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百分之一
2008-10-15陈逸舒
陈逸舒
所谓弱势群体,就是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的人。就是因为这些话没有说出来,所以很多人以为他们不存在或者很遥远。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
读过《沉默的大多数》的人应该知道以上这段话背面被着重指出的一个字眼是什么。古时对这个弱势群体有十分风雅的称号,分桃之谊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诸如此类,古今称号不同,所受遭逢却大同小异。同性恋者被世人看成社会低流的暗涌和污垢,千百年来即是如此。
大多人谈其色变,常常以一脸的鄙夷来表示他们对于同性恋群体的态度。这样的世俗眼光也就理所应当地捂住了他们想要说话的嘴巴,于是他们便变成这个文明社会里的沉默者。他们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表现出真我,在自己小小的圈子里生活着,在这样一个避风港里寻求彼此的安宁。一旦东窗事发,他们所要面对的便不仅仅是世人的嘲笑与鄙夷,更多的会彻底失去安静的生活,丢失工作甚至被剥夺尊严。
这样的沉默是大多数的世人一同造成的,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却很难讲清缘由。似乎以所谓正常的思维来看,同性恋便是恶心的代名词。这样的思想一如儒家思想之于中国社会一样根深蒂固,同性之爱于理不容。记得我初中时候的心理老师就坚持不懈地向我们灌输同性恋是多么多么恶心不堪的思想,她大抵可作为王小波笔下世人态度的一个写照,但即使如此,一向特立独行思想自由的文学创作者们总是反其道而行,最为鲜明的代表便是王小波。
王小波是谁我想应该不用多费笔墨来介绍。这位中国的乔依斯兼卡夫卡为人所知的便是其荒诞富有想象力、理性不失幽默的文字风格。这是真的名副其实,不枉人们对他的赞誉。但我不知有多少人了解王小波生前与其夫人李银河对同性恋人群有过深入的研究和了解,他们在人文方面对此类人群的解剖让人深省,也让人对这样的沉默有了新的理解。
初次邂逅王小波也是最震撼的一次,便是与《东宫西宫》冷不防的一次照面。
《东宫西宫》所获得的成功不消多说,曾获得几个国际大奖。《东宫西宫》中对于阿兰——这占中国人口百分之一的同性恋代表的描写,不仅仅是挖掘了这种被多数人认为几乎不存在爱与感情只存在性的群体,更是对中国的残酷美学的一次最好体现——有些东西,是生来被践踏的。
两个貌似平行实是交集的故事阐述了特别的爱——特别人的特别爱。阿兰爱上警察小史,他用极端的方式去爱这个在一开始对于同性恋好奇但却表现着不屑的人,被抓,被打,然后叙说自己的过去,过去里有公共汽车(同样受到欺辱但特立独行的女子),他的初恋以及之后匆匆从生命里走过的男人们。小史在一次次嘲弄中摇摆不定,最终在离别后发现自己的真情实感,从皮肤到骨头的爱。
而同时,在阿兰写的书里一个犹如昆曲一般温婉但却残忍的故事缓缓展开,一个女贼爱上衙役,被抓、被凌辱、被虐打,经受衙役的暴行后继续用冷水洗着地板。她给衙役生了许多许多的孩子,最后变成一个衰老丑陋的老妇人。
事实上,这也在无意中影射着阿兰与小史的故事。只是这一切像是从一个点出发的射线,最终注定要走向不同的归途。
阿兰对小史说,死囚爱刽子手,女贼爱衙役,我们爱你们。除了这个还有什么选择?
爱情像一场宿命,是一场折磨与执拗。爱情是怎么样的,看看阿兰就知道了。当他平静地向小史陈述自己的过去,将那些伤痕与耻辱一一陈现在他的面前;当他以屈辱的姿态蹲在地上,忍受迎面而来的伤害与诋毁;当他冷静地穿上连衣裙,在脸上涂抹着浓重的色彩,然后微笑地听从着小史的命令。他是什么形状,爱又是什么形状?
阿兰身上带着的是隐蔽但无法抑止的爱的冲动,布满他的所有眼神,每个肢体语言,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喷薄、勇敢。他说,我就是贱。阿兰坦白地面对自己的贱,但或许这种坦白更是一种悲哀。正如王小波质疑的,同性恋者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奸淫掳掠,为什么人们要视其为过街老鼠?同性恋者和正常人并无不同,爱在某种意义上是不计较一切的,又何必以性别为前提?世俗将其认定为不伦,于是阿兰接受,并承认自己的贱。
“这不是贱,这是爱情。”
然而在最后,阿兰仰着他那张性别模糊的脸神圣无比地对小史说出了这样的话。
死囚,女贼,还有阿兰,他们的爱情似乎都是基于一种被虐的状态,一种别人的施虐,一种自我的施虐。当小史挑衅地问阿兰到底是男是女的时候,阿兰的回答十分值得人玩味:当你想爱的时候,你就是男的。当你想要承受爱的时候,你就是女的。没有比这更不重要的事情了。我为什么要是男人或是女人?我可以是你喜欢的任何人,也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你可以践踏我的一切,只要你允许我爱你。阿兰将自己置于受伤的境地,为了一个爱字。阿兰不是低回委婉的爱情乞讨者的形象,却像是一个追爱的勇者。
阿兰赢了。
小史最终爱上了远去的阿兰,也为这份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曾经在书上看到这么一句话,不为世俗所认定而历尽坎坷崎岖的爱远比得来甚易的爱要强壮得多。所以当小史拿到阿兰写的书,看到书皮上写的“献给我的爱人”字样时,心里的涟漪起伏是常人不能想象的。或许这样难以琢磨的爱情可以用五百年前清远道人在牡丹亭中的所言来描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这样的爱情并不是只有在文学作品中才能生存,以阿兰为代表的同性恋者也并不是全然存在在小说和阴暗的角落里。为人所识的名人中就有许多著名的例子,最负盛名的就是天才诗人兰波和魏尔伦,两人曾在当时的巴黎被传为一段佳话。诸如米开朗琪罗、柏拉图、苏格拉底、王尔德、惠特曼等都曾公开有同性恋倾向。所以当大多数人在欣赏米开朗琪罗的艺术品,将其尊为艺术大师时是否也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同性恋?当大多数人说着自己认同柏拉图精神恋爱时,是否知道其意义在某一方面就是指同性恋?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曾做过一期同性恋的专辑,被采访者对着屏幕说,我之所以会愿意出现在电视上,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同性恋的“真面目”,我们也想大胆地说爱,光明正大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保持缄默,活在世界的最底层。
也许我们不是那沉默的百分之一,但我们更需要去理解这沉默的百分之一,让他们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大胆“开口说话”,就像阿兰对小史说的那句话一样。
“I am gay,I love you!”
(指导教师 郑可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