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换来地久天长

胡小命

离婚时，他与前妻签下协议，等儿子考大学才能再婚，包括同居。几年来，他遵守着协议，儿子上了小学，上了初中。其间，开出租车的他处了很多女人，都没有恋爱成功——一些女人不相信那一纸协议，认为他借故逃避结婚的责任，还有一些女人相信那纸协议，却等不及，离他而去。他因此一直单身。

5年前的腊月廿八，快过年了，他开车送客到飞机场，回来的时候下雪了。天气很冷，地上很滑，他想快点儿回家取暖，车开得太快，他撞到了护栏，正是夜里1点，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

他从车里爬出来，还好，只是车坏了，头晕眩，额头上碰出了血。他想报警，可手机没了电，他于是在路边坐等天亮，他想着自己可能会冻死，心中十分悲凉。正在这时，远处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他看到了希望，站起来向她挥手。

那女人的自行车，很小，那女人也很瘦小，但是为了救人一命，那女人推着他，一点点地推着他去治疗。到了医院，女人给他报了警。在灯下，他细看了女人的长相，三十多岁，一脸憔悴。

她就坐在他病房里的椅子上打瞌睡，他想喝水，只要哼一声，她就立马惊醒，把水递到他手上。没有人找她，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回不了家，他猜想，她和他一样落了单。

果然，她也是单身，丈夫跟了别的女人，带着孩子出国了。

同病相怜，天涯沦落，他们理所当然地相爱了。

他给她讲了那纸协议书，告诉她，儿子还有四年多才高考。“为了儿子，我们就等等吧!”

她什么也没说，爱他，就要爱他的儿子，也要接受他的那份协议书。

他们成为对方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人，她做了菜给他送去，他跑长途给她买很多小礼品。在一个美丽的夜晚，她想留下来不走了，他很痛苦地说：“你还是走吧，我要遵守承诺，做一个守信的人。”于是他送她走，在月光下，他吻她，说：“对不起。”她答：“你是好男人，我等你。”

离他的儿子高考还有许多日子，她买了一本万年历放在家里，每过完一天，她就用红笔勾去一天，眼看着还有几个月就勾满了。他对她说，6月9日上午儿子一考完，下午我们就去拿结婚证。每次说到结婚证，他们都无比兴奋。人海茫茫，能在婚姻失败之后再一次遇到真爱，何其宝贵。

然而，她在单位组织体检时查出患了乳腺癌，并且已是晚期。

看着病床上的她，他低头啜泣。她呆呆望着墙上的时钟，4月9日，还有整整两个月他的儿子才能高考，或许她等不到结婚的这一天了。她落泪了，说：“你的命真苦，疼你的人就要去了……”

医生告诉他，她的时间不多了，60天，可能最多80天。他心乱极了，开着出租车在他曾经出过车祸的路上开过来，开过去，走了无数趟：一方是他必须遵守的承诺，得建起一个男人的诚信；一方是他风雨同舟的恋人，关乎她的生命、他的爱情。她的生命很短暂，只剩下60天或许80天，而她已用了1500天等他的一纸结婚证……他趴在方向盘上哭，六神无主。

哭了很久，最终他还是决定和她结婚，在她有生之年，要让她做新娘。他兴奋地跑回病房，不由分说地抱起她说：“现在，此时，我们去结婚，一秒钟也不耽搁。”

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可瞬间就熄灭了。她静静地说：“我们要遵守协议。”他激动地反驳：“是诚信重要还是生命重要?”他捂住脸哭了：“我要让爱情活着，我要和你结婚!”

她的泪水缓缓地流出来，轻抚着他的手说，“我是一个将死之人，你的生活还很长，我宁愿让你负了我但做个守信的男人，只有守信的男人，才会有像我一样疼你的女人爱你，嫁你，才能白头偕老……”

无论他怎样求她，她都不答应。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她的病情越来越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心里火急火燎，盼着时间快些过，盼着高考，一天就像一年那么漫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她总是望着墙上的挂钟，看着它一秒秒地滑动，她多么想在死之前嫁给心爱的男人啊!他偶尔离开一下，她便哭一场。

终于，高考了。开考的第一天，她昏过去了，好长时间才醒过来。她对他说：“我刚才去了，可是我舍不得你，就哇哇大哭，死神又把我放回来了，我要坚持两天，我要和你结了婚再走。”

他哭得喘不過气来，抱住她说：“等我，我们结婚，一定要结婚，我守得住儿子的承诺，也守得住对你的承诺，你相信我!”

她含泪点头。其实她心里很明白，人为的“相信”怎能与自然的死亡抗争?她越来越虚弱。高考还有最后一天，她撑不住了，说：“婚不结了，我把你记在心里，烧成了灰，我也要带走。”

他大声怒吼，“婚—定要结!我要把你记在我家的户口本上，房产证上，刻在我家的祖坟地里……”他一口气说了许多，他真想把她做成一粒沙、一寸布、一点儿空气，永远带在身上，存于世上。

离他协议解除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上午，他立即行动准备婚礼。他甚至相信有他的爱，奇迹一定会出现。他请护士将病房布置成新房，自己开着车发疯似的冲到民政局，请他们到医院来为他们发放结婚证……

祝福的人们挤满了病房，婚礼开始，可是婚礼进行曲没能及时响起，她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

仅仅几分钟之差!为了诚信，他将1500多天放过去了。他心中无限懊悔。他把她捧回了家，虽然迟了，但这会是她永恒的家。而她，用生命换来了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