表示庆贺。所有社员能吃顿丰盛的大锅饭,也叫关场院门子。社员这时便开始猫冬了。两排高高的谷草垛像两排高高的瓦房,竖在场院里,非常壮观,非常有气势。扒下的玉米皮松散堆在场院里,有一些土粮压进在冻裂的地缝里和老鼠洞里,还有些各类圪囊,东一堆西一簇零乱地堆在各处。劳累了一年瘦骨嶙峋的牲畜如马、驴、牛三五成群懒散地躺卧在洒满冬日阳光的场院里。
在这个时节,我们小伙伴也放寒假了,这里是我们玩的好场所。我们小伙伴有时在这里骑着马或驴,在场院里赛跑。尽管是不允许的,有时叫队长或饲养员撵着东奔西逃。尽管有时被马或驴尥蹶子摔得死去活来。尽管那时天气异常的寒冷,吐了唾沫落地成冰。我们小伙伴有时在这宽敞的场院藏猫猫,当跳进苞米叶子堆里,会把事先藏在里面的猪踏上,猪会疯了似的冲出来,也会踏在小伙伴身上,使之嗷嗷大喊大叫,就这样我们玩得还是热火朝天,很晚也不肯回家。
记得那时有好多好多的麻雀黑黑一片在村上两个生产队场院来回折返。我们只能来回轰着玩,这些无以数计的麻雀自下而上活动的范围与空间是和我们这个村庄有关的,它们几乎一生也不离开我们这个村庄。因此,也是我们村庄的组成部分。再一个就是乌鸦也特别多,它们像黑云彩似的在场院上空盘旋。在黄昏时,好多无所事事的孩子站在墙头上喊:“老窝老窝你打场,过年给你两斗粮。”这些乌鸦越盘旋越低,越低孩子们喊得越欢。
随着生产队的解体,场院成为农民的承包责任田了。这时,大草垛静静地消失本该是自然的。但那么多麻雀那么多乌鸦哪里去了?
是啊,生产队的场院,劳动在那里的人们,发生在那里的事情,是一段农村经历和历史,将留在我的记忆中,但生产队场院上空盘旋的乌鸦、折飞的麻雀将是一种怀念了。
乡村的火炕
火炕是北方乡村房屋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火炕是我人生的摇篮,是我人生初期的平台,我是在土房里的火炕上长大的。火炕是厚重的沃土,生长融融的温暖,烘托岁月,弥漫深情。这里的温暖与温馨、苦涩与辛酸、亲情和乡情在我记忆中永存,并怀念不已。
在我小的时候,也就是三十多年以前,在乡村家家户户居住的大多都是土房,人们都在火炕上吃饭、睡觉、休息。
那个时期,火炕种类很多。有南北炕,就是一间屋里,南北都是炕,中间是空地,是人们的活动空间;有连二炕,就是两间大的筒子房里没有隔墙,通起来垒了一铺长长的炕,还有刀把子炕等等。火炕是用土坯建造的,土坯分大小两种,小的用来建炕体中的网络型烟道,大坯用来铺就炕体表面。大坯得有二寸厚,这样可以充分吸收热量,且有散热慢的特点。供热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安在厨房中的灶台;另一个是安在炕腰间的火炉或门灶。
火炕是农家的床,铺在火炕上面的多是用高粱秆削成的篾子编成的炕席。农人睡在上面感觉到最为舒服和温暖。火炕隔凉隔热很明显。各家各户在炎热的夏季都尽量少烧些柴草,来保持温热不潮湿就行。这个时节,上了年岁的老人,特别是奶奶辈分的,裹着小脚的老太太,东西邻里或亲属总是聚在一起,坐在南炕中间,炕上放上点燃的艾蒿草绳。艾蒿烟雾缭绕着整个房间,散发着香甜的苦艾味儿。点燃的艾蒿绳能够驱赶蚊虫,又能点烟,还能用燃烧的长度来估算时辰。这些历尽苦难、历尽艰辛、历尽沧桑的老人,一边一锅儿连一锅儿抽着烟,一边观看外面的风景,一边唠嗑。有时也沉默不语,或许各自企盼念想的实现。因有念想,才有奔头,才能这样悠然打发时光,享受人生。火炕是乡村孩子们的产床,襁褓时期都在火炕度过。从学步到玩耍,不知要从火炕上掉到地上几次。童年时光在火炕玩过家家,听大人讲故事,有时在连二炕藏猫猫。特别在冬季,家家户户除了烧火炕外,为了使屋子不冷,都要装一个火盆,孩子们总是围在火盆旁,把苞米粒、豆粒埋在灰下,一会儿随着一小股一小股烟缕上升,劈啪劈啪爆开了爆米花,这时孩子们就用事先准备好的,用干树枝裁成的筷子,争先恐后争抢挑夹,吃得特别香特别开心。还有用火盆烧土豆、烧地瓜、烧麻雀都非常好吃,也给当时吃不到什么的乡下孩子平添一种享受和难以忘怀的温馨。
还有一种火炕上的记忆更是不能忘怀的。每当阴雨连绵、大雪飘飞的日子,农人便在火炕上放一个木桌,炒上下酒菜,烫上白酒,亲朋邻里坐在热炕头儿喝着酒,漫无边际地说东道西,但总是围绕乡村的日子、企盼秋的收获、盘算着新春的播种。在这“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意境中,农人的希望与企盼是没有尽头的,这种意境总是让人冲动和陶醉。
随着城乡一体化进程加快,农村生活质量的提高,火炕必将要退出农家舞台。
但是祖祖辈辈居住的火炕伴随人们度过艰辛岁月,火炕的温馨,火炕送给人们的温暖是不能忘怀的。
我想走出居住火炕的农人,他们的视野会更开阔、境界和企盼也是会更高了。
责任编辑 哈 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