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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

2008-02-01冯西海

山西文学 2008年1期
关键词:钓鱼台狼狗外甥

冯西海

北岸的两寺渡穷,姐姐嫁给本村西庄长工黑家,饿得又黑又瘦,老人说是受罪的命。南岸的钓鱼台富,妹妹嫁给地主白家,果然养得白白胖胖,满村人夸光景好活。

民国十八年遭年馑,姐夫跟人去南山背面,半月不回来,老婆婆、儿子娃饿得皮包骨头。姐姐硬撑着,过河找妹妹借面。

妹妹家是财东家,深宅大院,狼狗“汪汪”欺负穷人,后面跟出来的是妹妹。

“妹子,你哥去山里背面了,娃和老人等不及,借我些面。”姐姐更黑更瘦,一截半截砖头手里捏着,吓跑狗后还没来得及撂,另一只手拿着磨房的箩。

“借面?”妹妹后院的囤里陈年的麦子还没有吃完,口气冷冷的,“都紧得很,我也没啥吃,我给你腾腾瓮底。”

“这是救命呢。”姐姐站在门口。

“就是,就是。”妹妹拧着胖沟子朝里面走。

仓库里大老瓮,盛满麦子面、玉:爿∈面、豌豆面。“哧溜”,一个老鼠从面瓮里冲出来,浑身弄得像个白素珍。“瞎种种!瞎种种!”妹妹骂着。先盛了豌豆面,“不行,这是给驴吃的。”再盛玉米面。一箩下来,少半瓮面下去个坑。看看箩,埋怨:“真是的,吃了秤砣了,穷得揭不开锅了,心还沉得很!”

把箩倒个相,反过来,盛麦面。

“算了,好歹是自己的姐姐,给外甥吃呢。”

姐姐在门口等。大冬天,北风吹哨子,脖子生疼。狼狗又开始“汪汪”,已经有人过路往过哨。姐姐就忍着,怕把狗逗躁了,人围多了丢妹妹的人。

“姐,我瓮里就这么多白面,全给你,我们吃玉米面,实在不行,吃豌豆。再紧,不能饿你和我外甥嘛。”

妹妹出来,狼狗龟孙一样畏缩到墙角。

“傻妹子,你咋这么实诚的?”

“姐,你走啊。”妹妹瞧也没瞧,连堡子街道也没下去。

姐姐哭了,端了满满一箩底面同去,眼泪落进渭河,向东边的潼关流去。

第二年,渭河发洪水,钓鱼台的地被淹,妹妹家的存面让农会分给了穷人,一家断了顿。妹妹坐船,过河。

“姐,我没啥吃了。”

姐姐把妹妹拉进屋里,还是那么黑瘦,眼圈红红的。

“我哥呢?”妹妹问,手里的箩放到炕边。

姐姐擦着泪,“妹子,你瘦了,先喝水。”

妹妹捧着姐姐递过来的黑瓷碗。河北井深,烧的开水,甜得很。

“娃呢?”丈夫又去山里了,没回来。儿子三天吃了一顿饭,在厢房婆的怀里睡觉呢。这个怎么能对遭难的妹妹说。

“妹子,你吃了没?”

姐姐桔瘦的手擦完泪,撩着洗得发白的裙链,房子黑,表情看不清。

“姐,我都说了,我屋里断顿了。”

“噢。”

“你要是不给,我同呀。”妹妹抓起炕边的箩,拍着胖沟子上的土。

“我有,我有。”姐姐抢过妹妹的箩,去了厨房。妹妹的水还没有喝完,姐姐出来了。“麦面,不够了,再来。”

“姐,这么多?”妹妹手里的箩盛得快溢河了,是正面,至少有一斗多。

“不多,不多,是姐的心呢。”

渡口,风大,姐姐的眼圈更红了。

“姐,你眼不舒服?”

“不是,吹风呢。”

“河岸冷,你回?”

“不,我送你上船。”

妹妹流着泪,落进渭河,向东边的潼关流去。

三月后,妹妹去姐家。只剩下黑瘦的外甥。

“娃,你妈呢?”

“妈饿死了。小姨借面时,瓮里的面只够一个人吃,妈全给了你,扫了瓮底给我熬拌汤,混到爹回来,她吃得太撑,招不住,走了。爹和婆逛县去了。姨,你吃了没?”

妹子去了坟地,从里面钻出个老鼠,浑身黄土。

妹妹回钓台,成黑睡不着。一个月都睡不着。

人都说妹妹疯了,白天睡觉,黑了寻不着人。

外甥发现,每天早上,妈的坟头有一个鸡蛋。夜里摆渡的船工发现,每天有一只母鸡人一样“姐呀姐呀”地鸣叫着,从河南向河北飞,天明回来。

三年后,外甥到地里,发现妈的坟头上鸡蛋带着红红的血丝。

当天夜里,船工看见飞向两寺渡的母鸡,回来时变成了凤凰,一路“姐呀姐呀”地鸣叫着,栽倒在河南的钓鱼台村口。

太阳一竿子高时,报丧的人敲开了外甥的门。“哇哇,河南你姨走了,哇——”

责任编辑陈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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