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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

2009-01-08曹振峰

陕北 2009年5期
关键词:冰鞋滑冰外婆家

曹振峰

打开房门,我吓了一跳——开门的竟是当年的秀秀!狗赖指着“秀秀”对我说:“这就是我的女儿,叫玲玲。”其实,秀秀开会还没有回来呢。狗赖说:“兄弟,今儿没人管,一醉方休,没理由吧?”我呢,似乎没听见,只是木然地看着玲玲,半天才说:“你真和你妈小时候一模一样!”玲玲笑了,玲玲她爸也笑了,并说:“她妈小时侯长啥模样我都忘了。”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小学生。

我们的村子小,学校也小,只开一至四年级,五年级只得到五里路外的邻村跑灶上学。读完四年级,我自然也要去“跑灶”,可是,由于我个子矮小,身体又瘦弱,母亲对我“跑灶”放心不下,就写信去问远在新疆石油勘探队的父亲,想让我到“子校”去上学。父亲回信说,他们整年整月在戈壁滩上跑,根本没法照料孩子,让我还是“跑灶”去吧。母亲很不高兴,想来想去,还是把我打发到了外婆家——尽管外婆家的坡底下有一个黑油油的大水坝,母亲老是放心不下。

外婆家的村子名叫梅家沟,是一个大村庄,学校也大,一个班抵我们村一个学校。外婆非常疼爱我,有好吃的尽让我吃,所以,我乐意到梅家沟上学。

我们班有四十来个学生,我在班里年龄最小,虚龄十二岁。我的同桌叫秀秀,比我大一岁;在我未来之前,她便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乡里的娃大都读书迟——后排那些大个子,有的已经十五岁了!当然,我也是乡里娃,但我是“干部子弟”——我八岁就上学了!

秀秀家和外婆家是一个家族,又同住一道硷坡,论起辈分来,秀秀正好是我的表姐。

外婆说:“秀秀,你龟孙女子在学校可要照护明明哩。”

秀秀说:“大娘娘,我照护着哩。”

外婆说:“秀秀,你龟孙女子可要帮我看明明哩,千万不要让他到坝里耍水。”

秀秀说:“大娘娘,我看着呢。”

秀秀长得很美,扎着一根小辫,脸盘圆圆的,红红的,谁见谁夸,都说秀秀长大必定是个好女子。最迷人的是,秀秀有一双大眼睛,还长着长睫毛,见人总是一闪一闪的,让人想起照相机的快门。

一天,我和秀秀正往学校走,却听有人喊:“婆姨汉,伙上学!伙上学,婆姨汉!”我说:“秀秀,后面有人骂咱哩!”秀秀说:“走你的,你咋晓得是骂咱呢!”说是这样说,秀秀还是朝后望了望,并且放慢了脚步。我问秀秀:“他们是谁?”秀秀说:“高家渠的狗赖和二赖,叔伯兄弟;狗赖和咱一个班,二赖三年级,都黑皮着哩,你不要招惹他们。”

“婆姨汉,伙上学!伙上学,婆姨汉!”

狗赖和二赖越不像话了——他们已经走到我们跟前了!

狗赖裆外吊着尺把长的裤带头子,二赖的鼻涕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秀秀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耷拉下她的长睫毛,努着嘴,说:“我夜黑里就没梦见好梦。”狗赖二赖停住脚,交着的臂膀立马拆开,也不再摇头晃脑,也不再嬉皮笑脸,异口同声问:“梦见啥哩?”

秀秀仰起头,看着天,说:“梦见两只癞皮狗咬我!”

狗赖看了看二赖,见二赖没反应,就没好气地说:“老子夜黑里梦见……梦见……”狗赖不知道梦见什么好,急得直翻白眼。二赖看着狗赖,急得口大张。我就乐得不得了,指着狗赖哈哈大笑,直笑的直不起腰来。

狗赖红着脸,捏着拳头在我面前扬了扬,恶狠狠地说:“他妈的,外来户!”我把肩胛竖起准备随时吃狗赖的一拳,却见狗赖重重地把二赖搡了一把,说:“走!球也不顶……”

放学回家的路上,狗赖和二赖召集了七八个“癞皮狗”,一边相跟着向前冲,一边喊着口号:

“婆姨汉,伙上学!伙上学,婆姨汉!……”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在我和秀秀身上,秀秀的脸一下子变得紫红紫红。

路队长喊:“狗赖——站住!”狗赖像脱缰的野马,哪里能站得住;路队长没法,只得说:“明儿给老师告!”

其实,狗赖们并未跑远,他们在拐弯处一字儿排开,学着日本鬼子的样,挡住了大家的去路。

“通行证?”

“有!”

“大大的好!放!”

“通行证?”

“有!”

“大大的好!放!”

轮到我和秀秀过“关”,二赖抢先问:

“通行证?”

我并没有像大伙一样伸出空手说一声“有”,而是指着二赖的鼻子骂道:“流氓!”

“他妈的,呸!”二赖吸了一口鼻涕,照脸就吐了我一疙瘩。

秀秀抢上前挡在我和二赖中间,说:“二赖,你今儿非给明明揩不行!”

二赖说:“没门!他又不是你的老汉哩。”

众赖皮们“哇”地叫了一声。

秀秀的脸一下子变的雪白,说:“你揩不揩?”

二赖心中犯悸,看了狗赖一眼,迅速向后退了一步——狗赖便学着公羊挛挛地叫,两手攥着裤带头子冲了过来……

众赖皮们又“哇”地叫了一声。

然而,万没想到,秀秀一把扯住狗赖的裤带头子,用力一甩,只听“嘣”地一声,狗赖的裤子竟毫不负责地滑落到了地上。

看热闹的同学也是一声喊:哇!

秀秀拿着狗赖的半截裤带头子,顺手就在狗赖的屁股蛋子上刷了一带子——狗赖这才完全意识到裤子掉了,忙用双手往起提。看看狗赖的狼狈相,秀秀“卟哧”笑了,丢掉裤带头子,拉起我便跑。

大伙“噢”地一声,也都跟着我们跑起来,口里都喊着:“狗赖裤掉了!狗赖裤掉了!”跑了一阵,大伙又停下来,回头一看,只见狗赖一人坐在路边——二赖和其他赖皮们都背叛了他,一个个走散了。狗赖色厉内荏,居然嗡嗡地哭起来,很是伤心,只是还在一个劲地骂:“秀秀妈的嫁汉!秀秀妈的嫁汉!老子明给老师告……”

第二天放学站队,狗赖被拉上了台台。状是狗赖自己告的,狗赖说:“老师,秀秀把我的裤子给脱下了!”老师说:“秀秀?秀秀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把你的裤子给脱下了?啊?”狗赖根本没考虑老师会这么问,就吱吱唔唔答不上来——恰好路队长告状来了,就把情况“实话实说”了。几个老师轮番“批判”了狗赖,还说秀秀“阶级觉悟高”,和我相跟着是团结的表现,也是爱护小同学的表现,值得大家学习。

这以后嘛,我和秀秀就继续相跟着上学——这都是名正言顺的事。

秀秀家喂着两只羊,还有一群兔,秀秀天天下午要到山上去挽草——挽草是男娃子的事,可秀秀家没有男娃子。秀秀挽草从不与男娃子相跟,秀秀说,男娃子太野太脏。秀秀挽草总是一个人。

一天,我对秀秀说:“秀秀,我帮你挽草行吗?”秀秀看了看我,笑了,说:“怕你婆婆不让哩。”我说:“我婆婆让哩。我婆婆常夸你哩。”秀秀没有直接答应,但我看得出,秀秀心里高兴呢。

我就跟秀秀一块儿到山上去挽草。

时值秋季,山上既有二茬子嫩草,也有结籽的老草。秀秀说:“明明,你砍嫩草草,我割老草——老草扎手哩。”我说:“我才不怕扎哩。”秀秀说:“不行!你只能砍嫩草草——看,那儿到处都是燕儿菜……”我说:“我听你的。”

挽满两筐子草,我们便提着往回走。

秀秀说:“明明。”

我说:“嗳。”

“你愿意天天和我挽草吗?”

“愿意。”

秀秀说:“明明。”

我说:“嗳。”

“你说我这次作文能评上甲等吗?”

“能哩。”

“你咋晓得能哩?”

“我晓得能哩。”

第二天正好有作文课,教语文的张老师一走上讲台便气急败坏地说:“高来财——站起来!”

狗赖便怯怯地站起来了。

狗赖的官名叫高来财。

张老师铁青着脸说:“现在宣读高来财的作文——《我的老师》。”

刷——同学们都把目光射向狗赖。

张老师念道:“我们的张老师头像堡垒,眼睛像灯笼,鼻孔像喇叭,口像山洞……”

哗——同学们都捧腹大笑。

张老师的脸由铁青一下子变得通红。

上次作文课上,张老师说了,“天下文章一大套,就看你会套不会套。”看看,人家狗赖“套”了,套的是他姐高中语文课本上的一段子,这不,把个张老师不折不扣地写成了一个“魔鬼”。

张老师说:“同学们说,我像个魔鬼吗?”

大家都说:“不像!”

张老师又说:“我们这次作文,除高来财外,都写得不错。特别是杨明明同学的作文——一点儿不亚于报纸上的文章!还有,梅秀秀同学的作文也比过去有了很大的进展……”

我用拳头轻轻碰了碰秀秀,秀秀也用拳头轻轻碰了碰我,于是,两个人会心地笑了。

我和秀秀的作文都被当作范文宣读了。

不久,我的一篇作文刊在了《作文报》上——当然是张老师推荐的,我一下子变成了全校的大红人,大家都说我将来必定能当个大作家。而实际上,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地质学家,像李四光爷爷一样为祖国找石油,好让我爸爸们都向王进喜叔叔学习——这样一来,我们家家户户就可以点上煤油灯了!

冬天很快就来临了。

我当然喜爱冬天了,因为冬天一到,我就可以到外婆家坡底下的大坝上玩了——而这时候,大水坝已经变成大冰川,碧绿碧绿的,像块巨大的翡翠。外婆不再管我,秀秀也不再监视,妈妈又把土冰鞋捎来了,所以,一到下午放学,我便和小伙伴们到冰川上没遮没拦地滑冰。大伙有的踩冰鞋,有的坐冰车,没有冰鞋冰车的就用鞋子打擦擦。梅家沟大坝有五里长,宽度不一,但最窄处也有二百米,你想那是怎样一个滑冰场!我们有时要进行分组比赛,喊声震耳欲聋,惊得天上不剩一块云,只有一汪深不可测的蓝……

熬冬的那天下午,其他伙伴都早早地离开冰川回家啃羊蹄子去了,只有我一人还意犹未尽地在冰滩上飞驰……

“明明——,你婆婆叫你回去呢。”

“嗳——,秀秀你想滑冰吗?”

“我不敢——”

“我教你嘛。”

“我是说,我怕我妈骂哩。”

我就快速滑到秀秀身边,说:“凭什么女子娃就不能滑冰?女子娃能上山挽草就不能下河滑冰?”

秀秀噘着嘴说:“我不知道。”

我说:“下来,我教你!”

秀秀真格下来了,边走边后望——扑通一声便滑倒了!我拉起秀秀,说:“秀秀,摔疼了吗?”秀秀说:“胳膀肘子有点疼。”我说:“我给你揉揉?”秀秀说:“你教我吧。”

我就把冰鞋让给秀秀。

秀秀说:“你要扶我啊。”

我说:“你大胆往上踩。”

秀秀就战战兢兢地踩在冰鞋上,身子摇摇晃晃,两手死死地扯着我的衣襟。我说:“这样能滑成冰?”秀秀就松开一只手——未等接住冰杆,扑通又是一跤,这回连我也扯倒了,两个跌做一对。

我说:“秀秀,算了,我怕把你碰上哩。”

秀秀说:“不行!我非学会不可!”

秀秀又一次踩上了冰鞋,并且牢牢地握住了冰杆。

我说:“秀秀,当心!我扶你。”

秀秀说:“不用!”

话音未落,秀秀的两腿已打起了“八叉”,扑通又是一跤,两只冰鞋也东一只西一只地飞了。

正在这时,秀秀妈的喊起了秀秀:“秀秀,秀秀——你个狼吃女子,女子娃娃还……”

秀秀冲我笑了笑,然后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悄悄溜走了,我也觉得没趣,拾起冰鞋灰溜溜地回到了外婆家。

外婆说:“明明你咋了,恼汹汹的?”

我说:“为啥女子娃就不能滑冰?”

外婆说:“咱这儿不兴这个嘛。”

我说:“咱这儿就兴女子娃上山挽草?”

外婆递了我一个羊蹄子,笑眯眯地说:“咦!你个傻小子!婆婆晓得了,你是心疼起秀秀了……”

外婆的话还没有说完,西头硷上便传来了秀秀妈打秀秀的声音:“你狗日的再犟嘴,你狗日的……”

我拉住外婆的手说:“外婆……”

外婆会意,摸着我的头说:“婆婆去说,让秀秀和你滑冰——你为她们挽草都变下工了!”外婆出身大户人家,识得字的,性格又开朗,再加上外公是革命烈士,村里人人都尊敬她……

外婆的话果然管用,秀秀妈的同意秀秀和我一起滑冰了。

秀秀一打头,村里的女子娃们都下了冰滩,大人们再也拦不住了。秀秀更是脱颖而出,冰鞋滑得箭一般,连最厉害的男娃子也不是她的对手了。

……

期末下来,我和秀秀都得了三好学生,狗赖也因积肥积得多,得了个劳动模范。

第二年一开学,老师就告诉我们说:“这是小学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了,你们要加倍努力,争取都能考上初中!”于是,我们都开始努力学习。

一天,秀秀告诉我说,她们家的一棵桃树开花了!

我说:“谁家的桃树也没开花,你家的怎么就开了?”

秀秀说:“真的,不信下午就领你去看。”

下午,我果真和秀秀来到了她家的桃树地。秀秀说的没错,她家的一株小桃树真的开花了,满树粉红粉红的,香气袭人。

春天是美丽的季节,也是令人遐想的季节。不知怎么,我忽然觉得秀秀就像这棵小桃树,于是冷不丁地就冒出一句:“秀秀,我想亲你!”

秀秀一怔,白嫩嫩的脸立马漾开了红晕,胜过一树的桃花红,待红晕散去,秀秀闪了闪她的长睫毛,努着嘴说:“小流氓!”

啥小流氓?我好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头脑立时清醒了。我扭头便跑,一口气跑回外婆家,将我和秀秀合买的《小学数学复习指导》撕了个雨雪纷纷。

我和秀秀恼了。

我向老师说,我不愿和秀秀坐同桌了,老师同意了。

我下苦功学习。

气死你!秀秀!我常常这样鞭策自己。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秀秀突然来到了外婆家。

外婆说:“秀秀,你鬼孙女子咋就和明明恼了?”

秀秀依然闪着她的长睫毛,说:“大娘娘,没恼啊,我这不是叫明明来了嘛。”

外婆说:“又挽草去?”

秀秀说:“嗯。”

外婆说:“明明,再跟秀秀挽草去。”

我说:“我不去。”

外婆说:“为啥呀?”

我说:“啥也不为!”

秀秀急了,跺着脚大声说:“明明……”

我还说:“不去!”

秀秀就呜呜地哭了。

“我去不就行了吗?”我终于心软了。

外婆笑了,秀秀也“扑哧”笑了。

这时候的大山已经披上了绿色的盛装,到处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豆苗地里的苦菜在一个劲地疯长,而且鲜翠欲滴,拔出来的嫩根足有一怍长。荆扬草扯丝斗蔓,三五株就可以塞满一筐。梯田崖上有时还吊着马奶奶,摘一颗咬嚼,真是甜到心里。

两筐草挽满,我和秀秀就坐到崖畔上歇息。

我说:“秀秀,毕业后想到哪个中学读初中?”

秀秀说:“你到哪儿读我就到哪儿读。”

我说:“我一定要考到县一中!我还要上大学,然后当一个地质学家,为祖国寻找更多的石油。秀秀你长大准备干什么?”

秀秀没反应。

我又说:“秀秀你在想什么?”

秀秀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想让你亲我!”

我的脸“刷”地红了。

秀秀立跪在地上,闭着眼睛,说:“你亲吧。”

我怔怔地看着秀秀,终于大声说:“讨厌!”

秀秀吃了一惊,咬了咬嘴唇,脸色登时变得通红,又变得铁青,最后变得雪白。

我说:“秀秀姐……”

秀秀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说:“谁是你姐?我恨你——小流氓!”说着,秀秀提起两筐草,头也不回地走了。

秀秀和我真的恼了,她总是躲着我……直到小学毕业。

毕业后,我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果真考进了县一中。秀秀的成绩不知道怎么退步了,只考到公社的“带帽”中学。可是,秀秀妈的生下男娃子了,又值国家实行了土地承包制,秀秀妈的就说:“女子娃娃小学毕业就识够了照门字,上初中有啥用?”于是,秀秀就辍学了。我读完初中,爸爸就把我们全家搬到新疆,我终于进城上了油田子校高中。

三年后,我考到了西北石油大学。

这年冬天,我们全家回来看外婆,正好等上出嫁秀秀。唢呐声声,锣鼓喧天——秀秀已经骑到了驴身上,蒙头盖脸,并不知道我的到来。回到外婆家,我问外婆:“秀秀嫁给了谁?”外婆说:

“唉,就嫁到了这村里的高家渠。”我又问:“嫁给了谁?”外婆说:“狗赖嘛。狗赖小学和你一个班哩。”我吃惊地说:“狗赖?”外婆说:“狗赖已不是小时侯的狗赖了,发财了,办了个养猪厂,还开一辆东风大卡车……”外婆忽然记起什么似的,颠着小脚打开她的老皮箱,说:“明明,外婆给你看一样东西!”只见外婆在老皮箱里拿出一个更精制的小皮箱,打开小皮箱,里面是一摞齐刷刷的绣花鞋垫。外婆说:“这都是秀秀夏上送你的——听说你考上了大学……秀秀好娃娃呢,就是文化太低,都是她妈害的……狗赖也成好娃娃了,人逢礼至……唉,婆婆老了,还不知能不能赶上看外孙媳妇一眼呢……”

我接过鞋垫边数边说:“早哩,早哩——再说您老人家也会长命百岁的!”鞋垫——一共九双。九双九个样。仔细端详,我猛然发现,这九双鞋垫的图案竟然是由许多小字母Q连成的!仁慈的主啊,原谅我的妄加揣测!

可是,我并没有见到秀秀。

一晃又是十几年。

去年正月,八十五岁高龄的外婆去世了,我们全家又来到了梅家沟。

我意外地见到了狗赖。

狗赖骑着进口摩托车,车后还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娃。

狗赖是来祭奠外婆的。

我和狗赖紧紧地握住了手。

狗赖问我:“娃娃大小哩?”

我说:“十二了,都上初一了。”

狗赖指着身后的男娃说:“这是我儿子,也十二了,叫丁丁,也上初一。女儿大,十五了,上了高一。”

丁丁似乎很懂事,笑着说:“我妈常提起叔叔你呢。”

我忙说:“你妈妈好吗?”

狗赖说:“好着哩,人家都当上县人大代表了,前天就上县开会走了。”

我说:“听说来财哥发了……”

狗赖说:“发什么哩,脑子里没个道道,发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哪像你们当工程师的大知识分子……丁丁,你明叔可是你的榜样哩。”

丁丁说:“爸,这我都晓得哩,我妈都讲千百遍了。”

办完外婆的丧事,狗赖专门驱车请我到他家做客。狗赖住着三层的小洋楼,好不气派,我真有些自叹弗如。打开房门,我吓了一跳——开门的竟是当年的秀秀!狗赖指着“秀秀”对我说:“这就是我的女儿,叫玲玲。”其实,秀秀开会还没有回来呢。狗赖说:“兄弟,今儿没人管,一醉方休,没理由吧?”我呢,似乎没听见,只是木然地看着玲玲,半天才说:“你真和你妈小时候一模一样!”玲玲笑了,玲玲她爸也笑了,并说:“她妈小时侯长啥模样我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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