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传奇的人物塑造手法
2009-01-11朱金娥
朱金娥
摘要:唐代传奇中的人物描写,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它既不同于撷取遗闻逸事的志人小说,也不同于勾勒轮廓、粗线条描写的六朝志怪小说,而是在汲取前期文学艺术经验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已经颇为接近封建社会后期的小说了。自唐德宗建中,贞元年间开始,传奇创作进入了一个繁荣期,作者笔下的人物形象真正成为一个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物,如任氏、霍小玉、柳毅等等,都塑造得个性鲜明,丰满生动,而从唐传奇发展史来看,唐人小说人物形象描写的飞跃,是唐人小说一次质的飞跃。
关键词:唐传奇 人物描写 成熟
中图分类号:I207.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09)17-
文学既然是人学,就离不了写人和叙事,离不了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以小说的角度看,也就必然提出塑造人物的形象要求,这种要求的实现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从古代小说的性格刻画和人物形象塑造来看,它基本上是与小说发生发展成熟过程同步的。在中国小说史上,唐人传奇以丰厚、饱满的人物形象,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完整的故事结构征服了小说世界。
唐代小说中广泛运用了各种人物塑造手法,着重运用了外貌描写、心理描写、行为描写、语言描写、性格描写,多种手法各尽所能。把人物放到矛盾、冲突之中,作者按照人物的社会地位、身份、经历、个性决定他们的人物特点,让他们随着矛盾和冲突的发展,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于是性格逐渐明朗清晰起来。
一、通过肖像描写塑造人物
在初唐的《补江总白猿传》“美髯丈夫长六尺余,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俨然是对一个真实的人的形象的描写;《游仙窟》也已基本从怪诞色彩转而向对现实生活的描写,其中关于人物容貌描摹方面有很多优美之处,写貌美:“…两个神仙;眉上冬天出柳,颊中旱地生莲;千看千处妩媚,万看万处媥妍…”等,运用诗句在文中加强表达效果,在唐代小说中开了先河。
《霍小玉》中小玉初次登场时,作者借用了李益的感官寥寥数语,既写出了李益的主观感受,也写出了小玉的美丽动人。同样借用他人感官的描写还有《任氏传》中作者对于任氏的美丽绝伦,采用了特殊的描述方法,作者通过家僮的眼睛写任氏的美貌,通过内视角,用对比的方法,将任氏的绝世美貌从第三人的口中讲出,尤为真实。《虬髯客》中的那义豪俊卓异,疾恶如仇,一诺千金,胸怀大志的豪俊卓异的虬髯客的形象。《莺莺传》中羞见生人、被母喝斥才出来与恩人相见的富家小姐莺莺的形象塑造都采用了如此手法。
柳毅传中还有这样一段描写: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怡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后有一人,自然娥眉,名铛满身,绡毂参差......然若喜弱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回旋,入于宫中。表现出一个公主的富贵气态,与前日被夫家虐待于道畔牧羊时的“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形成鲜明对比。
二、通过心理描写塑造人物
《柳毅传》中的龙女形象虽不及柳毅丰满,但作者善于这方面的描绘,展示人物感情和性格特征。当柳毅问她为何如此悲苦时,她“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问于长者。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言起,唏嘘流涕,悲不自胜。”当柳毅慨然允诺为之传书后,她“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脱书回耗,虽死必谢。君不许,何敢言。……”她郑重央求:“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倚托,千万无渝。”“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 龙女与柳毅道别时,柳毅说“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龙女说:“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龙女回到龙宫时,她“自然娥眉,明珰满身,绡毂参差……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进入后宫,“又闻冤苦,久而不已。” 最终龙女与柳毅结婚生子后,最后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才有了龙女剖白心理的一番话,既含侠义之心,又有爱恋之情,面面俱到,不卑不亢,而又善解人意,并无乞怜之态。曲折尽情的展示了她的内心世界,使她多情、重义的性格以及细致而又复杂的心理活动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莺莺传》莺莺是受着传统的文化教养和封建礼教的束缚。她既是具有诗人气质的少女,又是一个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虽然她鼓起勇气写信,但是当着丫鬟的面,她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来表现自己的“礼”,想爱但不敢爱,即使如此,感情上却与张生靠的更近。
《霍小玉传》中的霍小玉是作者描写最生动,最有光彩的人物形象,她原是霍王之女,因其母是地位底下的侍婢,小玉最终被赶出王府,沦落风尘。她有较高的文化素养,所以她爱李益这个“才”,“尝爱念”“开帘风动竹,疑是玉人来。她的爱情热烈专一,对于所爱的人不敢有过高的要求,“一生欢爱,愿毕此期。然后妙选高门,以谐秦晋,亦未为晚。妾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夙昔之愿,于此足矣。”这就构成了她心理中存在着矛盾的两方面。
三、通过语言描写塑造人物形象
《李娃传》中李娃和鸨母计逐了荥阳生。 当李娃在隆冬时节,听到沿街乞讨的荥阳生涕饥号寒之声,她被震动了,她感念旧情,悔恨无穷,历叙荥阳生之不幸遭遇,皆源于自己,为了挽救荥阳生,她要用二十年食用赎身,另住他处,照顾荥阳生。这其中一方面有她对荥阳生的感情,一方面还有她对荥阳生深深的歉疚,以此来补过。虽为娼妓,然却是“节行瑰奇”。
《霍小玉传》中小玉的梦被击打得粉碎,所以她对李益的爱转化为强烈的仇恨了,当李益被黄衣侠士挟持来的时候,小玉的满腔怒火一改往日的文雅谈吐为喷薄而出,严厉地指斥李益的负心,可见她的爱情理想彻底破灭后的悲切,还有对李益深深的失望也流露出来。
《莺莺传》中有一段张生对莺莺的污蔑之辞,表现了张生卑劣的心理,他为了满足自己政治上的欲望而不择手段,甚至对于曾经所爱也深爱他的人进行毁谤,是一个地道的伪君子形象。
四、通过性格描写塑造人物形象
李益曾对小玉“引谕山河,指摘日月”,几次三番的痴情表白,却在授官之后发生了彻底的变化,躲避小玉,不令其知己住所,但他并不是一个良心丧尽的人,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最后能为小玉守丧、出殡、尽哀而返,也说明了他对小玉的感情并且有了忏悔,其中固然有他迫于母命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也与他贪恋荣华富贵不无关系,而且他性格中缺少抗争的精神,个性的软弱和贪恋富贵是他离开小玉的原因。小玉是个悲剧性人物,其实李益也是,作者写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而使形象显的丰满,这是难能可贵的。
柳毅是《柳毅传》的中心人物,他在河畔听了龙女的诉说,龙女托他送书洞庭。并非无情于龙女。他置安危于度外,大义凛然地怒斥钱塘,表现出不为强权的大丈夫气概。 最后与他结婚的竟然是龙女,而且同登仙境,是他始料不及的。这说明他做好事不求报答。
莺莺冲破世俗,大胆与张生结合。小说写了一个上流社会的少女完成对封建礼教的叛逆过程,这个过程是合理和令人信服的。 莺莺后来敏感的觉察到张生对她的感情飘忽不定,于是她向张生剖白心迹,表达自己的忠心,以及给张生以适当暗示,说明她心思巧妙和对爱情的专注。但张生将她抛弃,她毅然离开张生,并没有过多怨言,表现她的坚强和柔中带刚的性格。
《李娃传》中的笔墨虽不甚多,但成功刻画了一个虚伪残暴的封建家长的形象。他安排荥阳生进京赶考,完全是出于儿子加官进爵后可以给他带来荣华富贵的考虑。当听说他儿子在肆中唱歌,与其子“相持而泣”,然而进其室就责骂“志行若此,污辱吾门。何施面目,复相见也!”甚至“去其衣服,以马鞭鞭之数百”使其子“不胜其苦而毙”,而后竟然“弃之而去”,无丝毫父子感情。及至荥阳生授官位于三公之上,他不敢认子,确认之后,“抚背恸哭移时”,说“吾与汝父子如初”,并且表示要与李娃家“通二姓之好”,与娼妓通婚,在封建礼教看来是多么“污辱吾门”的事,但是作者安排这样的结局,正是为充分暴露荥阳公的丑态。
《虬髯客》中红拂从旁打听李靖住所,于夜化装投奔,红拂与李靖见面的对话情景写的很生动,表现出红拂非凡的见识,机智大方、豪爽泼辣的性格,不甘沦落的情怀,以及对自由幸福的爱情生活的热烈追求和对腐朽权贵的蔑视。
五、通过典型动作描写和环境描写来塑造人物形象
《虬髯客》中表现红拂的识才“张氏以发长委地,立梳床前。公方刷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如虬,乘蹇驴而来。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张梳头。公怒甚,未决,犹亲刷马。张熟视其面,一手握发,一手映身摇示公,令勿怒。急急梳头毕,敛衽前问其姓……”
极其生动细致地写出了红拂的机智、沉稳和善于观察思索以及善于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又如《李娃传》中侧面描写了郑生见到李娃的忘形,又转移视角,对李娃又侧面描写,与荥阳生初次相见即“谈话方切,诙谐调笑,无所不至”,一举一动,都是极符合李娃的娼妓身份。
《李娃传》中当荥阳生在肆中执繐帏,“每听其哀歌,自叹不及逝者,辙呜咽流涕,不能自止。”可见他对自己被骗的愤慨,以及他内心的痛苦。又如荥阳生在两嗣较歌之后,被其父发现,他“生见竖色动,回翔将匿于众中”,则表现了荥阳生对其父的畏惧,宁可在肆中唱哀歌,也不回富贵之家,也从侧面表明荥阳公的威严。还有当荥阳生初次登门李娃家时的一句描写:帷我我我帘榻,焕然夺目;妆奁衾枕,亦皆侈丽。即是环境描写,又与前文荥阳生之友“李氏颇赡”一句话相对应。
总之,唐代传奇中的人物描写,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它既不同于撷取遗闻逸事的志人小说,也不同于勾勒轮廓、粗线条描写的六朝志怪小说,而是在汲取前期文学艺术经验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已经颇为接近封建社会后期的小说了。自唐德宗建中,贞元年间开始,传奇创作进入了一个繁荣期,作者笔下的人物形象真正成为一个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物,如任氏、霍小玉、柳毅等等,都塑造得个性鲜明,丰满生动,而从唐传奇发展史来看,唐人小说人物形象描写的飞跃,是唐人小说一次质的飞跃。在以后的如元明清的小说和戏曲中,从唐传奇中选取了不少人物原型和故事,这充分证明了唐传奇人物描写的艺术成就以及影响的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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