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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嫂

2008-10-29朱士元

安徽文学 2008年11期
关键词:表嫂服装厂表哥

朱士元

表嫂在与表哥结婚前就与我相识了。那时,我们同在乡下的一所中学读书。表嫂是学校宣传队队员,经常在学校或校外的一些大型活动中上台演出。我也经常为学校宣传队写些快板书、三句半、对口词什么的,经常在老师的指导下与表演者进行相互沟通和交流,彼此便相识了。表嫂和我一样,也曾被推荐过上高中、上大学,可因受父亲历史问题的牵连,未能再进入高一级的学校读书。

温饱还没有过关的那个年代,生活的重负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表嫂的父亲因病早故,她与弟弟跟随母亲一起生活。表嫂心疼母亲,不让母亲干多少活,家中能干的事全都自己干。表嫂那秀逸的身材、水灵灵的眼睛、甜润的嗓音和她那善解人意的心地,不知打动了多少小伙子的心。

当年,县广播站招考播音员,表嫂也去参加应试了。她得了第一名,可因是农村户口,没有过关。好多人为她鸣不平,她觉得这是硬杠子,没考上没什么可惜的。行走在那个年代里,人的命运漂泊不定,很难预测自己将来会干什么。就说在乡下,若能进到当时的社办厂也算是出人头地了。表嫂碰上了一次机会,进了社办服装厂。她凭着自己过人的聪慧,没要一年功夫便成了服装厂里的裁剪师。她设计的款式新颖大方,说不上怎样潮流,倒是受到了客户的青睐。从东北来的客商还邀请表嫂到哈尔滨去参观、交流,这让她长了好多见识,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了解。后来,那位客商邀请表嫂到他那边工作,表嫂面对高薪聘请也动过心,可她想得更多的是厂里为了培养她也花了不少钱,尽管工资低,还应在家乡的厂里效力,便婉然谢绝了那位客商。两年后,厂里因管理不善,一下子倒闭了。有人为表嫂抱亏,说要是到外地干多好,不会像现在这样没个去处。表嫂笑笑说:“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自己的生存空间的。”

表哥高中毕业后,凭着自己的笔头功夫成了乡广播站的主要撰稿人。表嫂自从社办厂回家以后,没什么事干,大队推荐她到公社广播站当了播音员。她在和表哥两个人之间的交谈与接触中萌生了爱情。当他们的事公开以后,遭到了表嫂母亲的反对,说表哥家人口多,经常吃上顿没下顿,将来受罪肯定是没有出头之日。表嫂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表哥上进好学,有抱负有理想,是她这一生最好的依靠。她母亲没办法,也就同意这门亲事了。

自从我在城里找了一份差事以后,和表嫂表哥的见面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对表嫂表哥的生活状况我还是一直挂念的,经常通过进城的熟人了解他们的一些情况。他们的生活尽管清苦些,日子过得还是有滋有味的。这在当地,还是受到很多人羡慕的。后来,我听说表哥表嫂要离婚,这让我大吃一惊。我最先听到这个消息,是表哥家的邻居刘三娘告诉我的,她说:“你那表嫂啊可不是人,好端端的男人不守着,还想去找野屎吃。你的表哥呢,天天在家忙着刷锅洗碗,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中可不是个滋味。表哥穷是真的,可表嫂先前从没嫌弃过,哪怕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表嫂也是情深如初,没有一点怨言的呀。可表嫂现在怎么会变得这样坏?我还真是不敢去想。

那几年,表哥参加自学考试,从开始到取得文凭,整整花费了五年时间。表嫂呢,最讨厌人不学习,没文化。我曾听她这样说过,自己吃苦就吃在没能读更多的书,知识少、文化浅,经常遇到一些难题。你表哥只要能学出个名堂来,再苦再累我也情愿。说真的,表嫂实在是够受的。家里的几亩责任田,她不要表哥沾边。收麦时,她一人割,一人运。插秧时,她请人把地整好,自己起早贪黑就将几亩地的秧栽完了。一天三顿饭,她还得按时做给表哥和孩子吃。常有人跟她开玩笑说:“死鬼啊,你把男人藏在屋里,到底图啥呀?”她总是嫣然一笑,作为回答。

表哥原在一家社办厂当管理员,自打他一心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以后,表嫂也让他给辞去了。家庭中,没个挣钱的怎么行呢?表嫂操起过去在服装厂练就的裁缝手艺,开起了门市。她的手艺是远近闻名的,大伙都知道她在服装厂干过三年裁剪师。表嫂的门市一开业,来做衣服的就挤破了门。表嫂做事很认真,生意越好,她就越是一丝不苟,目的是想求个信誉。白天要忙这忙那,做不了多少活,她就晚上忙,几乎每晚都忙到深夜十二点左右。表哥劝她不要这样拼命,她反过来鼓励表哥说,只要你能早点过关,我是不会累的。表嫂的一片深情,给表哥很大的触动。他原先一夜睡八小时的觉,后来只睡六小时。第一年考试一门没有过,后来每次考都有过关的,这给表嫂带来不少欣慰,也让她的活儿越干越带劲。

劳累过度,终使表嫂躺到了医院的病床上。我去看她时,还没说上安慰的话,她倒先开了口:“你表哥再有一年,最后一门肯定会过去的。我心里高兴,总不觉得累。”表嫂是因长时间在灯光下劳作,眼睛受到严重的刺激而成疾的。知道了表嫂的病因,我好半天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我想,表哥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为了他的理想,嫂子吃尽了千辛万苦,嘴里从来就没有吐一个“累”字。这就是表嫂那坚强、勤劳、贤惠、善良的心所带来的力量吧。嫂子,我从心底里敬佩你啊。

表哥获取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文凭的喜酒,我因出差没有去成。再会面时是他被县人事部门招聘为国家干部之后。那天和几个朋友聚到一起,倒是喝了不少酒,表嫂平时滴酒不沾,来到桌前每人敬了四杯。我们都有点担心她会喝多了,她端起杯说:“多年的梦想如愿以偿,今天,我喝得再多也不会醉的。我倒是担心啊,你表哥的酒喝得多了,会醉的。”

熬出了头的表嫂,应该得到她应有的回报与幸福,可她却使起了坏,走上了离婚这一步,我怎么能接受这个说法呢?来到我们家的表嫂,只见她眼眶红肿,肯定是流了很多泪。她没说几句,只是要求道:“表弟,你帮着把我和他的事办了吧。” “怎么,你们真是要离啊?”我气愤地问道。“是的,我不能连累他呀。” “为什么?” “他和一个有学问的人好上了。我识字少,又是个没用的人。怎么好……”表嫂说着说着流下了两行泪水。表嫂接着告诉我,事情已办得差不多了,只想求我说服他,把两个孩子全部留给她,不要他负担,省得给他们添麻烦,自己一定会把孩子培养成人的。听了表嫂的话,我再也忍不住了,对表嫂说:“你放心,我去找表哥,非让他向你赔罪。” “不用了,要下雨的天你是拦不住的。”

表嫂是清白的,我幸好没有错怪她。她自从与表哥分手以后,把全部的精力和希望都倾注到两个孩子身上。县里有个蹲点干部,对表嫂这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单身女人的好强性格产生了仰慕之情,多次向表嫂吐露自己的心声,只要表嫂同意,他就回去和自己的老婆办理离婚手续,被表嫂拒绝了。表嫂劝他,那样做,对双方的孩子是不利的,赶快收回这个念头吧。尽管没有达到目的,可那位蹲点干部反而对表嫂更加敬重了。后来,又有几个男人向表嫂表白自己的爱恋之情,也都被表嫂劝开了。是的,在情感的道路上,她没有偏离自己的轨道。她整天像一头牛,默默无闻地耕耘着自己的期待。她没有灰心,更没有退却,朝着自己认定的路走去。那年刚进腊月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大女儿突然发高烧,如不及时上医院,病情肯定会有更糟糕的发展。她决定带孩子去三里外的一家医院给孩子看病,可手里连一分钱也没有,怎么去看啊?这深更半夜的大雪天到哪儿去借钱呢?表嫂急得满头直冒汗。懂事的女儿对妈妈说:“别着急,我没事的。你弄湿毛巾在我头上和身上擦一擦就会好的,用不着去医院。”表嫂知道女儿在安慰自己,可这高烧是用湿毛巾能退得了的吗?她背起女儿就走。一路上顶着风,踏着雪赶到了医院,到医院一查女儿已热到40度。她跟医院的医生商议,先给孩子看病,钱明天再来交,医生不肯,后又找到院长,院长看她很可怜,便同意了。后来,女儿一回忆起这件事就说妈妈为她们姊妹俩真是操碎了心。理解母亲苦心的两个孩子,用自己最佳的成绩一次又一次地报答着母亲。当他们从大学校门走向社会的时候,表嫂的两鬓已染上了白霜,人也显得老了,但她那深陷的皱纹里却布满了快慰的笑意。

人的命运是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的。表哥惨遭一场车祸,造成终身残废,那位有学问的夫人在医院里与表哥办理了离婚手续。我恨表哥,他早该如此,我太恨他了,我不想再见他的面,但我还是去了。走进医院的病房,我们都没有讲话,他只是拉着我的手,好半天才说:“命只能这样吧!”

我与表哥要说的话已讲了很多,当我正要走出病房时,迎门碰上表嫂走来。我惊讶得张了张嘴,不知从何开口。“表弟,你在这里呀!”表嫂先向我打了招呼。“是!你——”她向我点了点头,直向表哥的病床走去。她揭开表哥的被子,用两手摸着表哥受伤的身躯,痛哭起来。表哥似木雕一般,骤然间失去了知觉。好一会儿他才撑起身子,说了声:“你——”话未说完,又倒下去了。“你——”表嫂边扶着他把被盖好边哭着说:“没有人照顾怎么行呢?我来陪伴你。”听着表嫂那字字情切的话语,我周身的热血好似凝固到了一起,我的心被撕碎了。

前些日子,表嫂带着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到我们家来看望我,我看着她那布满银丝的一头白发,这才让我感到我们都已步入老年了。我问她是不是住在城里,和女儿女婿生活在一块。她告诉我还住在乡下,如果走了,你那身有残疾的表哥就没有人照顾了,让他进城来他怎么也不来,我只有在乡下陪着他。听了表嫂的话,我的双眼忍不住湿润了。

表嫂啊,你已是60开外的人了,你怎么就一直对自己想的那么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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