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经济学：罗斯福时代的复制品

龚小夏

如果说未来奥巴马政府的经济政策与罗斯福的新政有任何可比性的话，那就是大规模增加政府开支，实行赤字预算。然而，谁也不能肯定大规模政府干预与赤字经济的道路是否还能走得通

在感恩节之前的一个星期里面，美国的经济中出了两件大事，对未来几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国家经济政策将有相当深远的影响。

第一是当选总统奥巴马以罕见的速度任命了新政府的经济班子，里面主要的几员大将包括财政部长蒂莫西•盖特纳、总统经济顾问劳伦斯•萨默斯、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克里斯蒂娜•罗默、白宫预算办公室主任皮特•奥扎克，以及新成立的经济复苏委员会主席保罗•沃尔克。

第二是花旗银行的股票惨跌至不到最高市值的百分之十，导致政府在24日宣布再次向花旗注资200亿美元，前后一共450亿。这家美国第二大的商业银行已经部分地被国有化。

在这两个决定后面，了解内情的人都看到了一个名字：曾经担任克林顿政府财政部长以及花旗集团董事长的罗伯特•鲁宾。盖特纳、萨默斯、奥扎克都曾经是鲁宾手下的干将。其中，萨默斯是鲁宾在财政部的副手，并在他去职后接替了财长的职务。

“鲁宾经济学”

从1995年1月至1999年7月，鲁宾在克林顿政府中担任财长达四年半之久。在此之前，他担任总统的经济顾问，可以说是克林顿时代经济政策的主要决策人。在他任财长期间，道琼斯指数从3000多点上升到9000点，同时联邦政府的收支也由亏转盈，创下了所谓克林顿时代的经济奇迹。

鲁宾的经济政策——后来被人称为“鲁宾经济学”——有几个主要的内容。首先是平衡政府预算。鲁宾并不反对将罗斯福新政以来流行的凯恩斯主义的赤字预算方针作为经济紧缩期间的临时手段。但他认为从长远来看，政府必须收支相抵。从同一原则出发，鲁宾更加倾向于用降低利率来鼓励私人投资，而不是通过着意扩大政府支出来刺激经济增长(这点也得到前联储主席格林斯潘的认同)。

在全球化问题上，鲁宾是坚决的自由贸易派。克林顿政府推行自由贸易政策的代表作是1994年签订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一年之后，协议的签署国之一墨西哥出现了金融危机。在鲁宾的大力推动下，美国政府向墨西哥贷款200亿美元，稳定了货币和经济，同时又进一步推动了自由贸易的发展。

作为自由市场经济的奉行者，投资银行家出身的鲁宾在任上力主放松政府对金融业的监管。1999年，在鲁宾、格林斯潘等人的建议下，完全取消了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对金融衍生产品的管制。在往后的几年里，金融衍生品在华尔街大行其道，最终导致了2008年的金融海啸。

如今奥巴马的经济班子大批起用鲁宾手下的人，是对“鲁宾经济学”的回归还是扬弃？也就是说，奥巴马是要重新拾起克林顿时代的经济政策呢，还是起用这批“系铃人”来“解铃”？这是许多人心中在琢磨的问题。

空前的财政赤字

平衡预算被认为是克林顿政府最大的政绩之一。而要做到平衡预算，必须一边开源，另一边节流。在克林顿任上，互联网的发展带动了经济繁荣，房地产价格飙升，因此联邦和地方政府都获得了更多的税收。另一方面，共和党在1994年控制了国会，推动了各种削减政府开支的计划，特别是社会福利改革。两方面的因素结合，政府从赤字变成了盈余。

尽管萨默斯和盖特纳都曾经奉行鲁宾的路线，但是新的奥巴马政府面对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局面，使得平衡预算在未来的几年中基本不可能实现。不仅如此，联邦政府的赤字开支将会达到空前的程度。

从开源的角度看，面对目前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奥巴马如果落实在竞选期间提出的对富裕人士和大企业增税的计划，必将给经济造成更大的打击，甚至导致萧条，不仅不能增税，甚至取消布什政府的临时减税计划也做不到。同时，在失业率上涨、房地产价格下跌的情况下，政府的税源还会进一步减少。

节流也很困难。尽管人们都知道联邦政府中存在大量的浪费，但是要具体削减起来却空间不多，而且要遇到大量利益集团的阻碍。以2009年联邦政府的财政预算为例，在31000多亿的预算中，21%的社会保险、21%的老年医疗保险、9%归还国债利率、11%各种规定必须的开支都是雷打不动的项目，这几类已经占了预算的62%。因此所谓“可增缩项目”(discretionary spending)只有38%，不到12000亿。这中间最大的一笔，就是国防和国土安全预算，大概要占去20%，在目前的情况下削减的可能也很小。余下的就是教育、卫生、社会发展、外交、国际援助等等部门。无论去压缩哪个部门，都会遭到很大的阻力。

不但削减现有的预算很困难，奥巴马政府还将大幅度地增加联邦政府在各种社会公共事业上的开支，建设学校、公路以及其他基础设施，补贴创造新就业机会的“绿色”工程(比如安装太阳能设备)，其两年内的总投入大概会高达7000亿美元。而萨默斯就是这个计划的主要制定者。

很明显，克林顿时代的平衡预算不会是奥巴马新政府的目标。至少在未来两年内，美国政府将出现空前的财政赤字。

失落的左派

如果说奥巴马的新经济班子将放弃平衡预算的目标的话，那么所有迹象都表示，他们将继续推行自由贸易政策。

在克林顿的班子里面还有一两个像前劳工部长罗伯特•里奇这种颇具左翼社会民主主义思想的人，而奥巴马的经济班子中却完全不见他们的踪影。目前被挑选出来的基本上都是自由市场经济的信奉者，这让不少在大选期间对奥巴马充满了幻想的左翼人士相当失望。

感到失落的还有劳工组织。劳工组织是自由贸易政策最激烈的反对者。当初克林顿政府通过《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时候，劳联—产联曾经有好几个月拒绝向民主党提供经费。本次大选期间，各大工会组织总共花了4.5亿美元去为奥巴马助选，是历年选举中投入最多的一次。劳工组织的目的，除了推动贸易保护政策之外，还希望能够尽快通过《雇员自由选择法案》，该法案提议取消雇员在成立工会时必须进行秘密投票的法律，代之以每个雇员分别签署“工会授权卡”。这条法律如果通过，将大大地有利于工会力量的加强。不过选举刚刚结束，当初曾经表示支持这一法案的奥巴马已经放出风声，表示自己的任务首先是刺激经济，这一法案将不会得到优先考虑。

奥巴马的新经济班子出身于金融界和学术界，但是却没有一个与劳工界关系密切的人。当选副总统拜登倒是历来与劳工关系不错，但是目前看来拜登在经济方面完全没有发言权。

金融监管的哲学问题

面对着金融海啸造成的一片狼藉，金融业的监管问题已经越来越多地从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技术性对策上升到了哲学和世界观的层面：政府对经济的干预是应该增加还是减少？

在竞选期间，奥巴马一直在批评布什政府对金融业监管不力，才会导致华尔街今日这种局面。当时观察者们一致预言，奥巴马上台之后必定会加强监管。然而，放松监管最早却是鲁宾的主意，萨默斯当年也是这种做法的鼓吹者之一。那么如今奥巴马新政府任用当初鲁宾手下的人又意味着什么呢？

在当初推动放松监管的时候，鲁宾认为必须给金融市场松绑，否则无法适应新的全球化的需要。金融危机发生之后，自由派的舆论将责任推给布什政府，呼吁更多政府干预；而一些保守派的媒体则指责政府监管机构和法律太多太复杂，给了华尔街各种空子，产生了南辕北辙的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奥巴马在竞选时的主要经济顾问中，主张监管最力的两个人没有进入核心的经济决策班子。一是杰里德•伯恩斯坦(Jared Bernstein)，这是亲劳工团体的经济政策研究所的经济学家。他是最早指出房屋次贷有可能带来金融危机的人之一。第二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经济学家、2001年诺贝尔奖获得者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他原来是鲁宾和萨默斯的对头，曾经严厉地批评放松金融监管的政策。这类华尔街的长期批评者们没有得到重用，也令一些自由派的团体相当不满。

效法罗斯福新政

奥巴马还未上台，就面临着如此棘手的经济问题，于是不少人开始将他与上个世纪30年代的罗斯福相提并论。“奥巴马的新‘新政”已经成了美国热门的话题。的确，自从金融危机以来，19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一直是环绕在美国人脑海中的噩梦。而罗斯福的新政及其成败，也从历史探究变成了现实争议。在奥巴马的经济决策班子里，至少有两位专门研究30年代经济大萧条与罗斯福新政的专家：未来的白宫经济委员会主席罗默以及现任联储主席伯南克。

如果说未来的奥巴马政府的经济政策与罗斯福的新政有任何可比性的话，那就是大规模增加政府开支，实行赤字预算。1929年经济危机发生的时候，联邦政府预算只有30亿美元强，财政盈余有7.34亿。1933年新政开始，一年后预算上升至65亿，赤字35.86亿。而在80年后的今天，联邦政府已经成长为一个有30000亿预算的巨无霸，占了美国国民经济的22%左右。另外，美国今天还面临着全球化的新经济环境。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能肯定大规模政府干预与赤字经济的道路是否还能走得通。

(作者系美国民主党籍的政治活跃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