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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这一生

2008-02-01杜佩瑶

山西文学 2008年1期
关键词:孝义日本

杜佩瑶

我的父亲杜葆彝,生于1907年10月12日,小时候在孝义兑镇高小、汾阳河汾中学上学,二十岁河汾中学毕业,毕业后在家管理农事。

1925年,我母亲让拉骆驼相面的相面,相面的说:“你遭的男人是好念书,没功名,士农工商都不行。”我父亲听后,就发奋要学习士、农、工、商以外的做人本事,从此在家发奋学习士、农、工、商以外的法律知识和练武功。早晨练武功,上午、下午在家学习法律。他把民国大理院的判案全部买了回来,在家学习。1933年,他算了一卦,卦象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时正值日本人占领东三省,国难当头。但孝义县以高锦春为首的士绅们向老百姓摊派上钱,油漆彩画城隍庙。我父亲认为,现在国人应该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抗击日寇侵略,不应该拿老百姓的钱去油漆彩画城隍庙,美化死人。于是写了一纸状子,呈到阎锡山名下,阎锡山批示让他们立即停止这一行为。这些士绅只得把他们已经刻在城隍庙牌匾上的名字全部刮掉。这一事,让上柱濮村杜葆彝的名字全县闻名,应了卦象所说。

我的老爷爷杜秀成是走榆林的生意人,为人忠厚、老实。他从当相公伙计开始,升成掌柜,后来又领了北姚村雷锡武的本钱成为领本掌柜,最后又成了连东代掌。1900年60岁时告老还家,榆林义胜号每年给他2000大洋养老,直至78岁去世。因此我们家的财产大部分是我老爷爷熬赚下的。

我的爷爷杜唐鉴生于1882年,卒于1920年,是孝义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是由英国人李提摩泰任校长的山西太原西学专斋毕业举人,任过河曲县县佐、宁乡县(中阳县)知事、长芦盐大使等职。我爷爷生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我父亲是长子,我爷爷去世时,我父亲十四岁。

1937年,卢沟桥七七事变,日本全面侵华战争开始。秋天,我父亲在汾阳开了天玉公面铺,冬天日本人打进汾阳城。1938年春天,我父亲不愿在鬼子占领下做生意,从汾阳回到孝义。当时我母亲在智峪里住,已有一个儿子、五个女儿,我哥哥15岁,大姐12岁,二姐九岁,三姐七岁,四姐五岁,五姐刚生下。我父亲是学法律的文化人,深知当亡国奴的耻辱,为了不当亡国奴、抗击侵略者,毅然抛妻撇子,扔下小家,按他的话就是若别人赶走日本鬼子,自己不去,以后胜利了无颜在世上活人。

1938年夏天,父亲在我们村上柱濮参加了曹诚任团长的抗日决死二纵队三团三营,任文书上士。当时决死队三大队(三营)、九中队(九连)在上柱濮村住。营部在东院窑房上的杜秀杰家东窑里住,营长是李国祯,九连部在我母亲的楼院窑房上住,九连长李子玉是孝义西巷瞎树根的儿子。两个月后,八路军六八五团从铺头一带换防到柱濮,团部在下柱濮,二营营部住在我母亲窑房上,营长周长胜还和我八姑定亲。我父亲跟上决死队三营营长李国祯离开上柱濮到大窳村一带活动。1939年12月政变后,他们到交城山一带打日本,走上抗日的道路。我父亲在决死队任文书上士时,孝义南营里薛振声是采买上士。解放后,我父亲曾在孝义碰上薛振声,他还记得我父亲是红胡子。薛振声任过北京市人事局局长。

在决死队,我父亲办过几件好事:

有一次,日本人来扫荡,部队匆匆转移。我父亲爱抽烟,没走多远,想起他的一包烟忘带了,就返回驻地取烟,发现油印机没带走。他想到油印机是部队的重要工具,不能丢掉,就把油印机扛上去追赶部队。他刚走到村东,就听到村西头响起枪声,日本人已经从村西进村了。我父亲安全地把油印机交到营部。

又有一次,我父亲和一个排长,带四个战士出去活动,在路上发现前面鬼子来了。在怎样撤离的问题上,我父亲和排长发生分歧:排长要从沟里走,我父亲不同意,要爬山头。我父亲说咱们大部队发现鬼子还是爬山头,现在人少,更应该爬山头。又说,愿意爬山头的跟我走,愿意走沟里的跟排长。其中两个人愿意跟我父亲走,他们爬上山头没多远,就听到沟里有枪声,排长他们遭遇到了日本鬼子。最后我父亲平安地把两个战士带回了部队。

还有一次,营长派我父亲跟另一人去领军饷,领上军饷后,一人一半带在身上。那人见钱眼开,让我父亲和他一起开小差,我父亲不干,最后那人开了小差,我父亲把军饷带回了部队。

我父亲在决死队做了几件好事,领导就找他谈话,让他参加共产党。我父亲说,我这一运犯“截路空亡”,来决死队是躲难来了。说了这话,领导以后再没有和他谈话。后来父亲告我们,他不愿意参加任何党派受约束。

1939年冬天,决死二纵队在介休净化村的一次行动中,我父亲和一部分战友被日本人俘虏。当时是夜晚,我父亲解手,发现日本人来了,回到住处告诉战友们,大家马上转移。我父亲来不及跑就藏到房顶上,把身上的文件、材料都藏在房顶的脊里,到天亮被日本人发现而被俘。

被俘后,晚上日本人让他们睡在冻人房里,不给生火,只给几个草袋子,冷得无法入睡。我父亲提议大家互相摔跤,用这一办法,度过了寒冷的夜晚。

白天,日本人来了,在门外架起两排刺刀,让决死队员出去,有些人不出去,马上就被刺刀捅死了。我父亲心想迟死早死反正是个死,就从鬼子的刺刀下走出去。后来好多人都出来了。日本鬼子枪上亮着刺刀,押上俘虏上路。我父亲心里思谋鬼子肯定要枪毙我们了,一边走一边猜测要去哪里。他估计的地方没有被处决,又到了一个地方还未执行,最后又到了一处,才知道是日本人换防带上他们走。

日本人把俘虏来的难友们,抓到太原附近修铁路。干活休息的时候,日本兵让劳工和他们比赛摔跤,日本兵在地上划一个圆圈,他站在圈里,让劳工们一个一个和他摔跤,如能把他摔出圈外者,奖两盒纸烟。我父亲在家练过铁砂掌,是站好骑马式,两手掌交换往绿豆缸里插掌。一开始,日本兵抱住了我父亲的腰,我父亲处于不利的姿态。他提起两掌,猛一下从日本兵的两臂中间插了下去,往外一分,把日本兵两臂分了开来。然后,站好骑马式,两掌交换往外推,没有几掌就把日本兵推出圈外。我父亲赢了日本兵两盒烟。

每天的饭是日本人吃剩的冷大米,不给菜。当劳工不到半年,我父亲得了夜盲症。1940年春天,难友们和他商量逃跑出去,我父亲晚上看不见路,难友们说我们拉上你走。于是大家利用晚上解手的机会逃跑了出来,重新回到决死队。可是,跑同来的人决死队不重用了,让我父亲去开荒地磨豆腐。我父亲对此想不通,被俘前领导很重用,营长干什么都带上他,书写东西,因营长李国祯是老红军不识字。我父亲想,我家好多地扔下不管来打日本,抗日抗的开了荒地了,还不如同家种自己的地。1942年秋天,他从晋西北决死队逃跑回家。由于汾阳、孝义沟子军还占着,所以我父亲白天在树林里休息,晚上往回跑,饿了吃地里的生玉米,渴了喝河水,走了七八天才从交城山回到孝义。村里有人听说我父亲从决死队同来了,就报告沟子军说“叛军”回来了。沟子军骑

兵军一师在孝义驻扎,闻讯把我父亲抓去,师长常春生审问时,才知道原来认识,因常春生在梧桐村我舅父家院里住过。我八姑当时是沟子军县妇联主席,她告了县委书记邸如斗,邸如斗又说上话,我父亲才没事了。

我父亲认为不赶走日本人就不能安生过日子。所以1942年秋天,从决死队回来没几天,他又当了沟子军骑一师师部的文书上士。1943年春天,我四姐得了糠锁死了,夏天我父亲辞职回到上柱濮家中。骑兵军军长沈瑞到我家,看到我父亲整理书籍,就借了他的一套《武经三子传》。日本投降后,骑兵军从孝义回到太原,此书就没有归还。我父亲认为,一军之长,怎能借老百姓的东西不还?就给阎锡山写了一封信。阎锡山让沈军长“迅速归还所借之书”。当时沈军长在上马街住,让我哥哥去他那里取书,说我父亲把他告下了。

一般人认为,好多人想巴结军长也巴结不上,我父亲却为区区一套书状告人家,不可理喻。但父亲就这样,对不合理合法的事情,就是要去管去碰,从不权衡利害得失。八年学法,使他钻了这一窍。

1943年冬天,阎锡山为了抗击日寇,制定了兵农合一政策,规定农户每三家编为一组,一家出人当兵,两家种地供养当兵这一家的生活,每年五担小麦、十斤棉花。当时我家和李竹明家、李承基家编为一组。我父亲由于已当兵多年,有文化,所以愿意去当兵,实际是两家出钱雇佣他。只是头一年吃了这两家的优待粮,以后再没有吃过他们的粮食。阎锡山征常备兵,我父亲又当了常备兵,在连部任文书上士,在太谷、太原、陕西等地驻扎,至1945年日本人投降。

在这期间,我父亲根据司务长开小差时交给他的连长贪污的一本账,写了一纸公文,告到阎锡山名下,把马上要升营长的连长判了一个“准备自裁”,就是说再犯错误就自己枪毙自己。

从日本人七七事变侵略华北至1945年投降,我父亲毛算八年(1938年夏天至1945年秋天)都在抗日的队伍里从军,尽到一个不愿做亡国奴的文化人应该做的一切。

1945年,日本投降后,我父亲不当常备兵了,同到家中,考虑去榆林经手我们家义胜号的生意。可是,内战又开始了,孝义去榆林的交通受阻。拿了二两金子当盘费,花完也没去成,1946年春天回到孝义南关居住。

我的舅父梧桐村张子光是法政大学毕业(山西法政专科毕业后,又上了当时省长赵戴文任馆长的山西省育才馆毕业),1946年后半年,在灵石“沟子军”县政府司法处任司法官,我父亲就又当了灵石司法处的书记官,还是用笔杆子干录供这一类工作。

1947年正月初二,解放军打进灵石县城,我父亲,还有我舅父、我大哥都当了俘虏,遣往太岳军区的阳城。

当时解放军把俘虏来的旧政府人员,以一路纵队行进,隔十几个插一个解放军战士,路过清源山开往阳城。我哥哥是教员,所以带到清源山后让他回灵石。在灵石东许村,我哥哥逃跑回家。

我父亲在阳城有一年多,当时解放军让我父亲参军,我父亲说再不想做俘虏了。后来他上火胸脯上生了七个窟窿(脯胸疮),成了部队的负担。所以1948年春天,解放军从晋东南阳城一村倒一村把他送回上柱濮原籍。这一路当时已解放。

上柱濮1947年土改,我们家被定为地主,我父亲定为地主分子。一家人被扫地出门,我父亲送回上柱濮后没有住处,住到楼院西面的西院和奶奶、五姑住在一起。

1948年后半年,梧桐村解放了,我父亲去了梧桐和我母亲一块住。1949年3月,我三姐参加了新政府的县财政科工作。1949年后半年,我三姐又介绍我大姐到柱濮大窳村当教员。我父亲也同去大窳,一边养病,一边给孩子们打仿,教珠算等。1949年腊月回到梧桐。

1950年我父亲学了共产党《土地法大纲》文件。土地法中明文规定了地主分子的条件:“当地解放前三年,连续过满三年不劳而获剥削人生活的才能算地主成份。”我们上柱濮是1947年土改的,我父亲在1947年前三年,即1944年、1945年,是常备兵文书上士,1946年是灵石县政府司法处书记员。当常备兵是一般农民都不想干的事情,是两家农民出粮雇我父亲,而且也是抗战;当书记员是利用自己的文化知识赚钱,连一天不劳而获的生活也未过,且比一般农民受了更多的苦。所以我父亲认为把他定为地主分子是错误的,是违反《土地法大纲》的。

当时上柱濮土改工作队队长是仝云,后来成了我三姐夫的侯正勇是工作队员。2006年腊月我去北京见到侯正勇说起此事,他还很不以为然,他有极左思想。

当时,下边有干部执行极左路线,扩大打击面,所以中央定出《土地法大纲》,就是让基层有法可依。1948年,上柱濮也纠正过一次土改的错误,进行了二次土改,给我们家分了新院的两孔窑洞。

我们家发财致富,是我老爷爷杜秀成一生的心血。他一生在榆林做生意,从十多岁当相公伙计,最后升成东家,到六十岁退休,又吃了十八年养老金。他积累下的财富,是正当经商的合法收入。

再说,我父亲从1938年从军到1945年日本投降,抗战八年,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因为他有文化,又是专门学法律的,知道做亡国奴的耻辱,他为国家、为民族尽到了自己能尽的责任。在这点上我父亲是问心无愧的。我父亲在世前,经常教导我们孟子所说的人生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三乐的中心是不愧天、不怍人。我父亲是这样做的,教育后代也应该这样做。从前人们说我们家是“书香门第”,是实在话。

1950年我父亲在梧桐养病,夏天到太原治疗他胸上的疮,大小医院都走遍,都说是吃药打针白花钱,回家养去吧!我父亲回到梧桐,心想还能等死?就在集市上买了两个葫芦,从根部削平,留出小口,煮到开水锅内,倒出开水后马上合到伤口上,两个葫芦轮流往出拔毒。刚开始是花红脓血,后来拔出黑血,黑血完了是红血,这样把毒气拔出来,从里往外,慢慢长出好肉,最后痊愈,留下七个伤疤。

从太原看完病同来,1951年春天我们搬到孝义西巷一号我大姐家居住,方便父亲养病。记得那时,我四五岁,父亲教我唱的歌是《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向着法西斯蒂开枪,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我父亲打上拍子,教我唱。现在回想起来,说明我父亲在决死队受共产党教育,从自发的不愿做亡国奴到抗战到底,接受了建立新中国的思想。

养病期间,我父亲开始和北姚村我姨夫雷明烈以及他二儿子雷同天打官司。

1933年,我大姨生病,雷明烈向孝义万聚昌借钱,没借到,就改向我父亲借。我父亲说雷明烈是“两腮无肉,剐骨无情”之人,不愿和他共金钱事。后来雷明烈找我大舅张子光为保人,我大舅说服我父亲“亲戚相保,

亲戚相助”,我父亲借给雷家二百银元,借据写的债方保人是张子光,月利二分五,写明归还七钱二的现大洋。1933年至1950年,共十八年,每年利息六十元,十八年共计一千余元。榆林义胜号雷明烈有四厘生意,我父亲则五厘生意,由于他当兵抗日,雷同天在榆林经手生意,把我们家的生意全部坑完。因此,我父亲写状子起诉到孝义司法科。郭巨保是科长,丁云峰是助理员。第一次开庭丁云峰主审,雷明烈做假账,我父亲胜诉,丁云峰要求雷明烈下次开庭把真账带来。第二次开庭郭巨保亲自审理,说我父亲放高利贷,地主向农民逼债,还有破坏土改等罪名。赵家庄人那春景是法警,那春景每一星期往上送一次要重判我父亲的公文,让上级审批。连续三次,上级都不批准,最后判我父亲劳改八年。先在黑坡沟煤矿劳改,每天温水滚稀饭,担上柿子卖还把秤丢了。后到平遥火柴加工厂服刑,1959年刑满回到柱濮。

我父亲不服,上诉没有结果。但判决书和《土地法大纲》小册子等他一直保存,在上柱濮新院里我家,我还见过。我母亲反对我父亲上诉,说他惹是生非,还偷偷地把用布包的材料全部烧掉。我父亲发现后,大发脾气,把一个瓷碗摔在我母亲面部,流血不止。我记忆里父母亲一直不和,后来在上柱濮分居而住。

我父亲一生维护法律的尊严,已经养成一种嫉恶如仇的性格,在上柱濮村也不断向政府反映向题。他说是要做党中央毛主席的耳目。三年困难时期,我父亲反映过干部收回老百姓开的小块地,重新分配,占有老百姓开的好地。中央有政策规定小块地谁开谁占有。文件传达到村里,制止了干部这一行为,保护了老百姓利益。

有一次我父亲在南河里小块地栽烟,在孝义检察院工作的小清河村大亮的儿子,从县城骑自行车回家路过,专门下车和我父亲聊天,说我父亲给党中央的信转到检察院后,他们还组织学习过。

后来的《柱濮镇志》上有记录,1963年上柱濮村有十一位贫下中农联名给卫恒省长写信,反映以徐李生为首的上柱濮村干部多吃多占,瞒产私分。卫恒省长责令孝义县委派纪委书记赵修纪组成工作组,到上柱濮专门处理此事。这封联名上告信就是我父亲执笔的。贫下中农为首的是贫协主任李承英。最后签名时我父亲也主动要签,李承英说你不怕报复?我父亲说不怕,他说他们当兵的一上战场就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了,认准要干的事就啥也不怕。

赵修纪处理完这一案件,给全村人都按人口发了麻油、小麦,又按卫恒省长要求上报省委。

可惜,“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父亲写的材料就不管事了。

1968年,村里批斗我父母亲时,让我也陪站在台上。我受了毛主席的思想教育,要和地主分子划清界限,认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还能和地主分子站在一条线上?坚决不和他们并排站。当时是晚上,有人把灯一拉,李太潮用坏桌子腿一下打在我头部,跌在会场上不省人事。后来人们把我送到乡卫生院包扎。我母亲说在上柱濮不能活,前后让我到旧尉屯高家、中梧桐张正欧家当儿子,二十多年没有回上柱濮村。到1989年我母亲去世要埋到我们家祖坟,我才回上柱濮,改了姓名的我又改了回去。

我出来以后,父母还在上柱濮挨批斗,因为我母亲逆来顺受,主要是批斗我父亲。

后来,我父亲就逃跑出来,讨吃要饭,去过晋南,去过成都。一次在饭馆讨要,有一个人买了包子,吃的时候一会掉下一个,我父亲拾的吃了,一会又掉下一个,我父亲又拾的吃了。后来那人干脆不吃剩下的了,走了。我父亲说好像有神灵在给他往下拨拉。估计是这个人看到七十多岁的老头可怜,故意掉到地上,最后又故意剩下。

我父亲去过北京,找我三姐。当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最黑暗的时期,我三姐给了父亲些钱,没让停留,赶快从后门把他送走。当时北京的地富五类分子正往老家遣送,父亲这时候来,我三姐可不敢收留。

我父亲在寺家庄我二姐家住过几天,后来在孝义西巷一号我大姐家角房定居下来,靠儿女们救济维生。我是农村的,没钱,给干点活。

我父亲虽然生在财主家庭,但从青年到老年,受了无数艰苦。他在任何苦难中,都有乐观向上的精神,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努力,这和他在晋西北决死队的艰苦锻炼有关。当时正值抗战的困难时期,决死队不发衣物,尤其是鞋,因队伍经常行军走路,鞋磨得最快。我父亲在决死队学会了自己用麻秆上的麻来捻麻绳,自己缝补鞋。我父亲的鞋是补丁上摞补丁,鞋底上摞鞋底,捡上别人扔掉的鞋底,缝到破了的鞋底上再穿,一双鞋能穿好几年。在上柱濮村住时,我父亲还给村民们钉补鞋,赚点吃的。

三年困难时期,搞食堂化,吃不饱,别人偷集体的粮食,我父亲不会。饿得没办法,下工后身上藏两个玉茭棒子回来,都高兴得很。当时,我父亲在柱濮李国森家磨豆腐房住,他把粮食在豆腐磨上自己人力拉磨成面,也不罗就或煮或蒸了吃。他还捡别人扔掉的胡萝卜屁股,洗干净了和他磨下的粗面一块煮了吃。

我三姐在北京把全国粮票、钱寄回来,给我父亲。我大姐在晋西北兴县往回寄油茶、钱等。我哥哥、我二姐也救济。

我父亲在孝义西巷住的那几年,正是平田整地学大寨的时候。柱濮乡有名的工程是孟柱河工程,副书记李××是工程总指挥。他强迫民工不分昼夜干活,不让休息,民工们抬上土筐跌到就睡着了,还派打手拷打民工。他的行为引起了民愤,在工地指挥部窑里,被人从烟囱里吊进窑里炸药炸死了。我五姑从柱濮来西巷看我父亲,说了此事,并说干部们怀疑是如来村一家的儿子炸的,公安局把这一家人都抓到孝义,但母子们拒不承认。我父亲听说后,认为这是李XX"结冤于民,民冤沸腾”的结果,不应该处理如来村这一家儿子,就写了材料寄到党中央,反映此事。后来破案,是河南的一个民工做的案,孟柱河工程不了了之。

我们嫌父亲多管闲事,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此事,1976年“一打三反”运动中,我父亲又被抓了起来,带上纸牌子,站在汽车上全县游街。游街的汽车还专门从我在梧桐住的门前经过。我出去看到父亲,心里难受,看了一眼就转身回家,自己流泪。

法院以现行反革命罪判我父亲五年劳改,到阳泉荫营煤矿服刑。我认为这是冤案,在彭真当中央政法委书记后,就写成上诉材料,我哥哥修改后,寄到北京我三姐那儿,我三姐把材料送给彭真。三年多后,我父亲被无罪释放,赔偿了一百八十元钱。

我在梧桐盖了三间瓦房后,父亲和我一块居住,直到1990年正月十六日84岁无疾而终。

我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积财有益子孙,子孙未必能享;积书有益子孙,子孙未必能读;积德有益子孙,子孙才能享受上。所以活成人要给社会给人们办好事积德。

我父亲还说过,他让测字先生测字,他写了一个“九”字。他用毛笔写九字时,在拐弯的时候,一点一点没有连起来,最后往起挑钩时,很清晰地挑了上去。测字先生说:“你这一生好像唐僧取经一样,要受够九九八十一难,方成正果,必然达到目的。”

现在我们国家正在渐渐转型,走向依法治国。这就是父亲一生追求的梦想吧?我想,应该是的。

责任编辑朱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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