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骇浪渡黄河
2008-04-29安旗
安 旗
1947年秋,我军一支特殊的部队,在当地老乡的帮助下,带着辎重马匹抵达黄河岸边,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渡河战役”——
那是1947年的秋天,陕甘宁边区最艰难的日子,榆林战役的前夕。
当时我是彭大将军麾下的一名小兵,本来要随我所在的野战军医院北上榆林。但是,在从胡宗南二十万大军包抄中突围出来时,我从我所服侍的伤病员那里染上了伤寒。42度的高烧,烧得昏天黑地,嘴上结满了血痂。一连多日不能吃,不能喝,只记得一位陕北大嫂往我几乎张不开的嘴里喂过几次小米米汤。医院转移时,我只记得被抬上了担架,以后就人事不省,醒来时已是在绥德驻地的病床上。
虽然经过将近一月的治疗和养息,高烧已退尽,饮食已恢复,而且已能挣扎着起床下地,扶着炕沿走几步。但对于即将投入陕北最后一战(沙家店战役)的部队医院,我仍是一个无用之人,甚至是个累赘,只好服从组织安排,和其他一些老弱病残人员暂去河东。
我们这批被精简下来的人员,还有一些被精简下来的物资,以及几头驮运物资的牲口,到达了黄河西岸的一个渡口——螅蜊峪,也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集镇。这时,我已经有了胃口,而且特别饿痨,竟偷着用一件旧军衣换了一碗羊肉面来吃了。同行的医生警告我说,伤寒病恢复期饮食必须特别小心,否则可能发生肠穿孔。但只有亲自得过这种病的人才知道那种饿痨劲儿,为了吃哪怕肠穿孔!
开始渡河了。我拄着一根树棍,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地下了高岸。只见一条洪流滚滚南去,前所未见的广阔,前所未见的浑浊,前所未见的粗野。两岸全是童山濯濯,河滩上也是寸草不生,满眼一片灰黄。可以说,毫无风景可言。渡船,一条巨大的粗笨的木船,正在靠岸,船夫们几乎全是赤身裸体,一个个浑身黑褐色,使人好像回到了青铜时代。
开始上船了,先上物资,次上人员,最后运输队员牵上了牲口,满满装了好大一船。船夫们收拾停当了,便开始撑船离岸,在水里推船的也爬了上来。他们一共有20来个人,除了掌舵的艄公是个花白胡子外,其余的在我心目中全是一个模样,刚毅木纳,就像后来发现的秦俑。他们在船头船尾,左舷右舷,各就各位,扳动了百斤重的桨,掌好了千斤重的舵,大船就驶向中流。
风渐渐地大起来,浪渐渐地高起来,号子也渐渐地喊起来。
越到中流,风越紧,浪越大,号子声也越急,越高。先前在岸上远望时不过像微波起伏的波涛,这时竟变成了群群猛虎扑向船头,条条蛟龙腾过船身。
谁知就在这时,有两匹骡子受惊了,经历过战火的牲口也被眼前的惊涛骇浪吓坏了,狂嘶乱叫,左蹦右跳,管牲口的老把式一时也难以制服它们,两头毛驴则吓呆了,也随着它们滚动。本来已在浪涛中上下起伏的船身,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人们不但站不住,连坐也坐不稳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眼见船就要翻了。领队的老王连忙叫我们都趴下,不许乱动,不许啃气。
只听得掌舵的老汉一声号令,惊天动地,两边的船夫便一齐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手中的大桨也随之飞也似地起落,完全是豁出性命的阵仗。这时也只有豁出命来,冲过中流,是唯一能挽救这条船的办法。他们的呐喊盖过惊涛,他们的铁臂击碎巨浪,他们的胸脯迎着使人窒息的狂风,他们的脊背成了一堵堵铁壁铜墙。他们和黄河扭在一起,抱在一起,滚打在一起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失去了一切感觉和思维,包括灭顶的恐惧。
冲过中流,风自然缓下来,浪自然小下来,躁动的牲口自然安静下来,人人如同梦中醒来。这才发现一个叫王丑的小鬼(一个十三岁的勤务员),吓得昏死过去了。老王把他背到河滩上平放下来,好一阵子他才苏醒,才能动弹。老王也不去扶他,只说了一句:“球,咋也不咋!走,上岸就是碛口了!” 碛口不过是螅蜊峪对岸的一个集镇,但听他那口气,好像是上海到了。小鬼居然也就自己站起来,自己开步走了,摇摇晃晃地。
上了东岸,回头再望黄河,仍然是滚滚向南,好像没有多大的风,没有多高的浪,四山仍然是一片灰黄,没有什么诗情画意;船夫们正在收拾一切,该干啥干啥,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当时也没有多少感想,只想早日恢复健康,早日回部队去。
在碛口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过了冬天,吃了一个冬天的钱钱饭和枣炒面(碾碎了的干枣拌上糠),我们一部分人就沿着黄河东岸南下,从风陵渡又回到黄河西岸,回到部队医院,正赶上西安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