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大扫荡的六天六夜
2008-04-19刘峰宜
刘峰宜
1941年10月,日军纠集日伪军5万多人,对沂蒙山抗日根据地进行空前大扫荡。敌人实行铁壁合围拉网式战术和残酷的三光政策,企图以绝对优势兵力一举歼灭我山东党、政、军领导机关和主力部队,彻底摧毁我沂蒙山区抗日根据地,沂蒙山根据地的形势陡然紧张起来。
11月26日拂晓时分,我所在的山东纵队卫生部教导队接到命令,要我们立即起床,做出发准备。全体人员匆匆起来,迅速把铺草、水罐子、菜盘等送还老乡,并将住屋及院子打扫干净。
下午2点左右,我们提前吃晚饭。饭后,队伍便开始集合,男同志由王队副带领到战斗部队参战,女同志及个别病号到卫生部集合,然后随卫生部的同志一起出发。
出发后不久,天渐渐暗了下来,队伍并没停下,而是继续夜行军。夜行军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我们并不感到害怕和紧张。我们迎着飒飒的寒风,精神抖擞地行进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虽已是交九的冬天,但是不觉得冷,而且满身汗淋淋的。
路越走越陡,渐渐向山上爬去。
整整走了一夜,27日早晨9点钟,我们到达了大崮山顶。到山顶后,大家已累得筋疲力尽,一动不动地躺在空旷的山顶上休息。
忽然有两架日本飞机飞了过来,在我们头顶上轰鸣盘旋。飞机飞得很低,可以清楚地看到机翼上的太阳旗。我们静静地趴在地上,飞机绕了两圈,扔下两颗尖厉刺耳的炸弹后飞走了。
飞机飞走后,我们接到开饭的通知,大家每人领来半缸子带皮的谷子炒面,还有半缸子水。炒面像沙子一样,极难下咽,我将半缸子水喝了也仅能冲下一小口。王欣因患痔疮,她半口也不想吃。吃完饭后,我们就躺在地上睡觉,养精蓄锐。
28日早晨,我们估计敌人的飞机还会来,我们就趁飞机未来的时候,抓紧时间了解一下大崮山山势。崮是一种地质构造奇特的山——山顶四周陡峭,而上面又平坦、开阔。沂蒙山区有七十二名崮,大崮山是七十二崮之一,是当地最高的一个崮。大崮山崮顶方圆几十里,建有围墙,设有东、南、北三个门,崮顶上长着树草,有肥沃的耕地,还设有我方的一个手榴弹兵工厂。大崮山山势陡峭,雄伟险要,宜防守,因此上级安排供应部、卫生部附属所的病人来此暂住,由独立团防守。
附属所除一般病人外,还有山东分局书记朱瑞的爱人陈若克和纵队政委江华的爱人吴仲廉秘书长。陈若克身怀有孕,即将临产,由我们班的学员杨以淑护理,杨以淑原来是附属所的护士长。吴仲廉秘书长身体虚弱,她由两个警卫员扶着上山。
山顶上写上了“与大崮山共存亡”的大字标语。看到这幅标语我们感到精神振奋,我们几个人一起议论起来。大家认为,大崮山几千万年屹立在山东,即使日本鬼子占了大崮山,也不能将它搬到日本去。同样,日本永远不能把中国变成日本领土,日本侵略中国只会激励中国人民发愤图强,团结一致积极抗战。
晚上,我们就在空旷的崮顶上宿营,大家互相背靠背地闭一会儿眼睛。
29日天还未亮,我们得到紧急通知,要我们到营部的地下指挥所去。
营部离东南围墙很近,我们趴在围墙的垛口上向外望。此时东方已呈现鱼肚白,我们看到有日本大队人马从东北方向的山路上向西南走来。日本队伍中有骑自行车的,有步行的,有骑马的,队伍中还有用马拉的机枪大炮。日军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如入无人之境,独立团团长看了以后,气愤地骂道:“如果我们有一门大炮,管叫小鬼子飞上天去,他们就别那么嚣张了。”
约1个多小时,日军开始向大崮山发动进攻,敌人的飞机、大炮齐向大崮山发射,顿时围墙被炸了几个缺口。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日本兵向大崮山攻来。我们的部队趴在围墙的后面一动不动,等敌人到了一定的距离,独立团团长一声令下:“打!”我们的同志用枪、手榴弹、石块一齐向山下打去,敌人被打得血肉横飞,鬼哭狼嚎地滚下山去。不久,敌人发动第二次进攻。敌人的火力猛烈,我们非常沉着,等敌人攻近山顶时,战士们就用猛烈的火力阻击。此时,山上山下硝烟弥漫,流弹纷飞,我们的战士跳出围墙往山下冲锋,与敌人展开肉搏,战士和敌人互相扭作一团,胶结在一起,喊杀声和嗥叫声震天地响。在互相厮打中,许多战士与敌人一齐滚到山下同归于尽。
我们女生班除了负责除运送手榴弹和石块外,还要负责抢救伤员、搬运牺牲的战友。我在运送手榴弹时想亲手炸死几个鬼子,就趁机向墙外丢了两颗手榴弹,我正准备扔第三颗时被独立团团长发现,他一把将我手中的手榴弹夺走,并严肃地说:“到后边去!”我们几位女同志只得退到手榴弹工厂去搬运。战斗中有两位战士腿上负了伤,我们给他们做了包扎,其中一位伤员在包扎后又忍着疼痛继续战斗。
在与敌人拼搏了20多个小时、打退敌人无数次进攻后,天已经黑了下来,部队趁天黑开始突围转移。听到部队转移的声音和零星枪炮声、喊杂声,我们悄悄地到营部一看,里面的灯还亮着,地上散落一些小米、纸片和子弹,但却没有一个人,连我们曾经救治过的伤员也不见了。手榴弹工厂的两位男同志让我们也赶紧走,他们俩带领我们将东门砸破,砸出一个洞将我们女同志一个一个了出来。
东门下面就是悬崖,我被托出以后,就从悬崖上滚下去,被摔昏了过去。我半天才醒过来,发现除了王欣和我摔在一起外,别的同志都不见了。这时看到山上山下簇簇火光,浓烟滚滚,还带着刺鼻的焦臭味,估计很可能是敌人焚烧尸体而造成的。向东方一看,敌人正用马驮着伤员往回走。
我和王欣同志发现一池清水,真是久旱逢甘霖,我俩顿时精神振作,饱喝了一顿后,我们互相搀扶着找有野草的地方走,一旦见到有马粪的路就赶紧避开,以防与敌人遭遇。
由于几天几夜没吃好饭没睡好觉,人熬得直在地上摔跤。这时我们听见了敌人的枪声,枪声距我们很近,我们心急如焚,但就是走不动。这时,我们遇到一位腿上负伤的同志,他双手拄着一个木棍,依在山石上喘息,因流血过多,他脸色蜡黄,面部浮肿,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他看到我们疲惫的样子就问:“几天没吃饭了?”我们说:“三、四天了。”他主动地从怀里掏出用毛巾包着的四颗鸡蛋给我们。我们不要,而要扶他一起走,他拒绝说:“你们扶不了我,我不走了,敌人来了,我就用这颗手榴弹与他们同归于尽。”这时枪声越来越近了,他执意将鸡蛋塞给我们,我和王欣就一人拿了一颗,王欣太饿了,她把鸡蛋一口吞下去,还眼巴巴地看着我拿的那一颗,我将鸡蛋掰了一小块放嘴里,将其余大部分给了她,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我们又相扶着前进,但我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摔倒了就不想起来,幸亏王欣吃了鸡蛋后比我有力气,她拉着我走。我们一边走,一边打听部队的去向,这时遇到了一位同志,他在确认我们是卫生部的人后,就告诉了卫生部白部长的地方。
我们见到白备伍部长,感到就像见到了亲娘,我泪如雨下。白部长问:“见到陈科长和吴秘书长没有?”我们说:“谁也没见到,就剩我们俩了!”白部长也眼含热泪,嘱咐警卫员负责给我们弄点吃的和水。由于枪声很近,我们也顾不上吃,就跟卫生部的部分同志上路了。
没过一会,我又遇到了麻烦。本来就走不动,偏偏这时肚子内急,我只得到一个沟里的石头后面去方便,但我却怎么也解不下来,又怕掉队,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双腿也发软,直打哆嗦,完全不听使唤,不知怎么就倒下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激烈枪炮声、喊杀声将我惊醒,突然一颗子弹呼啸而来,恰好落在我身旁,我想起来快逃,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好将背包蒙上头,将手榴弹拉出盖,准备学那位伤员,在敌人来时与敌人同归于尽。不知又迷糊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听到几个人说话:“就把他埋到沟里吧,这里还有一个就埋到一起。”这时有一个人过来拿我的背包,翻我的口袋,我颤抖着要将手榴弹弦拉出,立刻有人一把将手榴弹夺走,说:“你还没死啊!”这时我仍然起不来。有人把我拉起来说:“鬼子走了,你别怕。”其实我根本不是怕,就是腿出了毛病,只发抖不会站。他们把我放在石头旁倚坐着,我只想睡。有人问:“谁有水?”有一人回答:“哪里有水呀,沟里都是血。”另一个人说:“我刚从血里拣到一个铁瓶子,里头有水,是鬼子的 ,就怕有毒。”另一个人拿来看看,闻了一下说:“不是酒,没有药味,给她尝尝吧。”这时就有人将水倒进我的嘴里。我喝着又香又甜的水,几口喝了个精光,我也醒了。这时恰巧过来了一位抗大的同学,她姓李,个子不高,胖胖的,小嘴长得蛮好看,她分在大众日报社当校对。她认出了我,热情地过来扶着我,并给了我一块又黑又硬的高粱和地瓜面的饼子,我吃了这块饼子,身上有了点力气。她扶着我向山上爬去,刚到山顶,不幸又降临到我头上,我突然觉得腿上被火烧了一样,一下子站不住,一头栽到了山下,幸亏我被一颗荆条树捌住,但我的两手被窝在胸前,一动也不能动,也叫不出声来,只会哼哼。魏范文用裹腿带把我拉到山上,用毛巾将双臂进行了包扎,但我的手腕却无法矫正了,腿仍然不能走。他发现我腿负伤了,赶紧用纱布和药棉包扎,并将我背下山,交给了收容队。
难忘的6个日日夜夜,在沂蒙山大扫荡中的艰难时刻,在与日本鬼子边拼斗边行军中,我因极度疲劳和饥渴,几次接近昏死,也几次差点摔死,是我好战友和不知姓名的同志救了我。他们大公无私的行为使我懂得了一个人生的真谛,那就是:“人活着,就要一切为了人民。”我在以后的多次战斗中,我都奋勇地抢救伤员,时时记着是人民救了我。
责任编辑韩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