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残疾教师再演《一个都不能少》：马文仲、谷庆玉的牵手人生
2008-11-14陈水胜
陈水胜
几年前的教师节，马文仲、谷庆玉应邀走进了中央电视台的《实话实说》节目，在制作这期以《老师啊，老师》为主题的节目时，一向以幽默调侃著称的节目主持人崔永元多次潸然泪下。此后，著名电影导演谢晋把他们的故事拍成了20集电视连续剧《牵手人生》。
正当20集电视连续剧《牵手人生》在广西卫视热播之际，2008年4月5日，该剧的原型人物之一——马文仲老师因长期患不治之症，在妻子谷庆玉老师和学生们的呼喊声中，溘然辞世，走完了他42年充满磨难艰辛而又非凡的人生之路。
马文仲老师走了，留给我们的是一个个传奇，传奇的办学故事，传奇的人生……
★★★★★★ 一 ★★★★★★
1986年，由于当时的教育体制所限，初中限量招生，不少农村孩子进不了初中校门，在街里四处流浪，无事生非。就在这一年，20岁的残疾青年马文仲产生了“自己办学”的念头，他想把小时候父亲教给自己的儿歌变成现实，让滩区更多的孩子受教育。
马文仲，1966年出生在黄河深滩区河南省长垣县苗寨乡马野庄村。他的母亲是个残疾人，由于遗传的原因，10岁那年开始，马文仲患上了进行性肌肉营养不良症，这是一种在当今世界上还没有有效治疗办法的病症。由于常年患病，他的初中高中学业有一半都是在家中自学，即使这样，他在年级的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1984年，他以全年级第一名的成绩，超过了自己所报考的中师分数线。因为他残疾得厉害，加上病情仍在不断地发展，最终未能走入师范的大门。
到了1986年，他全身肌肉已大面积萎缩，病变肌肉占全身肌肉的百分之六十以上，生活基本不能自理，走路要靠拉着凳子挪来挪去。马文仲清醒地认识到，对于他这样一个重残病人，要想办学，首先要得到家里人的支持。思考多日之后，他才鼓起勇气，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
“你是不是大脑也想出毛病了！你也不看看自己还能不能活得下来，还办学，办鬼去吧！”自从马文仲患病后，穷怕了也病怕了的母亲对马文仲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恼怒，“家里穷得叮当响，你哥哥都睡到别人家里，哪有地方供你办学？！”
马文仲能够理解不幸的母亲，是啊，要办学，一定得先盖房子，只有扎好笼子，才会有鸟儿往里飞。由于母亲的遗传，马文仲的哥哥也留有后遗症，家里唯一健康的人就是当教师的父亲。马文仲把办学的唯一希望寄托在了父亲身上。
晚上，父亲回来了。马文仲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马存英。听了儿子的想法，马存英高兴得流泪了，这一夜，父子俩为了办学的事，谈了很久很久。
碍着父亲的面子，亲戚邻居帮他们打了些土坯，又刨了家中10多棵大树，经过一个春天的辛苦，三间简陋的教室总算建好了。1986年6月1日，一个属于儿童的节日，马文仲把办学的招生广告贴到了四邻八村。他在广告中写道：“我是义务办学，就是想让您的孩子多受教育，凡念过小学四五年级或四五年级没有念到头的孩子都可以报名，我将倾尽全力帮助他们。”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马文仲在教室里傻愣愣地坐等着，面前规规矩矩地放着几册课本和几支粉笔。他多么希望院子里突然出现一个来报名的孩子啊，可是，院子里所有说话的都是自家人的声音，所有走动的都是自家人的身影。
第四天上午，一个本家的嫂子突然来了，进门就问：“文仲，街里贴的广告是你写的吧？”
马文仲一阵高兴，终于有人问招生的事了，忙说：“您准备给谁报名呀？”
“报啥名呀！”这个嫂子快人快语，“你知道街里人都是咋说的。‘文仲腿不会站，手不会抬，连个黑板都够不着，还张精作怪办学哩。这还是好听的，‘少上两年学不要紧，别把孩子吓着了，给传染病了。还有比这话难听的，你写的广告当天就被几个孩子撕去擦屁股了。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本家嫂子的话，像一把尖刀直刺马文仲的心口，他痴痴地望着一尘未染的黑板，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错在哪里呢？我没错啊，我要走自己的路，自古千难唯一死，死我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广告招不来学生，马文仲决定亲自登门拜访那些失学孩子的家长。一把凳子倒放在地上，他只有坐在凳子的两条腿和面中间的框中身体才能平稳，他晃一下身子，就挪一下凳子，再晃再挪，路，就是靠这样一晃一晃地挪下去的。
时令正值盛夏。他屁股上的肌肉已萎缩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松皮，在骨头上来回滑动。长时间拉锯式的硌磨，那块松皮也磨烂了，血水、汗水浸湿了裤子，每挪动一下，都如火烧针扎一般疼痛。尽管如此，为了心中始终不肯放弃的那点希望，他仍然咬紧牙关，坚持着，坚持着，直到一个月后开始迎来一个名叫高杰的学生。
一个学生，一个教师，这就是一所学校。马文仲一边变着法儿教好这个学生，生怕这唯一的希望再破灭了，一边让父亲继续求人家失学的孩子来自己家里上学，到了秋后，他的学校陆陆续续又来了7名学生。由于这八个学生都是其他学校淘汰的学生，所以，人们嘲之为“八大金刚”，称马文仲的学校为“捣蛋鬼学校”。
正是这“八大金刚”，正是这个“捣蛋鬼学校”，在来年的初中招生考试中，一下子考上了六名学生，而周围的三个公办学校当年的升学情况是：一个学校有45名考生，考上5名；一个学校有38名考生，一名没考上；一个是中心小学，两个班共有100多名考生，考上12名。
马文仲用超越生命极限的代价创造了一个奇迹，这在当时黄河深滩区几乎是一个神话，最现实的农民不得不对马文仲刮目相看。第二年新学期开始，马文仲那三间简陋的教室里，一下子挤进去60多名学生。
从此，马文仲走上了不悔的办学之路。从一个学生，到最多时的400多名学生；从一个班级到最多时的七个班级。他艰难困苦，筚路蓝缕，以残疾之躯，17年来使1800多名农村孩子飞出了贫困无知的藩篱，直到2002年，他的手实在拿不动粉笔了，才无奈地退出了自己痴爱的讲台。
★★★★★★ 二 ★★★★★★
每每回顾自己的办学之路，马文仲总是无限感慨地说：“没有妻子谷庆玉，就不会有我的学校，更不会有我的今天。”
谷庆玉比马文仲小一岁，1967年3月出生在湖南省桑植县马合口乡马合村，是一位聪明漂亮的白族姑娘。1985年，高中毕业后的谷庆玉承包了村里的一个鱼塘，父母也承包了一块山林，家里有着不菲的收入，日子过得富裕而快乐。就连谷庆玉自己也没有想到，一则不显眼的征友启事，会改变她的命运。
1987年7月的一天，谷庆玉到县城玩耍，在街上随手买了一本《时代青年》杂志，无意之中，一则征友启事映入了她的眼帘：“我是一位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青年，家住贫困偏僻的黄河深滩区，看到家乡教育落后，就立志办学……”
“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怎么能办学？我不相信！”天真而又充满好奇之心的谷庆玉按照启事后面的地址姓名，提笔给马文仲写了一封信，希望马文仲详细谈谈自己的办学情况。
从此，谷庆玉和马文仲开始了长达半年的通信，她说她的养殖，他说他的学校；她说她的甘苦，他说他的酸甜。两个年轻人虽相隔千里，两颗年轻的心却越来越近。谷庆玉彻底被马文仲矢志不渝的办学精神打动了，决定瞒着家里人，只身到河南来看看马文仲和他的学校。
1988年的豫北平原，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刚入阳历3月，河流开始解冻，柳树绽露新芽。3月18日，谷庆玉一路风尘，终于走进了马文仲的家门。见到朝思暮想的姑娘突然来到自己的家里，强烈的自卑感使马文仲紧张得不敢走出教室，倒是谷庆玉大大方方地走到了他面前，两个年轻人开始了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你真的不能行走吗？来，我扶着你试试。”
“扶着也不行，我的腿一点支撑力都没有。”
“那你怎么教书？”
“就坐在讲台上那个高凳子上讲课。”
“自己能上去吗？”
“父亲上学校前把我背上去，放学回家后再把我背下来。”
“吃饭呢？”
“也在上面。”
“自己能穿衣服吗？”
“不能。我一般都是和衣睡觉，只有换衣服时才找家里人帮忙。”
“真不敢想象，你竟是这样办学的……”谷庆玉转过身去，虽然尽力克制自己，泪水还是顺着她美丽的脸庞滑落下来。
七天之后，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谷庆玉毅然决定和马文仲结为夫妻，帮助马文仲办学。没有嫁妆，没有送亲和迎娶的人，更没有夫妻对拜，在学生们祝福的歌声中，谷庆玉把马文仲背进了四壁皆空的洞房。
这一背，注定了年轻纤弱的谷庆玉把一切苦难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侍候一个高位瘫痪的病人，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仅安顿马文仲睡觉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谷庆玉个子小，马文仲身体重，坐得又低，她无论怎样用力就是背不起来，不得不先找个高点的凳子当做“中转站”，先把马文仲抱到凳子上，然后再背起来放到床沿上。有时，谷庆玉刚要蹲下身子给马文仲脱鞋子，没想到马文仲在没有依靠的情况下根本坐不住，常常会一头栽到谷庆玉身上。往往折腾好几次，弄得谷庆玉满身大汗，才能把马文仲安顿好。每到冬天，马文仲盖上厚重的被子自己就翻不动身子，躺久了又浑身发痛，谷庆玉一夜都不敢大合眼，马文仲一叫，就赶紧为他翻身，换姿势，一夜下来，弄得谷庆玉比白天还困。
夜里不好过，白天活更累。父亲常年在外村教书，整个家务都落在了谷庆玉一人身上。谷庆玉生在南方，对北方的农活不熟悉，犁地、播种、收割、扬场，这本是男人干的活，谷庆玉样样都要从头学起，一天下来，常常累得腰酸腿疼吃不下饭。即使这样，谷庆玉还硬是凭着一股犟劲，很快成了理家种地的一把好手，在她的辛勤操持下，学校一年年办大了，地里的收成也一年年好起来，马文仲家里开始出现久违的笑声。
然而，生活并不是遍地鲜花。谷庆玉结婚好几年了，一些人对谷庆玉的做法仍不理解：“这媳妇长得天仙一般，咋会嫁给一个瘫子啊！”几个好心人经常有事无事地提醒马文仲的母亲：“活只管让她干，干多少咱都不吃亏，要钱可千万不能给她，给钱就没影了……这事可多了。”受人调唆，马文仲的母亲也就猜疑起来，动不动就唠上几句：“庆玉，你可别骗俺呀，俺家可经不起你折腾。”看到别人的不理解，谷庆玉的心里就如刀割一般疼痛。来河南时，她没有勇气和父母当面辞别，只是悄悄留下一封书信。当时，她没有料到马文仲的身体会糟糕到这个程度，没想到想干一件事竟这般艰难，她也曾后悔过自己的天真幼稚，然而，多年与马文仲的朝夕相处，她已经把整个身心都融入了这个家庭，融入了这个学校，她知道，她不能走，她一走，这个学校就会半途而废，马文仲就会彻底崩溃。
★★★★★★ 三 ★★★★★★
1999年，谷庆玉10多年如一日背着瘫痪丈夫办学的事迹，经媒体披露终于感动了社会，感动了中华大地。
这一年教师节，马文仲、谷庆玉应邀走进了中央电视台的《实话实说》节目，在制作这期以《老师啊，老师》为主题的节目时，一向以幽默调侃著称的节目主持人崔永元多次潸然泪下。节目播出后，当地的一些企业和外地的一些慈善机构，纷纷给马文仲、谷庆玉写信，表示愿意捐款、捐资，帮助他们建一所高标准的学校。
面对好心人的义举，马文仲、谷庆玉认真考虑之后，作出了他们此生中又一次无悔的选择：让政府接收捐款，在自己的家乡建一所标准化的小学。
2001年，在当地县、乡政府支持和各个方面的捐助下，一所投资70多万元的高标准小学终于赫然屹立在风沙滚滚的黄河滩上，它的名字叫“希望小学”。
多年的梦想得以成真，望着这所崭新的学校，听着校园里传出的孩子们的笑声和琅琅读书声，马文仲和谷庆玉激动得相拥而泣。马文仲用已经变形且不住颤抖的手，在日记中一字一句地写道：“世间坎坷难预知，沧海桑田皆为诗。风风雨雨十七载，恩恩爱爱两情痴。”
2003年，著名电影导演谢晋把他们的故事拍成了20集电视连续剧《牵手人生》。
学校交给了政府，2004年，已与教育结下不解之缘的谷庆玉在照顾好丈夫的同时，决定独自创办一所幼儿园，谷庆玉说：“在黄河滩区，学前教育还很薄弱，我们这么做，就是想让农村孩子和城市里的孩子一样，早一点接受教育。”目前，她的幼儿园已有4个班次，140名孩子。
当笔者即将完成这篇稿子时，接到谷庆玉老师打来的电话，她说：“文仲走了，但人走了，情未了，我今后要更多地关注社会慈善事业，用最大的努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现在四川发生了地震灾害，我要尽自己的力量为他们捐款捐物。”放下电话，我在被谷庆玉老师伟大的人格感动的同时，又不禁想起马文仲老师生前写的最后一首诗：
如果有人问我活得怎么样
那么，我只有这样回答
很好，您看
这风又清天又明朗
如果有人问我是否有痛苦和悲伤
那么，我也只能这样回答
很好，您看
白天有明媚的太阳
晚上有皎洁的月亮……
编后：人格的力量是一束蓬勃开放的花，洁白自然，而马文仲老师就用他的实际行动为这一束花做了最好的诠释，愿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有书读，在这个纯洁的希望之下，向所有的老师致敬。祝老师们教师节快乐！
编辑 / 孙鲁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