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 教人几徘徊

刘健勇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声声悲鸣，句句哽咽，悲得深沉，悲得悠远。作者谆谆教诲，切切叮咛：“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那么，我们要戒什么呢？我们怎样“多谢”我们的学生呢？

随手翻开一本教辅书。

主题思想：揭露了封建礼教摧残青年男女幸福生活的罪恶，歌颂了刘兰芝焦仲卿忠贞不渝的爱情和反抗精神。

人物形象：刘兰芝（略），焦仲卿，忠于爱情但不敢直接抗争，只是懦弱拘谨、消极反抗、忍辱负重；他善良孝顺，但为了爱情，最后也走上了叛逆的道路，骨子里同刘兰芝一样，充满了叛逆精神。

焦母是一个反面人物，在诗中，她是封建旧礼教的代表人物。她极端蛮横无理，独断专行。她无视焦刘的爱情，折磨兰芝，威逼利诱仲卿。她是一个摧残青年，摧残爱情的封建家长。

这样的结论，过于武断；这样的教导，绝对革命：反抗、斗争、推翻。可是多想一下，推翻了焦母，兰芝当家做了主人，那兰芝未来的媳妇会不会又成为新的“兰芝”呢？婆婆焦母会不会像今天的那些婆婆一样，成为可怜人呢？“推翻皇帝当皇帝”，简单的斗争哲学，效果大抵如此。这样，又要“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了。让我们的思想也“徘徊”几次吧，事情哪会如此简单。

“反面人物”焦母为什么要驱走兰芝，拆散这对鸳鸯呢？不是天生之恶，原因大可琢磨。

兰芝知道婆婆要赶她走，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者知道但不好说），一肚子委屈：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兰芝知书达礼，勤劳能干，没有什么过错，婆婆无可指责，只好在活儿上挑剔：“故嫌迟”。

仲卿询问母亲：“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母亲不好说，就先责备儿子，“何乃太区区！”然后就说，“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这就大了，儿子不好再问，问就不孝了。古时对媳妇有所谓“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逸去，嫉妒去，恶疾去，多口舌去，窃盗去。孝顺父母是第一要紧。

兰芝听到这样说她，倍感伤心：

“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

从告辞回家的话，也可看出兰芝的知书达礼，孝顺婆婆：

“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又告诉小姑：“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

兰芝的可怜在这里，兰芝的美丽，也正在这里。

驱走兰芝的原因不是孝顺问题已明了。是门当户对问题？“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应该不是，因为后面还有比焦家门第更高的人家来求配兰芝呢，此其一；其二，门当户对问题，一般在婚前决定，绝少在婚后算账，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程序是严肃的，又不是自由恋爱。

有人说是兰芝没有生育，那更是无稽之谈！若没有生育，焦母还需如此曲里拐弯？后面求亲的人还会如此络绎不绝？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焦母看不惯这个媳妇呢？

从诗中焦仲卿没有父亲来看，可以推想是焦母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母子相依，感情深厚。这样的母爱，往往很自私。从焦仲卿与兰芝的关系看，小夫妻恩恩爱爱，如胶似漆。这就激起了焦母恋子妒媳的心理。俗话说的，“娶了媳妇忘了娘”，道的是母亲们酸酸涩涩的失落；又说，“好媳妇难当啊”，讲的是媳妇们难堪的处境：亲近了丈夫，会被骂为“妖精”；疏远了丈夫，会被骂为“不好好伺候”。婆婆们折磨媳妇，一半是自己是这么过来的，另一半的原因是防止媳妇夺了儿爱。

深爱儿子的焦母忍受不了儿子对媳妇的痴情，就把兰芝驱赶了，另觅一媳秦罗敷。

这样，我们知道，焦母的心并不是很坏的，只是因为爱子、恋子情结。可结果出现了悲剧，焦母也很后悔：“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

后悔不尽，告诫后人：“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又回到问题上来了，戒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这对恩爱的夫妻选择殉情呢？或者说，焦母怎么就那么“蛮横”？仲卿、兰芝怎么就那么“懦弱”？

我国古代文化非常讲究“孝道”。“孝”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高尚的道德。即使贵为天子，也必须常在父母面前问安、下跪、听命。作为士人的焦仲卿，更是要遵守这一规范。儿子娶妻子，不是儿子的事，是父母“娶媳妇”；女儿嫁丈夫，也不是女儿的事，是父母“择女婿”。听命于父母，理所当然。所以仲卿询问驱赶兰芝理由，焦母会举起“孝”字大旗：“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仲卿要挟母亲：“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娶。”母亲当然槌床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儿子不敢作声，只得恭恭敬敬退下去。

媳妇孝顺公婆，更是天经地义。古代小说、戏曲、评书中，都有表现。举两首常见唐诗，体味其孝顺恭敬：“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仲卿、兰芝“懦弱”吗？不是，是规矩，是知礼，是孝顺，是贤惠。多美的一对青年男女！若戒“懦弱”，起而反抗，反抗公婆、反抗父母、反抗兄长，那仲卿、兰芝还美吗？

这样，爱情与孝顺发生了矛盾，男女私情遭遇了天伦至情，怎么办？选择什么呢？抛弃天伦，万万不可；割舍私情，切切难忍：无从选择。于是，这对挚爱的青年男女，双双走向了殉情。

这篇课文，与其说是揭批封建礼教，不如说是讴歌爱情。试想，休妻去媳在过去的社会，发生很多，很多像兰芝这样的女子会听命改嫁，很多像仲卿这样的男子会顺从再娶。兰芝、仲卿双双为情而死，为爱而亡，正是表明爱情的力量，爱情的伟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人类有爱，是人的最光辉处，最迷人处。神通广大的狐精幻想成人，天庭福地的仙女也思下凡。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戒什么呢？戒忽视人的爱情。是啊，一切理想，任何力量，在爱情（人情）面前，都应该做出让步，做出妥协。

记住作者的教诲：“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作者单位：江西省大余县大余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