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

魏子荆

阳光透过窗外树枝的缝隙斜射进来时，农人恰好醒了。他看向桌边的闹钟，发现才五点钟。农人平常并没有什么事做，作息很有规律，晚上九點睡，早上七点起，今天却一反常态———要知道，他已经按部就班地生活好几年了，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竟然没有感到困，”农人想着，“以后或许五点钟起床也不错。让我想想，今天我又有什么事要做？嗯，先将门口的蔬菜拿进来。以往都是七点钟去拿的，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这样想着，农人坐起身子，却忽然像被床铺吸住了，无法离开床铺半步。“是了，昨晚我决定今天要走出房门。”他已经不知多久没踏出这间房子半步了，想到今天要打破这奇怪的魔咒，农人心里一阵得意。他也说不清楚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就是踏出门一步罢了。“出门之后我要去哪儿呢？可以去对面的小公园，或是去很久没去过的游乐场，反正总要去什么地方。”农人心里一阵兴奋，穿上衣服下了床。

床头的桌上放着农人逝去的妻子的相框，他拿起相框，对着妻子的照片说：“我跟你说，我今天便要出门啦！”说罢对着照片轻轻一吻。农人这才想起来，妻子去世后，自己再没有出过一次门。他记得以前自己常常和妻子出门悠闲地散步。妻子很喜欢花，所以妻子也很喜欢春天，而对农人来说，妻子喜欢什么，他便喜欢什么。但妻子死后，他对花的喜爱、对春天的喜爱也慢慢地淡了。他一边想着，一边缓慢地一步一步朝着楼下挪去。毕竟妻子死后，他便不再出门了。

“当初自己为什么不愿出门呢？因为当时太悲伤？这是不对的，还是要走出去。”农人告诉自己。在遇到妻子前，农人便一个人生活，妻子死后，他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甚至连一个邻居也没有了，附近的人家都搬走了。老房子虽然很大，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能卖出去。妻子在他的生命中也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农人在她逝去之后甚至也没有太多追念……农人不自觉地愧疚起来，不自觉地想起和妻子一同在春日里散步的场景，接着便感到这份愧疚荒谬可笑，他干巴巴地苦笑了一声。

现在是什么季节啦？夏天？秋天？冬天？还是他曾经最喜欢的春天？连这样简单的事情，农人都不清楚。上次看到春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农人已不记得了。反正是妻子逝去之后的事情。想到这些，农人加快了脚步，却又感到有些烦躁。他想到，妻子去世后，所谓的时间或许已经变成了无意义的东西。反正时间只是人们给一种奇怪的事物套上去的外壳，等到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了，抛弃了也罢。当然农人希望外边现在是春天，因为春天有不少美好的回忆。但农人不是喜欢回忆的人。

农人终于走到门口了！其实每天他都在起床之后走到门口，把送来的蔬菜搬进屋里。那家送菜公司已经为他服务好多年了，但是农人依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天天给他送东西。或许他妻子见过，但他没有。想到今天就要走出这扇大门，农人的心里有些激动。他轻轻地拧开门锁，接着转动门把手，门便轻轻地开了。

大概是春天！门外的风景相当不错，想来对面的小公园风景会很好。农人看着脚边的蔬菜包裹，原来五点钟以前蔬菜就已经送到了！他不禁一边感慨现在人们很勤劳，一边又对自己在房子中无所事事感到不安。他看向脚边的门槛：只要跨过这道门槛，他便走出这间房子了。“可是我为什么要走出这间房子呢？即使我出去了，在黄昏之前我也会回到这里。我还是得在这间房子里，无论出不出去都一样。但我偏偏又想出去。”农人忽然纠结起来，甚至没有弯下腰捡起他每天都要拿进屋的蔬菜包裹。现在是最美丽的春天，天气很暖和，对面小公园里面有他妻子最喜欢的那些花，应该开得很好。他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花了。他急切地想出去，到花丛间。但他一直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他站在门边，感受着暖风，心却突然变得冰凉。农人感到这最简单的一步变成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步，门外的世界仿佛远在天边，永远也到不了。他一步也走不出去，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他的路。多少年了，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囚禁在偌大一间房子里，孤零零的。是什么时候他不再出去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出不去，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农人就这样呆呆地立在那里，卡在扁平的门框里，好像被镶在上边了。他呆呆地望着外面美丽的春天，脑海里除了无数凌乱的回忆，只剩下刺眼的白光。“我好像得了病。”农人想，“我或许应该去医院看看。”但他只是停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小公园，看着小公园里好美好美的花，看着每天早上准时照进房间的温暖的阳光，然后提起脚边的包裹，僵硬地转过身，斜斜地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