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用追问 发人深思
2007-01-19张寒
张 寒
言为心声。在鲁迅先生的《祝福》中,有几处对话描写,深刻地揭示了人物的内心活动和生存的环境氛围。这里笔者就其中几处发人深思的追问,谈一点自己的粗浅认识。
《祝福》中的追问有四次,不管是祥林嫂与别人间的追问,还是其他人相互间的追问,都与小说主人公的命运密切相关。因此,深入分析这四次追问,便成了理解祥林嫂悲剧命运根源和作者创作目的的重要途径。
一、祥林嫂对“我”的追问
此次追问从作者叙述角度看是第一次,而在整个故事情节发展中则属于第三次追问。
当时“我”访友归来,在河边遇见了“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的祥林嫂。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
此时的祥林嫂已顾不上讨钱,也忘了竹篮内的破碗还是空的,而是急于弄清长期纠缠心头的重大疑问,她相信眼前这个人一定能帮她,连眼睛也由先前“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变得“突然发光了”。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阿!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着,“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祥林嫂步步紧逼,不断追问。她对当时鲁镇入照例相信的鬼神疑惑了,对魂灵、地狱的有无,死掉的一家人能否见面都已经过了反复思考,“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其实,无论有无,她都注定了摆脱不掉精神的重压,但她又极想弄个究竟。
祥林嫂这一连串令人窘迫的追问,正展示了她激烈的内心冲突,她的生存境况已使她不堪精神重负。读者也对她这一行为产生疑问,不禁要探究其原因。
二、“我”对短工的追问
叙述上的这第二次追问,实则是情节发展中的第西次,即末次追问。
被祥林嫂的追问烦扰了一天一夜后,“我”听到曾“大骂其新党”的西叔又在发脾气。在这即将“祝福”之际,使“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发火的,绝非等闲之事。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祥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短工简捷、淡然的回答,既透露出鲁四老爷对祥林嫂的不满和厌恶由来已久,又表明祥林嫂的死活与周围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以至于她是怎么死的,死于何时,也没人能说清。
在西老爷眼里,祥林嫂是死是活倒无关紧要,就是死了,最重要的也是应避开“祝福”之时,不能给鲁镇上喜迎新岁的四老爷们带来不祥和晦气。而这个令人生厌的寡妇却“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祥林嫂在四老爷心中一开始就是个谬种,只是这回终于得到了验证。
至于“我”的追问,其内涵就更为复杂,有吃惊,有同情,还有不安。因为这似乎与“我”有关,尽管“我”曾用“说不清”为自己开脱过。
祥林嫂的死从表面看确实是穷死的。但究其根源,却是被精神上的摧残所杀,而这摧残正是来自于有形的鲁镇上的人们,和无形却更能杀人不见血的封建礼教和迷信。
三、四婶对卫婆子的追问
这次追问从作者叙述的角度看是第二次,而在整个情节发展中则属于第一次追问。
祥林嫂被合伙劫走,只有四婶还常提起她。四婶一直惦念着祥林嫂,并非她关心祥林嫂的生活境遇,或是主仆关系密切,以至难舍难忘。最主要的是“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于是她便不禁要念起那个“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的寡妇。
当卫婆子来拜年时,谈起祥林嫂也便是自然而然的事,听到祥林嫂被婆婆逼着改嫁了,四婶不免要追问一番。毕竟这位“大户人家的太太”比较矜持、含蓄,她知道怎样去问才不失自己的身份,也明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卫婆子一定会倾其所知。
“阿呀,这样的婆婆!……”四婶惊奇的说。
当卫婆子喋喋不休地谈祥林嫂的婆婆如何“精明能干”“很有打算”时,四婶有些不耐烦了,毕竟这些不是自己最关心的。于是,她终于憋不住,打断了卫婆子颇不知趣的絮叨。
“样林嫂竞肯依?……”
当她得知祥林嫂被人七手八脚地“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兴趣更浓,而不知是装聋作哑要吊主子胃口,还是真的醉意上头脑子糊涂的卫婆子,却“摇一摇头,帧下眼睛,不说了”。这更激起了四婶的好奇,她已完全忘了身份,起身追问不舍。
“后来怎么样呢?”四婶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后来?——起来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
听到祥林嫂如此这般,四婶似乎意犹未尽。但毕竟整日身处深宅大院,此刻却觅到了“民间荤事”,且是昔日佣人——寡妇祥林嫂的新闻。在满足于听取同性新奇遭际之余,她也认识到祥林嫂不会再回来为她“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了,难免有一种失落、空虚、遗憾,“从此以后,西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四婶要听的只是一些有关祥林嫂婚姻生活的“花絮”,她更需要的是她的劳动力,这是由西婶的生活地位决定的。她是以一个主人或者说是“文明人”的身份去追问,却往往难以保持这一身份,其追问的目的也只是想得到一种“窥私”的满足,给自己无聊空虚的生活增添一点佐料而已。
四、柳妈对祥林嫂的追问
此次追问从作者的叙述角度看是第四次,从整个故事情节发展看则属于第二次追问。
与上次比较而言,此次追问还是有关祥林嫂生活特别是婚姻生活的话题,只不过它发生于两个地位相同的人物之间,是所谓的“善女人”柳妈追问与她同在四老爷家作佣的祥林嫂。
这时的祥林嫂已历经丧夫失子之痛,再次求食于西老爷家。她已被剥夺了祭祀时“分配酒杯和筷子”的资格,并且唯一用来排解心痛、悲哀的“阿毛的故事”也“经大家咀嚼鉴赏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所以当她又一次不自觉地“唉唉,我真傻”时,柳妈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疤,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唔唔。”她含糊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
柳妈在追问中加上了自己的判断。当然,她也明白这只是一厢情愿,信口开河,但她还是要在无聊中拿这个精神上饱受痛苦的同性开心。
更为可悲的是这位“善女人”非但对祥林嫂没有丝毫同情,还用“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之类的迷信思想来恐吓她。是柳妈在这次追问嘲弄后使祥林嫂知道了“这是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东西,并给她指出了“捐门槛”这条不归路。而西婶一声“你放着吧,祥林嫂”,更是给了她精神上直接的致命的一击。
难以忍受的生活,一步步把祥林嫂逼上了绝境。不仅鲁四老爷,就是柳妈,周围那些带着嘲笑“鉴赏”祥林嫂痛苦的人。也都在封建礼教的麻痹毒害下帮着对之进行精神虐待,在“被食”的同时也在“食人”,自觉或不自觉地促成了旧时代这个平凡而又不幸的悲剧。
从这四次追问中,我们可以体味到当时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祥林嫂,更能理解到封建礼教的系统周密、强大深固。压迫祥林嫂的,是从夫权、族权到神权,从物质到精神,从阳间世界到阴间世界,从鲁四老爷、四婶到婆婆、大伯,甚至还有柳妈和鲁镇群众都参与的这样一个不透气的封建观念的网络。尽管祥林嫂不断挣扎,表现出了最大的韧性,依旧冲不破这网络,争不到做一个普通人——即鲁迅先生所说的一个“做稳了”的“奴隶”的资格,最终被生活无情地吞噬。
只有我们深入地分析这一次次发人深思的追问,才能更好地认识和理解作者对旧的腐朽的封建制度的无情批判。
[作者通联:浙江慈溪天元中学教科室]