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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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见他时，4岁的她一下子吓得躲在了爸爸身后。
　　他胡子拉碴，样子凶巴巴的，一点也不像别人家的爷爷慈眉善目笑眯眯。而且他看见她就骂，没出息的小东西，躲什么躲，给我大大方方站出来！
　　就从那一刻起，她对这个和她一样姓陆的老头产生了厌恶。爸爸妈妈离婚了，爸爸把她送到了乡下的他身边，她将和他一起生活很多年。
　　爸爸要走时，她大哭着抱住爸爸的腿，要跟爸爸回城。他不耐烦地让爸爸快走，然后伸出铁钳一样的手拎着她的耳朵，像拖一只小猪小狗一样把她硬拽到了房间里，任凭她哭得声嘶力竭。
　　她觉得太委屈了。爸爸妈妈从没弹她一根手指头，这个老头却把她的耳朵拧得又红又肿。她坐在地上号得惊天动地，他却自顾自忙他的，对她不闻不问。后来她的嗓子哭哑了，再也哭不出来了。
　　晚饭的时候，他把一碗饭放在她面前，她赌气扭过头。他一句话都不说，毫不犹豫就把饭收了起来。半夜里她肚子咕咕叫，她小声地说，我饿了。他翻了个身，不理她继续睡。她又带着哭腔大声地说，我饿了！他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向她吼道，吃饭的时候你干吗去了？饿死活该！吼完重新躺下，马上就发出了鼾声。
　　她饿得再也睡不着，她从来不知道饿肚子有这么难受。她咬着手指头熬到天亮，等他做了早饭，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那糙糙的还夹杂着谷壳的短季早稻米真好吃啊。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肆意哭闹，也不敢挑食了。遇上这样狠心的老头，她要是不乖一点，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2
　　
　　她从小不爱说话，不喜欢叫人。但她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人见人爱，大人们都不忍心责怪她的羞怯胆小，只说女孩子文静一些也好。
　　但他不依，他说，我们陆家没有哑巴，多说几句话没人会割你的舌头！
　　他给她规定，每天和他至少要说20句话，并且这20句不能重复，不然不给她饭吃。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哪有那么多话来说呢？于是她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到了最后只有看见什么说什么了。但他还是很苛刻，比如她说，天上的云好白。他就会拿大烟袋敲着桌子喊：说清楚说清楚！它白，有多白？白得像什么？她看到了他晒在门口的棉花，接着说，天上的云好白，像棉花一样。他这才嗯了一声，让她继续下一句。
　　慢慢地，她可以轻松应付他了。她以为终于可以歇一歇，他却又有了新规定：让她去村里串门，主动和那些陌生的大人小孩说话。
　　她不依。他二话不说，一巴掌就甩了过来，她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五个清晰的指印。她摸着疼痛的脸，哭哭啼啼屈服了。
　　有一次她假装出门，偷偷溜到一个无人的草垛边想躲一下午。可是一转身她就尖叫起来，因为她看到了他。他就站在她身后，黑着脸恶狠狠看着她。
　　她当然不敢再耍滑，挨着顺序一天一家去接触。起初是硬着头皮完成任务，后来她喜欢上了这样的交流方式。她不再害怕陌生人，最起码陌生人都对她和颜悦色，有时还会给她好吃的，不像他对她非打即骂。她慢慢忘了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伤痛，慢慢活泼快乐起来。
　　
　　3
　　
　　上小学了。
　　让她开心的是，刚上一年级她就被老师选了班长。她觉得自己真了不起，这样了不起的人，绝不能给别的同学看低了去。所以上课时她永远是举手发言最积极的一个，作业永远做得一丝不苟。班长的位置，也就一直顺着年级坐了下去。
　　他却从来不表扬她。她考了100分在他面前洋洋得意时，他总是一脸怀疑地问，抄的吧？看她着急辩解，他就会变魔法似的拿出一本书来说，你要是能把这些题目做对，我就相信你。
　　她好胜又倔强，哪里受得了他这种气？不由分说，她夺过书就开始仔细解答。那些题目，总是比她的试卷要难一点点。之所以说只难一点点，是因为属于少动一点脑筋就会错，多动一点脑筋就会对的那一种。为了不被他怀疑抄袭，每一道题她都不敢掉以轻心，做完了总会仔细检查一遍。
　　
　　4
　　
　　她像小树苗一样一天一天长高长大了。她考到了全市最好的一所中学，离开他在学校住读了。她顿感海阔天空，像关在笼里多年的小鸟终于翱翔在蓝天上。
　　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优秀，她一直是班长。初三的时候，她参加全省的作文竞赛，居然拿了第一名。她一下子成了学校的名人，几家重点高中纷纷向她伸出了欢迎之手，市电视台也准备采访她和她的家人，探讨一下她的成才之路。老师把这些情况告诉她，她雀跃之后又黯然了。她红着眼圈说，我没有谁帮助辅导，我一直是靠自己的努力……
　　然后，她把父母的离异以及那个狠心陆老头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给了老师听。她说得很气愤，很伤心，她说她怀疑自己简直不是他的亲孙女。
　　老师听完后，却叹气摇头，说，你这个傻孩子呀，如果没有他，你会有今天的优秀吗？……她听着听着，心里一堵坚硬了多年的墙，轰然倒塌。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比喻：良药苦口。而这个陆老头，就是她的一剂良药啊，她一直只觉得苦，却忘了他给她医治了许多成长路上的性格疾患，让她拥有了充满希望的今天和明天。
　　她对老师说了声再见，转身就跑。她要回家。她要去见那个陆老头。她要对他再说20句话，而这20句都是：爷爷，我爱你。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