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的大衣

王亚志

童陆生原名童传甲，湖北黄陂县人，毕业于云南讲武堂韶州（今韶关）分校。他生于1901年，于2001年逝世，是一位百岁将军。

1946年童陆生任军委总参谋部作战局局长。我于1946年2月到作战局，在童局长的领导下工作。1948年5月童陆生任中央军委第四局局长，我就不在他直接领导下了。后来政治风云变迁，曾有一段时间我们互相隔绝。上世纪80年代，我常到他住处聆听教诲。他给我讲了很多逸事，其中有关于彭德怀在石家庄把皮大衣送给了阔别27年的李明灏的故事。

西北1948年冬季战役后，彭德怀指挥西北野战军在澄城以南地区休整。1949年2月12日彭德怀接毛泽东电令，要他和王震（第二纵队司令员，第七届中央候补委员）到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出席七届二中全会。2月13日，毛泽东又告应于2月27日前到中央。接电后，彭德怀与王震带一骑兵警卫班于2月17日从澄城县武庄启程，于2月25日到达石家庄。到石家庄以后，他们同中央办公厅通了电话。2月26日，中央办公厅安排汽车到石家庄，把彭德怀和王震接到西柏坡。而彭德怀和王震的随员、乘骑都留在石家庄。

中央办公厅主任、军委秘书长杨尚昆是彭德怀的老战友，彭德怀到西柏坡后他就到彭德怀的住处探望。杨尚昆看到彭德怀的行李简单，就说：“现在春寒料峭，仍是采暖季节，你路上住农村民房，晚上还能烧土炕取暖，而这里没有土炕只有床。白天可以生盆木炭火取暖，但夜里要熄灭，要防止一氧化碳中毒。你的铺盖单薄，睡觉时你要当‘团长了。你的大衣呢？”彭德怀对杨尚昆说留在石家庄了。杨尚昆吩咐管理处送来一件新羊皮大衣，说：“聂荣臻老总的晋察冀军区部队要到长城内外作战，团以上干部发一件羊皮大衣，给这里送了几十件，还有多余的，你晚上可盖在被上。”彭德怀也未推辞。

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于1949年3月5日开幕，13日结束。会未开完时，毛泽东要彭德怀提前去太原前线，协助卧病中的徐向前攻克太原，并把参战部队中的第十八、十九兵团6个军17万人带到西北，拨归第一野战军序列。遵此命令，彭德怀于11日上午在会上发言后，下午同王震赴石家庄。

杨尚昆为彭德怀送行。他看到彭德怀没有带那件大衣，就说：“带上吧。”又笑着说：“你已经用了十多天了，不宜再给别人啦！这是一件新的，可用很多年，你石家庄那件可给随员用啊。”彭德怀也未多推辞就放到车上带走。

彭德怀、王震到石家庄后，彭德怀说要去看一下华北军政大学。

华北军政大学是1947年12月中共中央在陕北米脂县杨家沟会议上决定成立的。鉴于解放战争将要在全国取得胜利，为迎接解放军大规模发展的需要，中共中央决定在石家庄办一所万人规模的军政大学，任命叶剑英任校长兼政委，晋察冀军区副司令萧克为副校长。1948年3月，叶剑英到石家庄筹备，以晋察冀、晋冀鲁豫两大军区的军政干校为基础，调配干部，聘请教员，招收学员，于7月1日开学。开学那天，朱德到校致辞。华北军政大学学员编成3个总队，8个大队，3个直属队，还附设一个步兵学校。华北军政大学合计学员共12186人。学校利用日本侵略军在石家庄市西郊区的西兵营作为校址，并对之加以扩建。因石家庄解放后常有国民党飞机来轰炸，校部就暂时设在获鹿县（现鹿泉市）南新城农村。叶剑英所住的农家院内还构筑了地下防空掩蔽部。

彭德怀到南新城校部听取萧克副校长汇报（叶剑英已于1月间去接收北平，任军管会主任、市长）。萧克着重汇报了学校教师队伍的状况。他说部队中具有实战经验的干部很多，但是能担任教员的军事素质和教师素质都比较高的难找，而受过正规军事院校教育的更是难找，目前学校多是些受过短期速成训练的人员担任教员。所以，我们不得不从起义军官和解放的军官中选调教员，注重对他们的思想教育。我们这里就请了一位旧军界的元老，他曾在保定军校任教，一位旧军队中的高官——周思诚将军，还有一位新来不久的李明灏也在这里任总队长。彭德怀听了一怔说：“李明灏在这里？他住在什么地方？”萧克回答说离这里不远。彭德怀说他在湘军中的时候认识他。萧克未追问，接着讲了学员级别及他们的思想状况等。彭德怀说：“我对办教育不懂，叶公大概难再回学校了，要靠你们办下去，你们有两个营干大队，一个团干大队，要把他们的实战经验总结起来，充实到教材中。现全校万余人，按需要再有10万、20万也用得上，但还要重质量不求数量。”萧克说：“去看一下课堂、演习场和学员宿舍吧？”彭德怀说：“没有时间了，下午要去市领导那里听一听接管城市的经验。我去看一下李明灏，你忙你的工作，有人引路就行了。”

彭德怀来到李明灏的住处，一进门就举手敬礼说：“李队长，学生彭德怀报到。”彭德怀说完笑了起来。李明灏正在写教材，见到彭德怀进来，惊讶地说：“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你不是在西北前线吗？”彭德怀说：“赶来出席七届二中全会，已经开完，回程中路过此地，听说你在这里，特来拜见。”李明灏说：“真没想到分别27年后能在这里相见。你大概要急于赶回前线，今天难以多谈，但能见到你就很珍贵了。”彭德怀说：“正是，我明天要走，我们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反正今后会面的机会会多起来的，总有时间详谈。你在这里只是暂时的，大军渡江以后，你的重要工作多着呢。”李明灏说：“在此一起吃午饭吧？”彭德怀说：“不了，要赶回市里，下午还有事。”彭德怀看到室内未生炭火，很冷。李穿着棉大衣编教材，就起身开门叫警卫员把他的皮大衣拿进来。彭德怀把大衣放下说：“这是我到中央开会时发给我的，给你留下作个纪念吧。”李明灏说：“不行，你在战地，风餐露宿，住地简陋。我这里用不着。”彭德怀说：“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李明灏说：“那好吧。处在你今天的地位给我一根鹅毛也是我的荣幸，不是一般的相识者能够得到的，谢谢了。”

李明灏（1897-1980），湖南澧陵人。1922年毕业于日本东京士官学校，在湖南讲武堂工作，任武堂区队长、军事教官。他后来到广州陆军讲武堂任教育长。后任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军长，中央军校中将教育处长、九十七军军长兼重庆警备司令。他早年一直保持同共产党的联系，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白色恐怖下，多次冒险救护共产党人。他先后多次把蒋介石“剿匪”计划、地图秘密送给红军。1948年秋，秘密化装成商人到天津，经党的地下交通引领到华北解放区，先到华北军大任第三总队长。1949年4月解放军大举渡长江后，李明灏到武汉，参与同湖南长沙绥靖公署主任程潜和华中“剿匪”总部副司令兼七兵团司令、湖南省主席陈明仁秘密联系，程、陈于8月4日宣布起义。此后，李明灏任湖南省军政委员会委员兼秘书长，第一、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一、二、三、四、五届全国政协委员等职务。1922年彭德怀在湖南讲武学堂学习过，所以两人有师生之谊。

彭德怀和李明灏握别后出门到街上，李明灏跟着送了出来。彭德怀上马东去。这一天阴冷，西北寒风劲吹，出发时逆风。警卫员要彭老总穿上大衣，但大衣已经送给了李明灏。

彭德怀和王震3月28日赶到太原前线指挥部。王震先回西北。彭德怀协同徐向前于4月24日攻克太原后，彭德怀向十八兵团司令员周士第、十九兵团司令员杨得志交代了向陕西开进的路线后，于5月5日回到陕西省乾县秦家庄野司。

其实，彭德怀在来河北西柏坡开会之前还有一件皮大衣。那是彭德怀1943年10月从晋东南前方总部回到延安参加整风时中央办公厅给的，他一直穿用，到1949年2月起程赴华北时仍带着。在韩城芝川镇过黄河时，河面未解冻，可以从冰上过河，但需熟悉地形的人带领。彭德怀一行在村上找了一位60多岁的老汉做向导。老汉拿一根粗木棒戳击冰面，听声音判断厚度引人马向前走，安全地把彭德怀等一行带到了河东岸。彭德怀问了老汉姓名及家庭等情况，知他是渡口船工，兼作木匠养家。老汉满面皱纹，头上白发很多，身穿短棉袄，腰系一条布带，裤管扎住，脚穿一双旧布鞋，看得出是一生劳苦饱经风霜的劳动群众。分别时彭德怀对老汉说：“谢谢你把我们引领过河。中国人常说见一面分一半。我没有好东西分给你，我这件大衣已穿了多年，送给你吧！送礼要送新的，旧的拿不出手，只好拿这个做个纪念吧！”老汉不知彭德怀的身份，但从彭德怀的年龄和十多个乘马的随员看，他猜出对面的是位官长。他连说：“不要，不要。我从不穿大衣，冬天冷就在房子里取暖，出来干活身上发热也用不着。”彭德怀说：“你年纪越来越大，干活的事要靠年轻人，你能穿，家里人也能穿，还是有用处的，拿去吧！”彭德怀的警卫员对此不以为然，但又不敢开口阻止。随行的作战科参谋高瑞欣深知彭德怀的脾气，就近前帮腔说：“老大爷，咱们军民一家人，共同努力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解放军的吃、穿、住、用，都要靠老百姓帮助，这件衣服代表着解放军的心意，你就领受吧！”说着从彭德怀的手中接过大衣强披在老汉的身上，并且说：“感谢你今天为我们引路，日后解放军从这里过，还要请你引路，或者坐你开的船呢，请回吧。”说完即牵马向东走。有骑兵知识的人知道，为爱护马匹，无紧急情况要三里不骑，五里不跑。先步行一段再上马。老汉看着人马东去很远才转身回西岸。

王震对彭德怀说：“我的大衣给你吧？”彭德怀说：“今天不冷，日后再说。”王震说道：“我看这样，到大风逆风时我借给你穿，我比你年轻10岁，你没有理由再推辞啦！”据说，路上遇逆风的时候，彭德怀曾经穿过几次。

彭德怀给老汉赠大衣的事，在一本关于彭德怀的书中记载过。此处重提是为了说明彭德怀何以对杨尚昆撒谎。

彭德怀给李明灏大衣事，是童陆生听李明灏本人说的。童老比李明灏早半年到南新城军大校部。军委决定办万人军大时还决定恢复重建军委第四局，即教育训练局（总参军训部前身）。该局于1943年从延安迁到绥德，合并于抗大总校。此次重建决定由童陆生任局长，作战局长由作战部长李涛兼任。重建四局，作战局抽不出干部，童陆生于1948年3月到南新城，先协助叶剑英等建军大，开学后童陆生开始从教职学员中物色和挑选干部组建四局。1949年1月叶剑英赴北平接收国民党的军、政机关，让童陆生带一些干部到北平成立军事接管部。3月中旬接收基本完成。3月25日，毛泽东和党中央机关进驻北平。童陆生又回南新城选调干部，他与李明灏同在小灶进餐，听李明灏讲了彭德怀路过和来校的情况。

责任编辑韩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