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头，往前走

丽水寒

一

没想到自己也会趟婚外恋这浑水。原本以为那些都是故事里的事，总是看着别人生生死死的爱情而跟着心累或是心疼。姻紫一上班，就收到李佳一的短信，小宝贝，上班了吗，一定要多喝水。

私有的温暖从心底涌出来，只为这温暖是只能自己看到的。姻紫想，怪不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原来十年之后，重温的感觉真的很快乐。她一直是爱情至上者，认为世间爱情都是真的，老公曾经善意提醒过她，爱情这东西真的会骗人，小心至上。

与李佳一在一次公司对外合作交流会上认识。他比姻紫大两岁，离婚。而关于他爱情的传说，知道的也不止一个人。少年时期，他暗恋过一位女子，但是门庭不对，他出身寒微，而那位女子却是名流之女。

不得，郁郁寡欢。这是李佳一在谈起自己这段恋情时，说的一句话。

这个男人从来不隐瞒自己曾经的恋爱，甚至对那一段刻骨铭心，也从不否认。这是很重要的，感情若不是坦诚相见，那么在欺骗里就得不到永生。姻紫一直这样认为。

但可悲的是，自己的感情已然被磨去，生活在她面前，如一块置在黑色背景下的巨大布料，将她包得严严实实。偶然，她也有小浪漫，比如老公临出差时抱抱她，但是实际情况却是，严谨的老公一边推她，一边说，快，时间不够用了。

李佳一不这样，他抱姻紫的时候，真心实意，他还会说，抱着你的感觉，就像是抱着我的女儿。

他有一个女儿，在寄宿学校上学。

二

老公再一次对姻紫的菜提出了异议，油放得太多，近来他的胆固醇指数又在升高，医生让他少吃油腻，但姻紫却从不在意。

男人唠叨起来不仅很无趣，而且很可怕。他们精明地判断，一件很小的事情，都能与各种大事情扯上关系。姻紫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什么时间变化了呢？当年，他从满地竹叶的小竹林中冲出来，就为了给姻紫找到那一棵曾经刻过字的竹子。

姻紫也提醒过他，婚姻中的爱一定要保持。不仅如此，还给过他危机感，隐约告诉他，他老婆还年轻，不甘心那么快沦为黄脸婆，需要爱情的润湿。但是每一次，他似乎置若罔闻，甚至有一次还说，爱情，意大利都输了，爱情还在吗？

风马牛不相及，让人伤心。

李佳一说，姻紫，如果我们在一起，我让你每天穿起最柔软的衣服，光着脚在铺满原木地板的家中跳舞。

姻紫就问，是每天吗？

他就回答，是每天。我觉得，你这样的女人，应该是某个闲适的午后，独自坐在露台上，穿一件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服，静静地捧着一本书看，然后吸引楼下的少年。

姻紫听到他这样说，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点儿遗憾。这一定是他心目中最好的女子吧，是不是，跟他那段旧情有关系？

想着，就问了。问，那在你心里，是不是她就是那副模样？

李佳一突然就沉默了，半天，点了点头。姻紫虽然心里不舒服，但竟然没觉得太生气，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旧情难忘的人？眼看着生活慢慢烟火得没了颜色，还苦苦恋着以前老公给自己的感觉。

对李佳一，她确实没有对老公上心。这两个男人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独立得没有办法，而另一个没有办法独立。李佳一的衣服，都是他自己精心挑选的；而家里的那个男人，从来是给什么就穿什么，衣服皱到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也没想过自己的形象会不会打折扣，他们一个是孩子，一个是男人。

但姻紫和李佳一，是绝对纯洁的，在这种种的暧昧之中，她唯一没有选择的就是性。上床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而且姻紫知道，一旦上了床，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异常复杂，难以忘记。

就这样暧昧着，李佳一就像是一点儿火苗，在那里燃着，仿佛若有很多柴火，就会一下子把自己点燃，但是，她宁愿这样依偎着这点儿火苗取暖，也不愿意把所有的东西一下点燃。明智的女人都知道，那样会很痛苦。

三

婆婆要来的消息，让姻紫沉默了半天。老公在电话里轻轻通知了她这件事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不是没有痛苦的，他们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婆婆一直在农村，老太太认字不多，却养育了四个孩子，老公年龄最小。对于婆婆，姻紫心存敬而远之的心，她懂得尊敬，懂得理解，但是与老公的生活，从来就是密不透风，突然间插入一个算是陌生的人，她接受不了。

她甚至觉得，家里的任何器具若长久沾一个陌生人的气息，她一定会发疯的。

可是，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地发生着，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婆婆已然坐在沙发上了，看到姻紫来，婆婆站起身来，说，姻回来了。

婆婆一直喊她姻，因为老公有一个本家婶婶，名字里面也有一个紫字，所以她的名字里就不能带紫，甚至家谱上也不能带，只改了一个姻字。

姻紫笑着回答，是的，妈，您什么时候来的？脸上的微笑，嘴里的客气，但是姻紫的眼神却忍不住往婆婆的脚下看，她穿一双老式皮鞋，鞋面沾满了灰土。

老公似乎有些谄媚。姻紫下厨时，他主动跑过来打下手，还讨好地问，上次你看的那双鞋子，你买了没有？要是没有的话，我这个月奖金发下来就下手。

姻紫看着这个以往雷打不动的男人，他关心自己是有目的的，或者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吧，再加上婆婆的到来，于他而言确实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他要调剂好关系。

姻紫冷笑了一下，想起了李佳一，这个男人大度从容，而相比之下的老公，更加有些无奈和猥琐。

他还在试图纠正和改变自己的想法，他说，你刚跟我结婚时，羞涩得像是一个孩子，看到家里那些亲戚，都不敢说话。

姻紫打断了他。他还有脸说以往，他早就忘记了当年那个钻入竹林里的男孩子了吧，只为了找到一棵竹子。生活真让人失望，连回忆都带了功利的成分。

四

婆婆的一切习惯让姻紫无法忍受，比如洗完脸随便把毛巾一搭，再比如坐在沙发上习惯把脚盘起一只，还有她吃饭的声音很响，甚至咂筷子的习惯，都让她难以接受。

老公却变得异常聪明和乖巧起来，但这样很让姻紫反感。她开始借口公司的事情不回家，她觉得，家里婆婆的气息是越来越浓了，她真的很不习惯。

老公终于敏感到极限了，连打电话的声音都有些不耐烦：你还回家吃饭吗？你到底还回来不回来？你别回来了！

姻紫觉得，这个男人太傻了，而李佳一此时变得无比可爱，自己越来越向他靠近。况且他发短信过来，说这个周末，要到这里来出差，房间都订好了。

回家吃饭那天，老公终于在饭桌上耐不住姻紫的眼神了。他放下碗，对姻紫说，咱妈在这里，你每天不回来，什么意思？

姻紫往嘴里扒着米饭，没什么，就是忙。

老公叹了口气，忙，以前也没见你怎么忙过。以前的生活多好，我现在回忆起来你那个时候的羞涩和什么事都要问问我的状态，心里都怀念。

婆婆在一边忙纠正，忙是好事，年纪轻轻的闲着了怎么行，忙一点好。

姻紫没说话，谎言被揭穿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婆婆及时圆谎，让她有点儿感激。她笑了笑，对婆婆说，妈，您可别多心。

婆婆笑了。问老公，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妈用小推车推你的时候吗？

老公迷惑地点了点头。

姻紫也有些怔了，听婆婆继续说下去。婆婆说那个时候农村小推车比较多，但是这种独轮的小推车很难推，女人大都不会去推。她年轻的时候要强，非要学会推这种小车不行，后来，就总结出了一个规律，要想推好这种小车，就要看清车辙，那时农村的土路上是有很多车辙的，沿着这个推，就很轻松。

姻紫没明白，看了看老公，也不太明白。

婆婆转而开始说丈夫去世后自己那段很艰难的生活。她说，真是难啊，有时候想想，四个孩子自己一个人带，填了这口没那口，生活真的过不下去了。但是又不得不过下去，想想丈夫在的时候，一切都不用自己操心，而现在就不同了。

那天，她推着独轮车去给粮站送粮，一路上还比较顺畅，但是走着走着，发现车越来越难推，看了看，才发现由于前面的路段刚通过一辆大车，路上以前的车辙基本上被碾得七零八落。

实在推不动了，她坐下来歇息，回过头，看自己过来的路，那段很顺利的路车辙还是那么明显，但是再明显再好推，还是要往前走。

说到这里，婆婆不再说下去。

老公低着头吃饭，姻紫也低着头吃饭。

回到卧室，两个人都沉默了很长时间。外面客厅里，婆婆在看电视，戏曲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姻紫突然说了句，我没想到，咱妈挺智慧的。

生活，婚姻，过去的爱情。都有美好的一面，但是回不去了，就还要往前走不是？

五

早上，姻紫起床早。担心婆婆还没有起床，悄无声息地去洗手间，进门，却发现婆婆正站在那里用力地擦洗脸池上的污垢，姻紫怔住了。老公说，婆婆在家乡是出了名的干净，她不信；老公说，婆婆在家乡是出了名的勤快，她似乎也不信，现在，她相信了。

她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穿得干干净净的婆婆，突然呜咽，叫了声，妈。

婆婆回过头来，有些拘束，有些迷惑。姻紫突然就抱住了她，她怕婆婆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泪水，婆婆身上的气息，竟然和自己的妈妈一模一样。

生活不是一样美好吗？

六

李佳一的短信再一次发来，说，姻紫，我在北通酒店512房间，你几点有空，我在房间等你，顺便告诉你一声，这个房间号码我很喜欢。

若是在三天前，姻紫的心肯定是要再次狂跳一阵，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这个男人总是给她不一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在生活里没有失掉爱情，还有很多希望的故事，还有人在乎她的感觉。

而且这个人给她发短信说了房间号，一切都暗示到妙不可言。

但是这三天之内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他不过就是婆婆嘴里所说的那道车辙，清晰而美好，但自己不能推着生活的小车走回去，那样没有什么意义，真的没有。幸好，自己只是怀恋地张望，而从没有过回去的行为。

她到了酒店，但是只在大厅里给李佳一发了条短信，你下来说吧，我在大厅。

五分钟后，李佳一下楼，然后，姻紫就站在那里与他说话。

她说，佳一，咱们其实都是恋旧的人，我从你那里找爱情，你从我这里找旧时影子。

她还说，其实生活是要往前走的，偶然回头看一下也未尝不可，但记住，回去无意义。

她还说，佳一，咱们都是好人，对吗？

李佳一最后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走出酒店门，老公打电话过来，电话里对她赞叹，你不知道，咱妈怎么夸你。这个男人，得意得如一匹打着响鼻的马那样。

姻紫笑了，轻声说，咱们都回头看了以前的幸福，往前走，幸福还多的是，你说对吗？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