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谢　明

十多年前，我由组织上安排，从县政府办公室调到乡镇，担任镇长、镇党委书记，当时我是最年轻的乡镇党政主要负责人之一。

七年以后，我回到县委机关。在乡镇工作2200多个日日夜夜，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事和农民朋友们的音容笑貌经常萦绕在脑海，历历在目。那块多情的土地，使我平静的内心增添了许多感动。在那里工作、生活和战斗的经历是刻骨铭心的，我永远忘不掉在赴新任的头一天，我只身来到在乡镇工作期间一直驻点的贫困村，本意是能够再以镇党委书记的身份，去看一看和亲吻一下那片可爱的土地，与那里的老百姓、党员干部再聊一聊，并且作一下无声的道别。可临近中午不知是谁走漏了我将离任的消息，许多群众追来要留我吃顿饭，我再三婉谢，但乡亲们眼睛里那一汪汪执拗的祈求，真情难却，只好听从他们的安排。

在农民朋友王敦楼家午餐时，周围许多群众赶来敬酒，城里华宴里推杯换盏时的无聊吹捧，觥筹交错中的虚伪煽情，在这里杳无踪影。那顿，我喝了有生以来最多的酒，我明白那醉意微熏的意境，承载了乡亲们多少殷殷希望呀！当和他们道别的时候，许多往昔的农民朋友和叫不出名字的群众前来送行，走在自己组织他们自力更生修建的村道上，我下车和他们一一握手道别。过去，对宋代词人柳永所营造的“执手相看泪眼”的情景，我不屑一顾，总觉得那是词人和评论家编造的神话，或者只是一个拙劣的比喻。但是那天，我终于感到了自己的幼稚和无知。在乡亲们真挚的祝福中，在乡亲们依依惜别的泪眼里，我理解了什么叫真情实感，什么叫党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四年后的今天，当提笔到此，我仍是潸然泪下！

现在，静下心来理性地思考，我感到在乡镇担任主要领导的七年时间，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光。

正因为这样，对乡村干部和群众我总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湖北省监利县棋盘乡党委书记李昌平曾上书朱镕基总理，痛陈“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那期间，我恰在乡镇工作，昌平同志看到的农村状况我是心领神会的，但与此同时，我还看到另外一幅图画，那就是乡村干部真可怜！我曾和他们一道起早贪黑，夜以继日，殚精竭虑，一起欲哭，一起大笑。他们没有高级轿车享用，却要捧着一颗赤诚的心，没有白天没有黑夜，甚至没有节假日，在流火的七月奔波在山川原野，在滴水成冰的寒冬穿行于崇山峻岭，完成一件件从中央到地方各级组织和领导同志交办的工作，是他们将党和政府的温暖传递给千家万户。但我们经常看到，他们很多时候不被理解，还要遭受人们的埋怨和热嘲冷讽，用热脸去擦别人的冷屁股，受尽屈辱，只能忍气吞声；他们为了妻子和子女的就业而到处找关系，说情，送礼，请客且遭人白眼的困窘，只能接受低人一等的现实；他们怀揣垫支积累起来的厚厚而不能及时报销的发票，只能摇头无可奈何；他们不能按时足额领到微薄的工资，只能在心头掠过一丝丝悲凉……

其实，乡村干部不能接受的不仅仅是辛劳得不到社会的认可，他们最难以承受的是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当你登陆网络、打开电视书刊、翻阅报纸、走进影院，甚至高高在上的领导人的口中，你会发现，那些欺压百姓、大吃大喝、违法乱纪、行贿贪污等负面典型多数是乡村干部；那些没有文化、粗暴野蛮、下流至极的形象基本上也是乡村干部。可是，他们错了，真的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毋庸置疑，森林广阔，什么样的鸟都有，乡村干部是一支庞大的队伍，其中有些人，因自身素质和制度缺失等原因，也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甚至违法乱纪。这些都是事实，但不能一叶障目，关键是用什么样的举措来修正，用什么样的制度来规范……

是呀，每每回望那片热土，他们的一颦一笑都令我魂牵梦绕；和他们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至今都令我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